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下午探望時, 萬嬤嬤的語氣不是很好, 溫含章回府時就提著心, 讓蘇嬤嬤叫府內的針線先緊著做幾身素服出來,沒想到立時就用上了。

萬壽堂中,所有人都是麻衣素服, 除了侯府的親戚外,還站了不少鍾氏的族親。正當肅靜之時, 老太太停靈的屋內突然傳來一聲掌摑之聲。隨即便是寧遠侯一聲帶著怒氣的聲音道:“你大膽!”

緊接著就是萬嬤嬤的怒罵聲:“我和你娘早年結義,相守了大半輩子, 她為你付出許多, 到頭來就這麼一個遺願, 你都不願成全, 你是人嗎?”

寧遠侯:“人死歸鄉, 從未聽過有埋骨他處的道理,這是我們侯府的家事,你管得太寬了。”他摸著半邊火辣辣的臉頰, 多少年沒人敢直接對他動手, 今日卻被一個無知婦人給打了。鍾晏看著萬嬤嬤的目光冰冷得跟看死人一樣。

萬嬤嬤既然敢對鍾晏發作,她就絲毫不懼:“我是半副老骨頭埋入地底的人,你要弄死我我也不怕!你這輩子做的那些喪盡天良的事情都是你娘幫你遮掩著,我看著她痛苦了幾十年, 若是你不願答應,大不了一拍兩散。我受了老太太那麼多年的恩情,豁出去了!”萬嬤嬤早就想好, 沒人幫她說話,她就自己說。

外頭站著的三族老終於聽不下去,他連聲道:“這個婦人真是大膽,你們侯府怎麼沒人管一管將她拉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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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澤早就站不住了,剛才萬嬤嬤說有事想跟寧遠侯單獨談話,卻沒想到吵成這樣,他立時就想要讓侍衛進去,大族老卻阻了他:“萬嬤嬤也算是你家的半個長輩,長輩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嗎,你爹又不是個死的,若是不想她說下去早就叫人了。”

寧遠侯確實想叫人,可這是老太太停靈的屋子,面前站著的是老太太的結義姐妹,在他家住了大半輩子,若是她將家中秘事全部嚷嚷了出去,就得不償失了。他深吸了一口氣:“這件事我們待會再議,如今是老太太入斂要緊。”

萬嬤嬤在侯府這麼多年,怎麼不知道這句話就是一句託詞,她還知道鍾晏心狠手辣,她今日這般,只要出了侯府大門必定沒有活路,更是要把事情嚷得人盡皆知。

她三兩步到了花廳中,尋到了鍾涵和溫含章,指著他們對眾人道:“你們都看清楚,這是先侯爺唯一的兒子,我和老太太多年相知,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心願就是要埋骨汶縣。若是你們真的是孝子賢孫,就應該應了老太太的遺願,讓大少爺送靈到汶縣去!我這一次得罪了侯爺,知道自己是沒有活路了,侯爺要是要送我去地底跟老太太見面,我也認了。只要能讓老太太如願以償,我這條老命死了算什麼!”

大族老如今是什麼能和鍾晏對著幹,他就偏往那事上走,他對著跟在萬嬤嬤身後面色陰沉的寧遠侯道:“聽說這位嬤嬤是老太太的貼心姐妹,看著真是一個仁義的人。她相伴老太太多年,必是知道老太太心中所思所想。侯爺不如就應了她,也好全了老太太生前的一番念想。”

鍾晏看著幸災樂禍的大族老,居然還有幾個族人也附和著道:“雖然咱們族中之前沒有先例,但是死者為大,總要讓老太太死得瞑目才好。”

鍾澤氣急敗壞:“鍾氏的祖墳在京中,老太太卻要捨近求遠埋到別的地方,你們想過京裡頭會怎麼說咱們鍾氏嗎?”

