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氏既然在心中打了個問號, 言談之中就有些試探之意。溫含章以為兩人還要再打一會兒太極, 卻沒想到晉氏會突然提起彩月的事情。

她愣了一下。說實話, 自從鍾涵將彩月和清明打發出府,彩月在溫含章心中就已是可有可無的了。實在是鍾涵在這方面上十分嚴於律己,她進門至今就從沒想過他會有偷腥納妾的可能。

新婚夜——在京中素有風流名聲的新郎官居然是個童子雞;他身邊的大丫鬟彩月——鍾涵主動打發了出去;對院子裡略有姿色的丫鬟——他一概目不斜視;小舅子故意設下了女色局——他在席上也是清風朗月, 捉不住一點錯處。

就連她這一次懷孕,時機也是碰巧在老太太孝期之內, 省了給他安排通房的煩惱。當然溫含章是絕不會這麼幹的,若鍾涵有了姨娘, 只有一種可能, 就是他們夫妻離心。

妻妾和睦, 一團和氣, 只會建立在她對他絲毫不在意的基礎上。若是鍾涵有朝一日有了小妾, 她只會覺得自己看走了眼,不會去嫉恨旁人。這個世道女人最沒有選擇的權力,若是男人不願意, 誰也不能強按著牛低頭。

在這上頭, 張氏一直是溫含章的榜樣。她與先永平侯差了十幾歲,對那些與她分享同一個男人的姨娘們,無論是覺得姨娘低賤與之不對付有失身份,還是容人之量甚好, 只要他們不觸碰到她的忌諱,張氏從來不會主動為難。她如此端著身份,永平侯對她反而更加敬重。

晉氏半坐在寬椅上, 側著身子緩緩道:“自老太太將我們一家子放出府,我就一心惦念著少爺。只是沒想到在外謀生艱難,最後還是要少爺接濟我們一家子,老婆子實在慚愧,自那時,老婆子和兒女們就打定主意要報答少爺的恩情。清湛、清谷、清明和彩月幾個都是如此。”

到這裡為止,晉氏在溫含章心中還是一個知恩圖報的好人,沒想到她話鋒一轉,卻道:“少爺將我們一家人安置在外城中,經常前來探望,恰逢少爺在府中有難,彩月先前跟著附近一個相熟藥鋪家的老太太學了幾手,老婆子一家商量之後,就將清明和彩月再次送入府內伺候。這兩個孩子先時得罪了夫人,我代他們跟您認個錯。”

晉氏說著就要再次跪下,溫含章讓人扶住了她,笑了笑:“晉嬤嬤無需如此。說起來,我和清明彩月也只是見過一次,說得罪是絕對談不上的。老爺許是覺得院子裡頭下人夠用了,才將他們送了出去。畢竟清明和彩月沒有身契,和旁人總是不一樣。”

晉氏:“說是如此,但老婆子當年承了先太太的厚恩,必是要幫先太太守護好少爺的。若夫人不棄,不如就讓這兩個孩子回府中當差?要是怕他們沒有身契不方便,老婆子現下便能做主,讓他們重新籤契。這兩個孩子在家裡頭日日唸叨著府裡,夫人現下身子不方便,多兩個幫手總是好的。”

晉氏這話應該是沒有提前跟清明和彩月商量過的,清明一聽完就要跳起來,反而是彩月死死拉住他的手腕,雙眼發亮。

溫含章有些弄不清楚晉嬤嬤究竟是來攪局的還是來撈兒子的。鍾涵現在不在家,這府裡頭就是她的一言堂。她現在跟她討價還價,不怕她一時氣憤之下用清谷出氣嗎?她好歹也是伯府出來的姑娘,若是她直接給他按個盜竊的罪名拉到衙門中,清谷不死也得脫一層皮。

溫含章想了想,直言道:“嬤嬤這話,我是不認同的。雖我是內宅婦人,也知道奴籍入良籍是千難萬難的事情,老爺與嬤嬤一家子的情誼非同一般,先前清明和彩月出府,雖說過程有些瑕疵,但並不是懲罰,老爺並沒有忘了他們。據我所知,清明現下在府外同樣也是為老爺做事,彩月姑娘同是如此,若是他們真的被老爺厭棄,老爺先前就不會讓我為彩月姑娘準備嫁妝,嬤嬤可不要辜負了老爺的一片心意。”

