“青禾, 你是不是也覺得咱們把糧食全都交上去交錯了？”
郭長勝一臉苦澀道。
這話蘇青禾咋好說呢, 要她說, 遇著這種時候, 當然是一點糧食都別交，本來都收的不多了，還全交上去了, 隊裡的人又不是不用吃飯的鐵人。可她不能亂說啊。
“老隊長, 我啥也不懂。都是我媽和我哥給我吃的。可我看著就知道, 咱糧食交上去之後, 家裡吃的越來越少了。餓肚子很難受。”
郭長勝抹了把眼睛, “是啊，餓肚子太難受了。”
他站起來, 人還晃動了一下。然後就立馬走了。
蘇青禾道, “老隊長, 你不等著我媽他們回來了？”
“不等了, 我去幹活了。”
郭長勝揹著身子擺擺手。
蘇青禾猜測他可能是在難受。咋不可能難受呢，就是她看著都看不下去了，更何況是親手將大夥的糧食交上去的老隊長了。
如果救濟糧還不下來, 那交上去的就不僅僅是糧食, 而是命啊。
過了一會兒，高秀蘭和孩子們也回來了。
都差不多是空著手了。
蘇大寶一過來就朝著蘇青禾跑, “姑，都沒啦，蚯蚓也沒啦。都被他們挖乾淨了。都在吃了。”
大丫聳著腦袋道, “姑，我們不吃蛋了。那蚯蚓就讓給別人吃吧。春妮兒都要餓死了，我回來的時候她沒挖著蚯蚓，就在林子口那邊抓樹皮吃。”
二丫道，“還有人走不動路啦，肚子都漲起來了，說是要去挖土吃。姑，土咋吃啊。奶說人餓了，啥都能吃。可土也能吃嗎？”
高秀蘭在廚房裡面放了籃子，出來聽到了孩子們和蘇青禾說話，不高興道，“行啦行啦，這是要幹啥啊？餓死人咋了，說給你們姑聽幹啥？存心嚇你們姑呢？”
孩子們都不說話了。
蘇青禾皺眉道，“媽，我今天聽郭隊長說，救濟糧最近下不來啊。都這份上了？”
高秀蘭端著拿著掃帚塞大丫手裡，“掃地掃地，”又指揮著二丫去擦桌子椅子啥的。反正丫頭片子都別閒著。一想著他們吃飯不幹活就心疼。再把蘇大寶和蘇二寶趕到屋裡去玩了，這才坐在蘇青禾旁邊。
“你別聽孩子們胡謅，他們就是碰著幾乎比較窮的人家。沒啥勞動力，都老弱病殘呢。其他人家咋樣也能吃一頓，頂多就是沒力氣，暫時還死不了。”
高秀蘭說完嘆氣，“咱家要不是靠著你爸，現在也不成啦。孩子們這麼多，就算不給吃飽也要一口吃的。也幸好你哥他們三都是壯勞力，以前分的糧食就比別家多。青苗兒啊，以後咱找對象，也要找男丁多的家庭。千萬別找只一個兒子的。”
蘇青禾順著點頭，心裡卻想著現在隊裡的慘狀啊。
啃樹皮，吃泥土。這些曾經她聽人當故事講的事情，現在真是的發生在她的身邊呢。
中午蘇愛國他們下工也很早。
“都不幹活了，沒那個力氣。”蘇愛國擦了把臉。坐在家裡的四方桌上嘆氣，
蘇愛黨道，“要我說幹個屁，這看著就長不出啥東西，還不如歇歇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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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愛華一屁股坐在他兄弟邊上，“媽，你說這救濟糧啥時候下來啊，要不然咱去找大舅問問。”
“問他有用嗎，現在不都說了下不來嗎？”
高秀蘭板著臉道，心裡也特別不爽。總不能總是靠著她男人蘇大根養著家裡吧，憑啥啊，自家勞力這麼多呢，要是分糧食，得分多少啊。這分不下來的不都是自家虧了嗎？再說了，誰知道她們家大根啥時候就顧不上家裡了。還是的靠上面的人啊。
中午吃完飯，家裡人又準備有氣無力的去地裡幹活，就見著老丁家和老林家的人又來了。
不像上次那樣是一大家子人來了，這吃只林老孃和丁老孃來了，身後還跟著個保駕護航的丁建軍。
看著親家來了，高秀蘭的臉就拉長了。
林老孃趕緊兒道，“親家啊，咱聽說救濟糧下不來啊，你們隊裡很多人家斷頓了，就想著送點糧食過來。”
林老孃將手裡的布袋子遞給林淑紅，林淑紅紅了眼睛，“媽，你幹啥啊，自家不吃了？”
“吃個屁啊，還不是為了你們這些潑出去的水操碎了心的。”丁老孃也將自己手裡的袋子給丁桂花。
高秀蘭一看，臉上就帶著笑了，“哎喲我說你們大老遠的過來，別客氣了，還送這麼多糧食過來。”
“我這是怕我閨女和外孫餓死了！”丁老孃氣呼呼道。
上次回家可把她氣壞了，可是到底是自己的親閨女，還能不管的。這幾天一聽情況越來越不好了，在家裡也坐不住了。一家人勒緊褲腰帶，一天少吃一頓，也就省下了一些糧食下來了。趕緊邀著林家的一起過來。
丁桂花趕緊兒道，“媽，咋可能餓死呢。都有一口吃的。你們自己留著吃吧。”幫不上孃家的忙，也不想拖累孃家後腿啊。
高秀蘭掂了掂量手裡的糧食，都差不多的重量，估摸著能有兩斤了。嗯，這又能對付幾頓了。
“哎喲我就不招待你們了，老大家的和老二家的和你們媽說會話吧。”
說著立馬進了屋裡。
蘇青禾也隨後跟了進去。
