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突發事件,芙蓉社今日的活動便早早結束了。梅園外邊車水馬龍,羽蓋成蔭,可惜盛裝打扮的各位小姐們卻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個個離開時都是議論紛紛。梅玉漱費了這麼大勁在梅園開社,卻被張琦真姐妹弄成這樣,送客時臉上也是淡淡的。

溫含章遠遠地看見昭遠將軍府的嬤嬤將一名頭部綁著布條的姑娘抱上了馬車,張琦真不在,那副車駕前有好幾名丫鬟站著,但卻沒有一個將軍府的正經主人在場。

朱儀秀的馬車在她身邊停了下來,掀簾問道:“還不走?”日頭還早,朱儀秀難得出來一趟,就不想太早回府,邀了她到京城新開的福平樓坐坐。

溫含章見朱儀秀臉色還好,心裡略安心了下。朱儀秀這個人,嘴硬心軟,身體又差,雖常揣著一幅淡然的模樣,實則最喜歡把事情放在心上琢磨。

溫含章好幾年前認識她時,她因著從小吃藥,滿身都是藥味,自嘲就像隨身揣了個藥罐子一樣。溫含章這人很有些憐貧惜弱的心,見著一個看起來小小的嬌弱的小蘿莉獨自坐在一旁,長得玉雪可愛,眉目靈動,可惜其他小姑娘們都嫌棄她身上的味道不肯靠近,偏偏小蘿莉還一幅看清世事般雲淡風輕臉,她就不忍心放她一個人坐著了。

溫含章開了個玩笑:“有大財主願意請吃福平樓的糕點,怎麼能不去?趕緊的,我跟你的車去,叫我家馬車在後頭跟著。”

朱儀秀瞥了她一眼,讓開了身旁的一點位置,算是答應她上車了。

溫含章一上車就感嘆,朱儀秀的家人可真疼她。

她家的馬車已經算是華麗舒適了,可朱儀秀的車駕卻是她的升級版。

裡面就像一個小房間一樣,車梁用上好的小葉紫檀所制,一進去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味,一側做成固定書架,朱儀秀常看的話本都擺在了上面,另一側都是小抽格,估計放著些零碎的小玩意,車廂底也做的十分用心,不知鋪了幾層皮毛,腳踩在上面有種柔若無骨的觸感,溫含章看著案几上的茶具酒杯,想著難怪朱儀秀敢把這套羊脂白玉蓮花茶具擺出來。

她剛一坐下,朱儀秀就道:“你是第一個上我這輛馬車的人。”雖然她沒說下句,但溫含章就覺得她滿身滿臉寫著“你不該誇我一下嗎”幾個大字。

溫含章和朱儀秀相交多年,怎麼不知道她的脾性得順著捋才行,立刻高度配合:“我真是太榮幸了。”

聽見心中所欲之語,朱儀秀渾身上下的刺毛都軟了下來。接下來對待溫含章就如春天般溫暖了。不僅貢獻出她最愛的水果,還將她娘每日不準她多吃的一小碟茯苓糕遞了過來,很是不捨道:“你吃一塊就好,這東西雖然不精貴,我每日能得的分量也不多。”

溫含章認真地答應了,接連吃下三塊。大夏朝這些個積年的公侯家都有自己私藏的糕點秘方,溫含章這麼多年各府的宴席吃下來,覺得這其中就屬延平侯府在膳食上的底蘊最深。

朱儀秀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隨著她嘴巴一動一動的,控訴之意越來越明顯。

直到溫含章掏出手帕抹了抹嘴,她立馬刷地一下拉開小抽屜,將茯苓糕放了進去。抬頭看到溫含章戲謔的眼神,她輕咳一下道:“都快到福平樓了,留著點肚子。”

溫含章應了一聲,笑眯眯地拉過她的手,兩人手牽手肩挨著肩坐在塌上,十分親密。朱儀秀身上的溫度一向偏低,溫含章就將她的小手包在手裡暖著,看著朱儀秀眼睛舒服地微眯著,溫含章心中徒生出一種擼貓的心癢難耐。

朱儀秀卻突然問道:“剛才出門時馮婉玉的丫鬟跟你說了什麼?”