她這些話,大部分是為了鍾涵著想。若是心中藏著一個人,就會不自覺被他的情緒所牽動。

溫含章知道,鍾涵應是不願意看到他的奶孃一家再入奴籍的――雖然清明和彩月籤了身契再進內宅,她就能拿捏住這一家子,心中也會對鍾涵外頭的事情更放心,但,彩月和鍾涵有從小的情分在身,這就是她心中揮之不去的地雷。在這上頭,溫含章是寧可少一事也不想多一事的。

溫含章說完這席話,就見著晉嬤嬤眉眼間的皺紋頓時柔和了不少。她腦瓜子轉了一轉,就知道晉嬤嬤這是在試她,不免有些無奈。

晉嬤嬤笑道:“是老婆子說錯了話,夫人多擔待。”方才溫含章事事將鍾涵抬了出來,晉嬤嬤聽著反而覺得假。她也是大戶人家出來的丫鬟,自然知道這些夫人小姐們言辭伶俐,舌燦蓮花,若是想要哄著你玩,你在他們嘴裡是絕聽不到一句真話的。

若溫含章是這樣的秉性為人,晉嬤嬤必要在家中日夜憂心了。她這樣坦誠,晉嬤嬤反而安心:無論她有多少算計,起碼是個在乎涵哥兒喜怒哀樂的人。

她當年承了晉家的恩情,又跟著先太太從江南嫁來了京城,一路忠心耿耿,後來嫁人生子又成了鍾涵的奶孃,在先侯爺和太太逝世後,她就下定決心一定要護好小少爺,沒想到峰迴路轉,還是少爺給了他們一家人一條生路。自此,鍾涵對晉嬤嬤來說,更不是一般的主家。若要她為自家少爺赴湯蹈火,她都不會皺一下眉毛,遑論兒子女兒。

晉嬤嬤讓溫含章屏退了眾人。

溫含章知道這才是戲肉。晉嬤嬤能不能取信於她就在此一舉了,這位老嬤嬤看著心有溝壑,應當也是有所把握才敢上門。

溫含章滿心期待,誰知道這位老嬤嬤湊過來低聲說的卻是這麼一番話:“我不知道夫人是為何對我那二兒子生疑。老婆子三個兒子,清湛這兩個多月一直在汶縣幹活,至今未曾迴歸;清谷性情機靈,少爺將他安排在京中當大掌櫃,一向喜歡尋他說些市井人情,前些時候京中戒嚴,清谷多日沒有歸家,一直在外頭忙活著,聽聞都是在打聽三皇子一案的實情;清明那小子一直跟在清谷身後,最近一直在京郊轉悠,若他身上有差事少爺應該也是知曉的。”

晉嬤嬤說完這些便止住了,虧得溫含章還豎著耳朵想要繼續聽下去呢。

晉嬤嬤端正了一下坐姿,義正言辭道:“老婆子知道的就這麼多,若是夫人覺得我那小子可疑,想拉他去衙門過審,我們一家子沒有任何異議,只要不私下動刑,便當他是還少爺多年的恩情。進了衙門後是死是活,老婆子都不會追究。”

溫含章:“……”不是我軍太無能,而是共/軍太狡猾啊!晉嬤嬤看似什麼都說了,又什麼都沒說,她是在賭她和鍾涵之間的情誼有多深厚,若是這些細節她一樣都不知,晉嬤嬤也無能為力,只能看著兒子受罪了。

對著晉氏端整的肅顏,溫含章心中嘆了一聲,這真的是個忠僕,可惜不是個好娘。

溫含章想了想,還是讓人將清谷鬆綁送到花廳裡頭。

清谷養了幾日,看著居然還比上次見著時胖了一些。

晉嬤嬤見著兒子,也沒有上去抱著喊心肝,只是上下巡視了一遍,看著他沒有受到虐待,便又轉身對著溫含章道了聲謝。

溫含章擺擺手,對著這位老奸巨滑的嬤嬤戲謔道:“我這裡也不是狼窟虎穴,看在您的面上,我也不敢對清谷掌櫃如何。”