大族老直言道:“世子,不怪我說你,人言固然可謂,可老太太是族中長輩,咱們更要尊重她的遺願。”

溫含章早些時候就已經將萬嬤嬤的請託與鍾涵說了。她心疼鍾涵,不願意他為了老太太的喪事受委屈,可是鍾涵卻有別的打算。

他對著面露擔憂的溫含章微微搖了搖頭,站出來道:“二叔,三叔,四叔,諸位族中親長,我的身世無人不知,爹孃皆是盛年而逝,幸得老太太垂憐,撫我,長我,育我,顧我,我才能長成如今的模樣。”

鍾涵站了出來,就是想要將這件事落實下來。今夜溫含章跟他說起這件事時,還覺得他肯定不會願意,不想給他惹麻煩,但鍾涵心中卻另有想法。

他夢中推卻了翰林院的差使,一意尋找外任,就是想要知道父親的死因。現下他雖然選了一條不同的路,這件事他也一直沒有放下。老太太的喪事剛好是個機會。三皇子想要再行謀逆之事,時機已經不在了,有他之前揭發的兵器事件,皇上一定會加強京中安防。他想要再去汶縣看看,看看能否有機會知道當年真相。

鍾涵看著眾人,目光在激動的萬嬤嬤身上頓了一下,老太太再對不起父親,在這侯府中,也只有她願意將他護在羽翼之下。一碼歸一碼,鍾涵仍恨她當年乃至現在,都一意支援二叔的作為,但老太太先前對他的愛護,他也不會忘記。

他繼續道:“老太太撫育之恩,水不能溺,火不能滅。我作為長房長孫,於情於理都該為長輩爭取一番,請各位成全。”老太太的恩情,有一點,他還一點,終究說不出太多感人之語。

鍾涵說著就撩開袍子跪到地上,尤其是對著寧遠侯的方向,磕了一個頭。溫含章見此,也跪了下來,同樣對著眾人行了一個大禮。

萬嬤嬤先時為什麼就找上了溫含章,因為鍾涵雖說身世尷尬,但他的身份乃是府中承重孫,只要他願意發話,寧遠侯就不能忽略他的意見,尤其是這樣的大庭廣眾之下,寧遠侯當真是被人架到了火上烤。

親孃去世,滿室之中屬鍾昌最為傷心,他本就泣淚不止,此時聽著鍾涵之語,心中突然有幾分感動,他對這個侄子除了愧疚外,一直還有一些恨鐵不成鋼,今日見著他如此識大體,縱使言語中缺了幾分熱絡,仍是十分難得。

鍾昌對著寧遠侯道:“這是娘的遺願,娘多年來都未曾忘情大哥,不如就將娘埋到汶縣吧。說起來咱們鍾氏的祖墳本來也不在京城,是當年舊朝戰亂,火/藥將原先的祖地炸燬,祖父和爹才想著遷到京中。汶縣那一處,離原來的祖墳還近了一些,只要咱們勤著去看望便是了。”

鍾涵再次放下一個大招:“我爹在京中只剩下一個衣冠冢,若是各位長輩同意,以後我這一支子孫,埋骨之地都設在汶縣,老太太絕不會只有孤墳在外。”

所有人都被鍾涵這句話嚇到了!這句話的意思可不能只看表面,鍾涵是想著要分宗出去嗎?就連鍾昌也睜大了眼睛看著他。

鍾涵卻仍是跪在地上,不為所動。

鍾晏卻突然答應了下來。他神色複雜地看著鍾涵,如果這個侄子對爵位還有想往,這句話就是壯士斷腕。但無論如何,只要鍾涵分宗了出去,這個爵位於他而言,就再不是名正言順的了。

大族老有些可惜,他在厭了寧遠侯後,就一直對鍾涵示好,沒想到鍾涵卻行如此突然之舉,讓他一番心血都白費了。

老太太身後喪葬之地,就這樣決定下來。鍾晏是族長,又是位高權重,他下了決心要做成的事情,就一定能辦成。

老太太生前享盡榮華富貴,身後喪事依舊顯赫。家中停靈七日,明康帝攜鍾貴妃、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及皇太孫前來祭拜,幾乎整個皇室都出動了,不僅賜下兩千兩治喪銀,還有諸多奠儀紙馬香燭等物。

