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晏平素披著一幅老實的麵皮, 卻是一個不見棺材不掉淚的性子。他眼看著兒子被鍾涵綁縛壓跪在地下, 自己卻無法動彈, 一急,口中的涎水又流了出來。

鍾涵嘲諷一笑:“我還什麼都沒幹,就嚇成這樣了?”

鍾澤嘴裡塞著手帕, 在一旁掙扎個不停,鍾涵在他身上刺啦便是一刀, 鍾澤頓時呆住了。他露出震驚的表情看著鍾涵,沒想到他真的敢下手。

鍾涵卻只看著鍾晏:“你說一刀夠不夠?”

鍾晏赤紅著雙眼, 看著鍾涵的匕首在鍾澤身上再次進出。他風癱在床上一個多月, 今日才嚐到無計可施的滋味。兒子血流一地, 他卻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鍾澤滿面都是驚慌之色, 他才知道自己暈血, 不過兩刀,他就受不住暈倒在地。鍾涵瞅了一眼暈在他腿邊的鍾澤,嘲諷道:“暈過去更好, 不用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如何逼害大哥, 強奪大嫂。鍾澤要是知道你在外頭生了一個亂倫之子,你這張老臉在全家人面前還掛得住嗎?”

鍾晏面上一滯,接著便是氣息急促想要否認。

中間一定出了什麼問題,是誰想要害他?鍾晏越急, 嘴唇便歪斜得越厲害,他咿咿啊啊的,可連動彈一下拍塌抗議都做不到。

鍾涵看著鍾晏有苦無處伸的醜陋嘴臉, 他當然知道這件事不可能是鍾晏做下的。若是鍾晏,他遮掩還來不及,怎麼會讓他知道他們之間還有這樁仇恨。

李先生糊塗,他印象中二舅舅也不是聰明人,怕是錯把馮京當馬涼,都把幫兇當正主了。

鍾涵靜靜地看著鍾晏,從他小時候,他便想著有一日能拿回被搶走的一切。其實他對爵位沒有那麼大的執念,只是被人欺壓剝奪的滋味過於深刻,老太太對大房的遭遇也一直輕描淡寫,他咽不下這口氣。

就算萬嬤嬤澄清了老太太的作為,讓他知道老太太另有苦衷,他對老太太也找不回那份尊敬了。這都該怪誰呢。他剛覺著老太太對他留有溫情,這點溫度就被親人聯手掐滅了。命運弄人,讓皇上對他父親起了嫉妒之心,又有鍾晏這逢迎小人溜鬚拍馬,讓他飽嘗人世冷暖。

鍾涵湊近鍾晏,輕聲道:“你一向疼愛鍾澤,你就不顧你外頭的小兒子了嗎?”

鍾晏一直重複著一個“不”字,辯解之意十分明顯。

鍾涵譏笑道:“你難道想說不是你做的?”他冷靜道,“我之前不趕盡殺絕,是因為你一直故布疑雲,現在我知道了全部真相,你覺著我還會留手嗎?我知道皇上對你還留有恩寵,我也不會讓你死。”

他的眼睛緩緩從鍾晏身上掠過,看著他褥下的尿臊溼潤快意一笑:“死算什麼,殺人不過頭點地,老天已經幫我懲罰了你。只要我這一脈還有人在,你們一家就翻不了身。”

鍾晏瞳孔一緊,嘴巴開合了幾下,鍾涵突然想起了什麼,恍然道:“對了,我都忘了你還有一個女兒。大姐從你風癱後就沒來看望過吧,我跟李家打個招呼讓他們好好照料一下大姐怎麼樣?你現在已經失勢了,你說李家會聽我的,還是聽你的?”

鍾晏看著他的眼神恨不得能抓出血來,鍾涵浸淫在他的憤恨之中,神色平靜地敘述著:“不,我覺得這還不夠。你不把別人的女兒當人,你的女兒也該品嚐一下我母親當年遭遇的一切。李家人都是武夫,你覺得選哪個好?”

鍾晏目光中閃著一絲驚疑,就像不認識鍾涵一般。鍾涵從小就有古君子之風,雖然長著利爪,卻很少遷怒他人。這些都是他父母自小的教育,也是他有恃無恐的底氣。今日他突然變臉,竟讓他有些束手無策。

鍾涵似乎看出了他的意思,道:“不過以牙還牙。若你在我現在的這個位置,你也不會留手。”這一句不是假設,鍾晏在夢中就是這麼幹的,斬草除根,趕盡殺絕。

冥冥中許真的有神靈在引導著世間的善惡,這輩子他和鍾晏才會互換了位置。

鍾晏看著兒子在血泊中的身影,心頭如困獸般惶惶不安,他神色哀悽,可惜鍾涵卻一刀一刀毫不留手,鍾晏到底無法看著鍾澤在他面前被人虐殺,半響,終於低下了頭顱。

溫含章靜靜抱住鍾涵,不言不語。

鍾涵撥出了一口氣:“是皇上。當年他們一行人下江南,皇上和父親同時看上了母親。皇上暗中讓鍾晏幫他去晉家說和,想納我母親進宮。晉家動心了,母親卻喜歡上了我父親。這就是我父母的死因。”

晉家人心疼妹妹,沒有狠逼,見皇上擺出一副寬厚隨和的姿態,也以為拒絕了就無事了。誰知道皇上卻一直不能忘情於晉家女,他憎恨他父親在他之前奪得佳人芳心,又見著他父母夫妻恩愛,嫉妒與日俱增,終於有一日,他暗示鍾晏他想換了寧遠侯。兄弟之情抵不過權勢的誘惑,鍾晏經過一番掙扎屈服了下來。

