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涵在家中耽擱了一會兒才出門。他才剛離開, 張嬤嬤就不贊同地看著溫含章。溫含章竭力裝出一幅平靜的模樣, 方才要熱水洗漱時, 她就臉上發燙。

幸好張嬤嬤和蘇嬤嬤都老道,一看他們夫妻倆關上門就把丫鬟都趕走了,自己守著大門。否則溫含章這會兒還得再經歷一波大丫鬟們的眼神攻擊波。

張嬤嬤有些欲言又止, 但又不得不問,這還服著斬衰呢, 溫含章要是孝期懷孕就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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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溫含章只好半遮半掩的,跟張嬤嬤解釋了一下鍾涵的避孕手段。這位老嬤嬤一生沒有經過情事, 在這上頭卻很溜, 張嬤嬤想了想道:“老太太先前幾個月送了一盒避子丸過來, 夫人還是用一顆吧,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溫含章想想同意了, 雖然不在危險期內,但若是出事就麻煩了。只是在用藥時,溫含章在心中詭異地想著, 張氏怎麼會送這種東西過來, 難不成她預料到他們會忍不住這樣那樣的?

真是太羞恥了。溫含章忍不住紅暈滿面。

溫含章一個人在府中尷尬時,鍾涵卻面對著一位身份讓他十分驚訝的客人。

鍾涵端著茶碗喝了一口,心中有些不平靜道:“你說你當年與我父親一起出遊,一行人在山中被匪盜攔截, 連著三次求救都被人無視,你逃出來後一心想要為我父報仇。於是在查到汶縣守備是受永平侯指使後,一直在永平伯府潛伏搗亂, 還勾結了老太太的義女關婉清,偷了伯府虎符,又將訊息洩露給鍾晏?”

這位李先生出現得莫名其妙,一來就給鍾涵講述了一個復仇故事,聽得鍾涵心中萬般滋味。

震驚、生氣、憤怒,最後全都歸於無奈。

李先生看著面前飛揚挺拔的青年,心中有些慨嘆。十六年了,他終於能出現在鍾昀的兒子面前。

當年他在官場中屢屢被上官為難,索性打道回鄉教書。沒想到在京城交下的友人鍾昀卻沒有看低他,反而幾年如一日一直送信開解。李松春是個性情中人,鍾昀的深情厚誼令他十分感動,他明知兩人地位差距頗大,還是在心中將他暗暗引為知己。

鍾昀年歲不少,卻仍像個少年郎一般頑皮淘氣。他跟他說他得知蜀中有一個金礦,想要去看看是不是真的。

李松春還記得當時鍾昀面上的躍躍欲試,對著他目光清亮道:“松春,我不瞞你,這個金礦是我從書中找到的秘密,要是有的話,這就是一個燙手山芋。我還沒想好要怎麼處置,只想過去看看。你要是怕有危險就算了。”

李松春也是經過鄉試會試一路考上來的正經文人,朝廷律法中對礦穴規定較前朝嚴格不少,民間須得上報才能開採,否則視同謀反論處。對官員勳貴同樣如此,私自開採,一有發現便是抄家奪爵。鍾昀這麼說,就是想著昧下這個金礦了。

李松春倒也不是古板之人,他只是憂心一同去的人嘴不嚴會害了鍾昀。但沒想到,鍾昀千挑萬選的侍衛沒出現問題,他們還是被突如其來的山匪給包圍了。

當時他們正在出山的路上。一開始鍾昀還覺得有趣,他從小在京中長大,很少經歷這種陣仗,可惜在三封求救信都沒得到回覆後,他面上就變得焦慮了。鍾昀當時已經想到有人故意拖延救援。兩人到了汶縣時,他還特地問了當地官員有關汶縣的兵力佈防,得知這裡兵員充足才放心進山。

三日三夜,山匪不會只為奪人性命而來。但他們確實只想取鍾昀的性命。當時鍾昀與他商量讓他先走時,他立時就同意了,不是貪生怕死,而是他不過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留下來也是拖累。沒想到山匪對他也是不依不饒,他出山之時,一隻奪命之箭由後射來,是帶他出來的侍衛給他擋了一下,李松春才得以倖存。

他出山後立刻就去找了當時的汶縣守備,得知汶縣暫時換防時他心中就咯噔了一下,臨時任命的守備他遠遠地見過一次。溫與皓寧願與人在大街上自在談笑,就是不願意出兵救援。等著他慢吞吞進山時,鍾昀的死訊已經傳來。李松春頓時對他恨之入骨。

鍾昀是當朝寧遠侯,汶縣守備居然敢怠慢至此,若說他後頭沒人指使,李松春是不信的。他在汶縣待了三個月,眼看著溫與皓每日進山剿匪,眼看著朝廷派來的巡撫捉拿官員問案,就是沒人問責真正的兇手。汶縣三千軍兵終於在一場大戰中全都覆滅,溫與皓也拍拍屁股回京了。

他以為官場軍中那些見過他的人都死了,這件事就沒人知道了嗎?