溫含章一下就想起不好的事情了。

大理寺卿家的馮婉玉姐妹是溫含章引薦進社的。馮家是溫子賢的舅家,兩姐妹一向少言寡語,溫含章雖看在大哥的份上,對他們多有照顧,但與兩人卻很少有私下的交往。

剛才她臨上車前,馮婉玉突然讓丫鬟給溫含章捎了一句話,說她妹妹的貼身丫鬟看見張家姐妹發生口角,張珍真被張琦真推了一下才撞到假山,張琦真力氣大,當場就將張珍真推了個頭破血流。

看著溫含章臉上詫異的神色,丫鬟又硬著頭皮補充了一句,道是家中夫人對姑娘們管的嚴,溫姑娘若要主持正義,千萬別將她家姑娘牽連進去。說完這句話丫鬟就急急跑了,估計也覺得自家姑娘不太厚道。

溫含章其實出了梅園門口,就下定決定不想再管別人的家事了。張珍真再可憐,她也沒辦法對她伸手。既如此,繼續想著這點子糟心事,只會讓自己心情不愉快。但馮婉玉幹嘛要把這件事告訴她啊啊!

朱儀秀聽了她的話後,卻嗤笑一聲,道:“馮婉華的丫鬟只出去過一次,陪著馮婉華如廁去了。”溫含章很有些無語,馮婉玉姐倆既藉口丫鬟看到,必是不想惹事的,但為什麼又要告訴她?

朱儀秀扔了她一個白眼:“人家就是看出了你好打抱不平,才將壞事都推給你。”

溫含章將腦袋墊在朱儀秀肩上蹭著,道:“她怎麼沒看出我最不愛惹事的!我跟張琦真已經掰了,掰了懂不懂?就是沒交情了。”溫含章自覺是個最怕麻煩的人,可馮婉玉他們卻硬要將個大帽子戴在她頭上,砸得她現在一臉鬱悶。

朱儀秀瞅著她快皺成一團的臉,問道:“你要如何?”

溫含章不加思索:“她爹身為大理寺卿,她都能把包袱甩出來。我只是個普通勳貴之女啊,我能有多大能量主持公道!”大理寺掌刑獄案件審理,最高長官就是大理寺卿了,大理寺卿可在九卿之列呢。

溫含章可沒發暈,馮家姐妹不想得罪將軍夫人,她就有那個底氣得罪她嗎?張將軍可不是那種沒有實權能任人戳圓捏扁的將軍,他是京衛指揮使,掌統衛軍,有番上宿衛、護衛宮禁、守禦城門、拱衛京師之責。能身在這個位置上,起碼得是聖上的心腹之人。

她與張琦真斷交,可以看成是女兒家的彆扭。甚至她家大嫂看不上一個記名嫡女不出席將軍府宴席也不算什麼特別恥辱的事,但要換了別人掀了將軍府的醜事試試?梅玉漱可以這麼幹,因為梅家本就是以“剛直”聞名於朝。

但溫含章家中當家的甚至不是她一母同胞的哥哥。

馮婉玉這一次真是給她挖了個坑。

朱儀秀哼哼道:“就叫你平時不要對別人太好了!”她一早就看溫含章照顧馮婉玉姐倆的事不順眼了,這兩姐妹算是與溫含章有親的,後頭又來了個張琦真是怎麼回事!

瞅著那姑娘長得呆頭呆腦,就覺得人家沒有心機,可若是個真的能交往的,張琦真怎麼會直到來了芙蓉社才交下溫含章一個朋友。

難道整個京城的閨秀圈子就只有她喜歡張琦真那一款的?到頭來看看,還是只有她對她最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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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儀秀心中嗤笑著張琦真,和溫含章做了這麼久的好友,都沒發現她對弱小總是會忍不住伸出手。也幸好她沒發現,否則投其所好,溫含章一定會被她拐走的。

朱儀秀一貫有些獨,她也不覺得這是個壞毛病。

她爹和她娘生了六個兒子,最後才生出她這個女兒,從小全家人都把她捧在手心上,他們家也沒有什麼嫡庶的,姨娘肚子全都不夠她娘給力。

偏她又愛生病,一直以來就只有溫含章不離不棄在她身邊,不怕被她染了病,也不怕她突然犯病害了她。在溫含章沒定親前,朱儀秀還一直想著,她有六個哥哥,如果有哪一個能把溫含章娶回家來就好了。