山匪、溫與皓都是鍾晏的佈置。但他沒想過皇上會拿著他的把柄,等著有朝一日清算一切。

“我母親會去世安院的書房也不是偶然,是鍾晏告訴我母親,我父親躲過追殺悄悄回府了,說我父親還在危險當中,讓她不要跟任何人說這件事。他騙了她。”鍾涵閉上眼睛,一想起美麗溫婉的母親懷著希望去了書房,卻看到皇上站在其中的愕然,心中就有如刀割。

之後發生的事情,是個男人都會懂。皇上強要了自己的表弟媳。鍾晏為了幫皇上遮掩,製造了那場大火,又把他母親轉移出府,當了皇上的外室。

晉家人在揚州敢如此肆無忌憚,也是鍾晏的誤導。他讓晉家人覺得皇上即使得不到心愛的姑娘,也會愛屋及烏,對他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惜兩位舅舅都錯了。皇上不過是為了折掉他母親所有求救之路。晉大舅之死是殺雞儆猴,晉二舅才是皇上安排來照顧他母親的。

“李先生說的沒錯,母親當年確實生下了一個男孩。這個孩子最後皇上讓人帶走了。母親死後,皇上就讓二舅舅撫養這個孩子。就連鍾晏也不知道皇上把他們安排去哪了。”李先生之所以會有鍾晏才是孩子父親的錯覺,是因為皇上每次到外宅,晉二舅都被人引了出去。他回來時,又只見著鍾晏一人在裡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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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含章聽得心驚膽戰,她忍不住抱住鍾涵,鍾涵的音調仍然平靜:“你知道嗎,鍾晏用我來威脅母親,他對我母親說,要是將事情露了出來,他就對我下手。是我帶累了母親。”

“鍾晏怎麼會自己說出這些事?”溫含章有些不可思議,這種事說得越多,只會越引起鍾涵的仇恨。

鍾涵笑了笑:“惡人也疼孩子,鍾澤就是他的命根子。”他拿著瓶金瘡藥一邊下刀一邊治傷,鍾晏的言辭一有不妥,他的匕首就毫不留情地紮下去,避過了致命處只挑肉厚的地方,方才他就是這麼一字一句地逼出了實情。

溫含章長長地嘆了一聲。不過是想要一個女人,皇上這折騰的,先殺了她的丈夫,又毀了她的孃家,最後這女人還沒有成功進宮,只能置在宮外。縱使當年唐明皇強要兒媳,也沒他這麼複雜的。

不過她想一想十幾年前朝中的形勢,也能理解了。“皇上當時沒有強納婆母進宮,是礙著江首輔吧?”

十幾年前朝中有一個十分彪悍的人物,就是江皇后之父江首輔,這位江首輔平生最恨逾禮之事,他當過明康帝的老師,鍾太后與太/祖對他信任非常,要是當時皇上強搶臣妻的事情爆出來,江首輔能直接就請出先皇遺旨把皇上抽成爛羊頭。可惜天不假年,江首輔一死皇帝就放飛了。

鍾涵應了一聲,鍾晏也是這麼說的。皇上直到江首輔去世後才逐漸收攏了手中權力。江首輔在世之時,皇上根本不敢有一點不規矩的地方。

溫含章嘆,這世上總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就像鍾晏,中風癱瘓在床苟延殘喘還能耍這些歪伎倆。他想用婆母的真相與鍾涵交換條件時,就該想到風水輪流轉,當時他逼得鍾涵自汙名聲才得以保全性命,現下強弱互換,鍾涵不再是當年那個只能捱打的小孩,他也是會還手的。

“你想怎麼做?”溫含章在他耳邊悄悄問道。放在話本裡十分狗血的情節,在鍾涵身上屢屢出現。溫含章兩輩子都是家庭和睦,父母慈愛,她想象不了鍾涵在聽到真相時的心情。

還是那句話,針刺不到肉上,永遠沒有什麼感同身受。面對這般深仇大恨,她也無法大義凜然地勸阻他。父母冤屈至此,鍾涵要是為著妻兒安危忍氣吞聲,他還算男人嗎?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握著他的手,與他站在一起。至於失敗會如何,溫含章暫時沒有心思去想。

鍾涵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他在與溫含章坦白這些時,就做好了與她和離的準備。他到伯府下聘時,一心以為他的敵人只是二叔,若他知道他與皇上才是不死不休的關係,他是絕不會娶溫含章為妻。

溫含章從鍾涵的表情上讀懂了他的意圖,她笑道:“要是你敗了,咱們各自飛也不遲。”一點努力都不做就與鍾涵分手,她一定會唾棄自己的。退一步說,在她生下兒子時,她也已經沒了退路了。

鍾涵久久不語,溫含章見他這樣,就先說了:“今晚這件事,二房打碎牙齒和血吞還好,要是傳了出去咱們家也不怕事。皇上的判罰本就不公,誰人都能理解你心中的不平。尤其是梅京兆尹。只要鍾澤還留有一口氣,他一定會站在你這一邊。”

溫含章這麼說是有據可查的。京中曾經有一個經典的判例,侄子在外征戰多年,回來後將強佔他房產的叔父打得頭破血流,叔父告上衙門,梅京兆尹卻道侄子打得好,對不法強人就該有這般血性,在外打仗才能保家衛國。

換在鍾涵身上,二房與他有血海深仇,還竊居侯府許久都不願搬走,梅京兆尹同樣只會支援他。

鍾涵見著溫含章如此積極幫他想著應對之策,他的面部表情緩緩地放鬆了下來。外面的雨漸漸停了,月亮高掛天際,帶著久違的靜謐,讓他的心也漸漸安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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