屋裡，高秀蘭樂滋滋的將東西放到大甕裡面。剛準備出去，她閨女就進來了。
“媽，人家送了東西，咱是不是也要回禮啊。”
蘇青禾看出來了，林家和丁家兩位大娘比上次來了還要憔悴，估摸著日子也不好過。
高秀蘭道，“回個啥啊，來看他們閨女帶東西咋了？”
“媽，我是這麼想的。”蘇青禾湊過來道，“你看咱家現在也沒到那個份兒上。大嫂和二嫂的孃家也沒人幫著，這點糧食估摸著也是他們自己嘴裡省下來的。本來大嫂二嫂吃家裡的，心裡欠了咱們的情分。那是救命之恩啊。可咱要是收了他們這幾斤糧食，這情分不就少了嗎？萬一他們家誰要是餓出個好歹來，這還記恨上了……多虧啊！我這咋算都不划算。”
“他們敢！誰要是不記著情分了，我饒不了他們。”高秀蘭板著臉道。
“媽，這人心隔肚皮，是會變的。咱可要防著啊。多少回點兒，咱們不欠人家的人情。以後要是有不要人情的便宜，咱們可勁兒的佔。”
高秀蘭覺得閨女像自己，不吃虧，翹著嘴角道，“那可不，有便宜不佔是蠢蛋。”
蘇青禾：“……”她才不是蠢蛋！她是不想佔這種救命糧的便宜！
甭管咋樣，在蘇青禾的勸說下，高秀蘭多多少少的給兩位親家回了禮，人家送的是高粱面，她就直接回高粱。多多少少的要沾點兒便宜。
即便如此，丁老孃和林老孃都驚訝壞了。
娘喲，這太陽是不是打西邊出來了啊。往外一看，還真是在西邊。
高秀蘭拉這個臉道，沒佔到大便宜，心裡多少有些不爽快，可是嘴裡也不能慫了，“咱家可不是佔便宜的人，你來我往的，咱講究！都說空手去孃家，滿手來婆家。這來婆家和去孃家是不同的，可咱做婆家的也不虧待你們做孃家的。”
林淑紅和丁桂花感動的看著她們婆婆。
她們婆婆平時看著小氣又喜歡佔便宜，沒想到這關鍵時刻還是很明事理的啊。以前都是誤會她老人家了。
患難見真情啊。遇著個好媽，還遇上個好婆婆。
蘇愛國和蘇愛華也一臉難受的看著自己老孃。覺得自己老孃這是在給他們爭面子。
高秀蘭看不得她們這個樣子，將袋子往林老孃和丁老孃她們那邊遞，“拿著拿著，忙著呢。”
林老孃受寵若驚的接過來，“親家，你可真是太客氣了。”
丁老孃心裡也有些彆扭的接過來。心裡覺得高秀蘭這人還是不錯的。
蘇青禾看著她們的反應，突然想起了以前聽人說過的一種情況。平時對人家不好，冷不丁的好一下，你在別人心裡就是大好人了……所以電視劇裡面那麼多反派人物最後都會那麼容易洗白，就是因為主角被虐多了……咳咳，她媽可不是反派，她媽是刀子嘴豆腐心！
因為下午都要幹活，所以林老孃和丁老孃拎著回禮就在丁建軍的護送下回家了。
路上林老孃一直唸叨著高秀蘭的好。“我們家淑紅說得對，她婆婆還是挺好的。這年頭誰家捨得給媳婦孃家送糧食啊？”
丁老孃認同的點點頭。心裡就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
林老孃又道，“所以說啊，這人要看關鍵時候咋做的，平時再好也沒用。我看親家母人是真的好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丁老孃又點頭，老林家這話說的挺好的，關鍵時候還是不錯的。捨得給糧食呢。她回家都沒空手的。
丁建軍奇怪道，“媽，咱們去的時候也沒空手啊。”
林老孃和丁老孃：“……”
丁老孃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你懂啥啊，去婆家和去孃家能一樣嗎？”
丁建軍摸著自己的腦袋，苦著臉，心裡想著，咋就不一樣了？想了想，哦，剛蘇家大娘說了，要空手回孃家，滿手來婆家。
送走了林老孃他們，蘇愛國他們也去幹活了，雖然地裡現在也沒啥活幹，可是都捨不得那點兒工分。就是去那邊混著點兒，也能混著工分啊。
高秀蘭也不心疼他們，吃了飯不幹活，憑啥啊。都滾出去幹活去。
因為剛剛幾斤高粱的事兒，可把蘇愛國和林淑紅他們感動壞了，就算高秀蘭罵罵咧咧的，幾人臉上也是帶著笑的。
等他們走了之後，高秀蘭這才轉身找她閨女。“青苗兒啊，還是你聰明。我剛尋思著，他們這次看我回了禮，下次指定要多送點過來。下次我就不還了，咱佔便宜還大！”
蘇青禾呆呆的看著她媽，媽啊，你可真是聰明。這都能想到啊。這不就像以後那種詐騙嗎，第一次找人借錢連本帶息還了。第二次借多了直接跑路……
和自己閨女說完話，高秀蘭也帶著孫子孫女們出去撿柴，順便看看能不能倒騰點兒草根回來。沒青菜了，放點兒草根在鍋裡煮也是一樣的。
等他們都走了，蘇青禾也關上院門回房間裡面。隊裡人都要餓死了，而她手裡還捏著五千斤的糧食沒法動。
就像自己拿著一籠肉包子，看著有人在自己面前餓死一樣。
看不見的地方，她管不著。看得見的地方。咋樣也要幫一把啊。只要熬到救濟糧下來了。大家餓不死就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