可惜……

溫含章突然想起上輩子那個在班上被人欺負的女同學,當日那恃強凌弱者的姿態和今日將軍府如此相似,大抵這世上的事都是如此,弱小沒有根基就要受人欺負,可是看著總是叫人不是滋味。她嘆了一聲,決定捂起腦袋,把所有假惺惺的愧疚全部拋到腦後。

福平樓是一家新開的茶樓,不過半月有餘,就拿下了京城茶樓行業半壁江山。據聞這裡的糕點師傅是前朝宮廷出身,家中祖祖輩輩都是專研糕點的。

上次朱儀秀給她的回信上就特地點了這家的名,溫含章因為好奇,還讓丫鬟出來買過一回。口味確實不錯,但因為到家時點心已經涼了,也嘗不出別人心心念念的那種味道。

朱儀秀剛才已經使人先來訂了位置。兩人戴著圍帽,被小二引入了一間廂房中。小二有些抱歉道:“今日廂房已滿,就只剩下臨近樓梯口的這一間。”這裡的位置確實有些吵鬧,但兩人都只打算坐一小會兒,品嚐一下別人眾口稱讚的糕點而已,便沒太為難他,給了賞錢就讓人下去了。

說起來也巧,小二剛上了茶,溫含章就聽見樓下大堂中傳來一個熟悉的如玉石相擊般的磁性嗓音。她看了一眼春暖,春暖朝她點點頭,溫含章頓時沒了興致。春暖看見她家姑娘這樣就發愁,還有兩個月就成親了,姑娘對未來姑爺這樣的態度,以後可怎麼辦啊?

朱儀秀看著主僕二人打眉眼官司,疑惑問道:“怎麼了?”

溫含章心不甘情不願指了指春暖,叫她說。春暖道:“未來姑爺在大堂中坐著呢。”

朱儀秀一向知道溫含章對這位未婚夫的態度有些異樣,不像京中別的姑娘家那樣狂熱,也不像是厭惡。她想了想,道:“我家五哥和鍾公子交情還行,沒聽說他在外有什麼不好的名聲。”

溫含章心想,那個人一貫喜歡端著一幅冰清玉潔的範兒,這種人最是捨不得自己身上有什麼汙點劣跡,就算真的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不是像她和朱儀秀這樣的關係,也別想探聽得出來。她之前託溫子明幫忙打聽,不也什麼都沒打聽出來麼。

……………………

翰林院十日一沐,鍾涵今日本是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要上門拜見溫老太太,沒想著他放在伯府外的耳目清皓有了回應,道是溫姑娘今日出門參加芙蓉社活動。鍾涵心中那一口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勇氣,頓時就癟了大半。

後頭清皓又傳回了訊息,這回跟著訊息一同到鍾涵案上的,還有一張筆畫繚亂卻能清晰分辨出面貌的小像。

清皓和清明在關上的書房外面對了對眼色,兩人都不想去打擾情緒明顯不對勁的主子。幸好沒人進去,若有人能看見鍾涵現在的神情,必會被他臉上的扭曲、怨恨嚇得大驚失色。

鍾涵見著這張與夢中別無二致的小像,雖然心中早有心理準備,但仍舊一片驚濤駭浪。

他獨自一人在書案後呆坐了許久,心中百感交集。怨蒼天無眼,叫無道之人步步高昇;恨天道不公,讓冤屈者命運多舛。但到最後,更多的還是後怕、慶幸,慶幸天上神佛能讓他做了這先知一夢,讓他還有挽回的機會。

想起夢中恩人,鍾涵忽的一坐而起。

清明和清皓就看著平時從來懶得在外表上多做文章的主子,將他們使喚得團團轉,最後收拾出來一幅閃閃亮的形象,叫眾多在院子裡當差的丫鬟們都嬌羞滿面。

鍾涵對著銅鏡滿意地看了一眼,新做的湖綠繡銀絲春衫襯得他皮質光瑩,腰上束的綴玉腰帶,讓他更顯猿臂蜂腰,還有頭上那一尊珍珠玉冠,翩翩君子當如是。

他輕咳兩聲,對著兩個小廝道:“叫人備馬車。”他要去福平樓,要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但,溫含章今日不順心,也不想再見著他叫人堵心,竟然從福平樓的後門走掉了。

清皓對他報告這個訊息時,那副又同情又不敢細說的樣子,真叫他恨得心癢癢。想起伯府裡頭那位盛氣凌人的老太太,鍾涵硬著頭皮叫車伕轉了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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