晉嬤嬤瞟了一眼溫含章的肚子,笑道:“夫人說笑了,清谷必是言辭不當才惹了夫人生氣,夫人儘管吩咐他做事,若是他敢有半點懈怠,老婆子回家就棍棒伺候。”

清谷對親孃和夫人如此要好,真是摸不著腦袋,他左右看了一眼那個兇悍的丫鬟不在,松了一口氣,對著溫含章笑嘻嘻道:“這一次承蒙夫人照顧,清谷真是受寵若驚。”

溫含章認真道:“也別怪我謹慎,你上回確實露出不少馬腳。我不知道你家少爺吩咐了你一些什麼事情,我現在保著胎,也不想知道那麼多,只要你幫我將事情查個水落石出,以後你若有事情上門相求,不傷天害理的情況下我必定答應,算是我私底下欠你的人情。”

溫含章這話說的就重了,清谷這一回才是真的受寵若驚,躬身作揖連道不敢。

溫含章一派光明磊落:“這件事於我而言非同小可,清谷掌櫃就不要推辭了。”

自來讓人做事總要表現一番禮下於人的姿態,可溫含章這樣,已是絲毫沒有將他當自家少爺的附庸看待,清谷一時間心中有些複雜,並不是比較之下對鍾涵多出惡感,少爺從來把他當兄弟一般看待,但溫含章與他們一家子沒有先前的淵源,這樣便十分難得了。

溫含章只是覺得她此時吩咐的這件事若是一個不慎便有性命危險,清谷不是該她的。但他若能辦成,便值得她的這句承諾。

清谷想了想,覺得這件事查到最後還是要將三皇子牽扯出來,還不如現在就據實以告,反正看他娘這樣,夫人的品性應該沒跑了,便道:“我現下就可以跟您說,這件事必是和三皇子相關。”

清谷投下這顆大雷,還以為溫含章會十分震驚,沒想到她只是眉頭略動了一動,臉上一派淡定,也不問他為何會知道這些,清谷只好接著道:“先前京裡頭一直傳三皇子私藏兵器,這件事是真的,有了兵器,現下又有了人,清谷想勸您一句,您現在有孕在身,這件事委實兇險,絕不適宜您一人扛著。”

清谷眉目機靈,言之鑿鑿,溫含章看著他臉上的懇切之意,露出幾分笑容。她先前便猜測過,這必是這京裡頭的哪位佛爺在做事,將他們牽扯了進來,清谷的這句話不過是佐證了她的猜測。

鍾涵能將玉璇報齋和福平樓如此緊要的產業託付予他,便證明清谷是個有能力的人,這樣的人,能在千絲萬縷的訊息流言中探知些什麼都不會讓人驚訝。這個世上,但凡做過就會留下痕跡。玉璇報齋和福平樓又都是收集訊息的好地界,清谷能分析出三皇子之事並不出奇。

溫含章早先懷疑的,不過是他的忠心,這一點,從晉嬤嬤口中知道鍾涵將汶縣的事情交託給清谷的大哥之時,她便打消了疑慮――若是清谷不可靠,鍾涵絕不敢如此倚重他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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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含章摸了摸肚子,這個孩子在這個時候懷上,真是相當誤事,可若是沒有這個孩子,她現下必定跟著鍾涵在路上了,等著京城這邊塵埃落定,一切就都太晚了。

溫含章到底讓人將溫子明找了過來,在他過來之前,她囑咐了清谷一句,溫子明就是一個老實書生,除了這件事外其他事情都不要讓他牽扯其中。

鍾涵的這潭水實在太深。不是她不信任鍾涵,而是溫子明才十四歲,從小養於府中性情天真,衛紹不過比他大了一歲,十年寒窗千里求學,先前還能把溫微柳的事情處理得那樣妥當,若是溫子明,手段必定沒有他那般圓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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