李松春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背後站著的溫氏大族長——永平侯。他等了幾年,終於等到永平侯為幼子招攬名師的機會,李松春立時便去應聘了。在侯府當中,他親眼見著溫與皓在永平侯書房出現,永平侯待他十分親切。

李松春當時身上就像過了冰水一般。他憎恨永平侯為了剷除異己用了這般下作的手段,又詫異於他的手眼滔天。當時皇上已經將寧遠侯府的爵位封給了鍾晏,李松春本想著去找鍾晏求助,卻在無意中知道了一樁事情。他立時就知道,鍾晏在這件事中幫不上忙,反而可能拖後腿。

這些陳年往事,李松春每想起一次都覺得是錐心的痛。直到現在,他終於能面對鍾昀的兒子了。

溫子明被鍾涵著人請過來時還有些摸不著頭腦。大姐夫怎麼突然把他約到了松鶴書齋,難不成要指點他的功課還要揹著人才行?想起這件事溫子明就忍不住嘆了一聲,他最近煩心事多,很想找人吐吐苦水,可惜衛紹整日在宮中,他大姐姐似乎也多了不少煩心事,溫子明只好自己憋著。現下看著前頭引路的清谷,就忍不住想要找人說說話:“大姐夫賣的是什麼名堂?”

清谷目露同情地看著他,生在錦繡之家有個什麼用啊,身旁都是算計。他不言不語地把他帶到一間暗室中,對著溫子明噓了一聲。溫子明起初還有些摸不著頭腦,接著他就聽見了一把熟悉無比的嗓音,頓時渾身一震,不用清谷叮囑,他自發自覺就定住了身子,一動不動。

鍾涵看著李先生,這位自稱與他父親一同遇難的男人,一來就放了個大雷。可惜他說的,都是他已經知曉的——要是他真的是他父親的友人,為何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從未在他面前出現。比起這位善惡難辨的李先生,鍾涵更願意相信永平侯是被人帶累的。否則鍾晏就真是千古奇冤了。

鍾涵只要一想起陰陽怪氣的鍾晏含冤莫白的模樣,就忍不住覺得好笑。殺兄之事,可是他在夢中親自承認的。先前李副將與他說起時,他懷疑的也是他與岳父兩人聯手做下此事。二叔絕不可能是清白的。

鍾涵只聽了開頭就示意清谷去把溫子明找過來。他聽溫含章說起過,溫子明對自己的先生很有感情,要是李先生走不通他的路子,再去害了溫子明,就是他的錯了。

鍾涵看著外頭清谷對他示意溫子明已經就位了,他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對著李松春道:“李先生,你說的這些我已經知曉。只是我與二弟素來交好,你這般倒讓我不知道怎麼面對他了。”

李先生皺眉,覺著鍾涵的態度不太對勁,他不想在此時提到溫子明,這孩子在他臨走前把自己的私藏都收刮了個遍,湊了一大包金銀給他,赤子之心十分難得。

他有些嘆息,這件事中他最對不起的,就是溫子明了。李先生繞開這個話題,道:“我看到了最近的邸報。朝上這樁判案漏了一個罪魁禍首,你被永平伯給騙了。一碼歸一碼,鍾晏在此事上坐收漁翁之利雖然可惡,但絕沒有幕後主使罪大惡極。”

李先生之前離京就是想去汶縣把真相告知鍾涵,可惜陰差陽錯,鍾涵半路回京,叫他撲了個空。他嘆了口氣,又聽見鍾涵問他之前十幾年為何從不在他面前出現。

李先生看著鍾涵的眼神有些複雜。他一直聽說鍾大才子才高氣傲,這般的性情與他爹實在不像,鍾昀雖然也是意氣風發,但他舉止瀟灑,光明磊落,讓人如沐春風。鍾涵卻像是他爹的負面版本,瀟灑變成跋扈,磊落退化成了氣量狹小,就他從小與堂兄相爭的那些事,李先生每次聽完後都覺得十分失望。

他也不是沒有想過上門指正他的行為,可是鍾涵居然能憑藉自身得到旬大儒的青眼。旬大儒是教育行業中的領頭羊,李先生雖然也是為人師表,但也不比人家德高望重。況且復仇也是一件艱辛之事,他嘗了十多年的煎熬,實在不忍把他也拖進來。

只要鍾涵好好的,鍾昀在九泉之下就能瞑目了。

李先生看他的眼神慈愛得讓人起雞皮疙瘩,他道:“我知道你一時之間無法相信,但我與你父親愛好一致,都喜歡書畫木事。當年他約我同遊蜀中,途中十分思念妻兒母親,寫下許多信件讓人送回京。若是你曾經看過那些信,上頭許也提過他是與我一同出遊的。”

鍾涵聽了他這話,才有些信了。老太太交給他的信中,父親確實提起過他是與友人一同出遊的。但就是信了,鍾涵才覺得不可思議,眼前站著的男人,十幾年來臥薪嚐膽,懷抱著一腔孤勇為他父親報仇,但他選錯了報仇物件,十幾年艱辛苦澀一朝化為笑話,即是可憐,又是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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