這般隆重的恩寵,自然有宗親表示不滿。但大夏開朝不過兩代,太/祖沒有兄弟姐妹,只有明康帝一個兒子,宗室都是一些關係不甚親密的皇家族親,縱有異議也不被明康帝看在眼底。

由於皇家的愛重,又有三皇子知機,親自寫了一篇聲情並茂的祭文,請了明康帝的旨意幫著侯府治喪,前前後後待客應酬事必躬親,還將皇覺寺中九九八十一位僧眾請了過來為老太太做水陸道場,先前那道圈禁的聖旨有就跟沒有一樣。寧遠侯府死了一個老太太,卻讓所有人都看清楚明康帝對母族的厚愛。

喪事越風光,喪家就越辛苦。

溫含章這幾日在靈前披麻戴孝,熬得眼睛滿是紅絲,每日弔唁祭拜的人絡繹不絕,公伯侯爵,親眷好友,只要有資格能踏進侯府大門的人都過來弔唁。

張氏已是聽說鍾涵的驚人之語,溫含章再過兩日就要陪著鍾涵送靈到汶縣,她在家中都坐不住了,就連萬氏都跟她商量要不要打發人過去幫一幫溫含章。

張氏不是信不過長媳,但她不想讓溫含章承太多溫子賢夫妻的人情。待得溫子明略好些,就讓他這幾日都住到溫含章家中搭把手。溫子明有些彆扭,他還想著溫含章是不是要找他算賬呢,只是每日看著姐姐姐夫回來都一幅癱軟在椅上滿面疲憊的模樣,到底對姐姐的愛護之情佔上風。

不得不說,有個人能在這時候幫一把真的輕鬆許多。溫子明不是那種只會唸書的大少爺,他聰明機靈,將溫含章府中事宜打理地井井有條。僅就每日回府都有熱水熱飯這一條,溫含章就誇了他好幾次。

老太太在夏夜逝世,靈前放了許多冰山,天氣炎熱,溫含章跪了幾日也有些受不住了,蘇嬤嬤每日都讓她含了人參在口。鍾涵這幾日只有比她更辛苦的,縱使鍾涵先時已經打定主要奉老太太到汶縣出殯,但老太太實在是死得太突然了。鍾涵要在這七日裡將京城的事情全部安排好,他又是長房長孫,之前發下了如此重言,更要擔當起治喪大任。

溫含章好幾次半夜醒來都發現枕側冰冷,問蘇嬤嬤,蘇嬤嬤卻說老爺在她睡下後就去了書房,到現在還未回來。

禍事總是接踵而至。

老太太逝後第五日,永平伯府突然有一樁醜聞在京中傳開。這一日所有聞知此事的人都對靈前的溫含章欲言又止。溫含章是回家之後才聽蘇嬤嬤說了這件事。

伯府的庶姑娘,居然跑到一位年輕翰林家裡,硬賴著不走。她對著圍觀的眾人楚楚可憐道,自己雖是高門貴女,但家中嫡母對她屢屢磋磨,這一番更是要將她遠嫁外地配與不堪之人,自己實在是沒有辦法,若是回了伯府,嫡母肯定要治死她,希望衛大人能大發慈心,與她片瓦之地讓她有處遮風擋雨。

衛紹因著囊中羞澀,住的是龍蛇混雜的平民坊。在這附近居住的都是普通民眾。普通民眾是什麼樣的人,他們最愛傳播這種才子佳人的悲涼愛情故事,盼著有情人能終成眷屬。溫微柳的所作所為雖然不符合世情,但只要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能打理得當,別人門前的風流韻事便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現下京裡頭人人都知道,翰林院有個衛翰林,家裡住了一位身世不幸的溫姑娘,家裡人要棒打鴛鴦,若是溫姑娘被抓了回去,肯定要被打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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