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晏出宮後還沒到家, 就接到了大族老在世安院裡頭等著他的訊息, 他頓了一頓, 心中一股鬱氣陡然而生。從鍾涵從他的眼皮子底下搬出府開始,他做什麼都不順。

就連他答應協調讓兵部將今年的糧草提前送到西寧後,有所意動的溫子賢也歇了下來。那臭小子, 西寧連年與吐蕃作戰,永平軍常年缺糧, 又沒有能拿得出手的戰績為自己加分,在兵部制定的糧草供應計劃中一向是處於最末的位置。若不是他在兩家聯姻後為他打通朝裡朝外的關係, 幫著他將永平軍中其他將領的不滿壓下來, 那乳臭未乾的後生今日哪能那麼悠哉悠哉地吃酒宴飲?

鍾晏看著自己的手, 若是溫子賢以為妹妹搬出侯府, 之前所有一切就都不算數, 他絕對會讓他知道耍著他玩的人後果如何。

世安院裡,白髮蒼蒼的大族老等得已是有些不耐煩。

幫他換茶的丫鬟對著凶神惡煞的大族老,規矩儀態仍是十分妥當。大族老環視著如墓地一般安靜和肅穆的外書房, 世安院用的下人都是先寧遠候父子當年在戰亂時苦心培訓的那一批孤兒的後代, 當時那父子倆制定了一套嚴整的規矩□□奴僕,沒想到今日受益的人卻會是鍾晏,若是那兩父子地底下知道了,不知道心情會是如何。

鍾泠是他最疼愛的一個孫子, 今日卻為著三皇子的一個醃髒男寵被人下了大牢,受苦受罪。鍾晏要是不能給他一個說法,這件事沒那麼容易了結。他當年舉家支援鍾晏, 可不是為了今日讓人恩將仇報的。

鍾晏見到大族老,第一件事就是詢問鍾泠今日為何會突然出現在雲來客棧。

大族老皺著眉頭將前因後果說了一遍。這還是他們侯府惹的禍,三家子搬家都選了同一個日子發帖子擺酒,長輩分身乏術,小輩當然要上前分憂,一人去一家,鍾泠領到的任務便是嫡脈四房。四房手上沒有銀錢,只能搬到那等房價低廉的坊中居住,鍾泠才會惹出這等麻煩。

鍾晏又問,鍾泠和母舉子的矛盾為何而來,那母舉子他也見過,在京城討生活不易,說是八面玲瓏也不為過,怎麼會和鍾泠發生械鬥。

大族老有些抑制不住怒氣。鍾晏的意思,今日之禍是鍾泠自作自受了?他不客氣道:“侯爺,三皇子是您的親外甥,鍾泠是我的親孫子,那汙穢不堪的爛人是個什麼人?如果三皇子為了那賤/人要讓我孫子賠命,我絕對和他奉陪到底!我這麼大把年紀,要是還得經一回白髮人送黑髮人,別怪我不顧咱們這麼多年來的情分。”

大族老脾氣一向不大好,這一回唾沫星子都濺到鍾晏臉上去了。鍾晏仍是十分平靜:“我是怕我們都被人給算計了。三皇子和鍾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整件事是賊人先策劃好的,那人先用一個男寵離間了三皇子和族裡的關係,再用一場兵器之禍阻斷了三皇子向前之路,是想要陷鍾氏於絕路,我們要是在這時亂了陣腳自相殘殺,剛好遂了敵人的心意。”

鍾晏在這個時候思路極其清明:“您是看著我一路走過來的,如果我是那等糊塗小人,您也不會支援我這麼多年。母勳東不過一個無關緊要的人,即使是三皇子今日要找麻煩,我也會站在您這一邊,絕不會為了一個小人置闔族安寧於不顧。”

大族老聽完鍾涵這句話,心裡頭才好受了一點。

鍾晏先是安撫住大族老,而後詞鋒一轉,繼續道:“鍾泠如何對一個小舉子都不是問題。這件事現在擺到了皇上案上,是非對錯都不重要了。即使為了鍾氏的未來,我們族內也要團結,將此事的影響盡力降到最低。鍾泠的證詞十分重要,如果他是被人有意引導去了客棧,那就是有人在這其中興風作浪,故意栽贓陷害。下午時皇上已經答應徹查此案,我知曉您愛孫心切,但您千萬要穩住,不要再去探聽此事,鍾氏現在是一動不如一靜。”

大族老想了想,問道:“我聽到了訊息就到了侯府,會不會有什麼影響?”

鍾晏:“我下午剛在皇上的面前說了需要避嫌。”

大族老一時啞口,他尷尬道:“我不過是急著想知道侯爺您在這件事裡的態度。”

鍾晏笑:“您太小瞧了自己。說句大不敬的,若是三皇子真有那麼一日,鍾氏是三皇子的母族,您是鍾氏的大族老,也絕非等閒寵侍可以輕易得罪的。”

大族老忍不住一笑,有些自得。族老的權威只在族長之下,他活了這麼些年,族裡頭不少人得賣他一個面子。三皇子要是不想讓母族寒心,總歸要忍下來。

大族老就被鍾晏這麼輕易勸住了,他有些不放心,道:“可是鍾泠現在還在牢裡呢,我怕那些人會屈打成招,我那大孫子就受罪了。鍾泠是侯爺您看著長大的,從小就老實聽話,我問過鍾泠的小廝了,說起來也是那賤/人先勾引他,鍾泠才會氣不順上前找麻煩。”

鍾晏:“調查鍾泠不過走個過場,皇上更想知道那些兵器從何而來。鍾泠姓鍾,憑這個,那些人就不敢為難他。”最後一句,鍾晏十分有信心。鍾氏兩代聯姻皇族,不至於連這點面子都沒有。

勸走了大族老,鍾晏對這件事的處置才剛剛開始。徐許兩位師爺已經將這件事中各方的證言證據全部收集了起來,這還多虧了張將軍賣的人情。鍾晏笑了笑,只要寧遠侯府還屹然不倒,這些人就不敢小覷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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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含章隔日就接到了大嫂萬氏遞來的話,讓她回伯府一趟有事相商。在沒見到溫子賢之前,溫含章從沒想到溫子賢居然要趟這攤渾水。

她忍不住道:“大哥,咱們伯府清清白白,這種事沾上了就是附骨之疽,有一就有二。那些人只不過把我們伯府當成牌桌上的籌碼,若是我們惹怒了皇上,他們也不會伸手拉我們一把。”

溫子賢笑:“妹妹想得太嚴重了,只不過是讓貴太妃說句話罷了。皇上是貴太妃養大的,即使言辭不當,他也會包涵著些。”溫子賢想來想去,這樣子是最穩妥的。寧遠候不過是要他一個態度,貴太妃是伯府的長輩,也足夠代表他的傾向了。

溫含章卻搖了搖頭:“我不會去勸貴太妃。貴太妃在宮中頤養天年,靠的便是皇上對她的這點情誼。歷來私藏兵械是君王大忌,貴太妃要是牽扯其中必會招惹皇上的猜疑。大哥,貴太妃年紀那麼大,我們這些當小輩的有事情便自己解決吧。”

溫子賢不滿:“你這話的意思,是我要害貴太妃?”若不是溫貴太妃自小就最疼溫含章,這件事他就讓萬氏去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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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溫含章身處華陽院的外書房中,堂屋中只有他們兄妹二人,氣氛寂靜地像深藏著旋渦的深湖。

溫含章音調平靜:“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明白的是,這件事目前還沒有塵埃落定,雖說那死去的舉子和三皇子有些關聯,但不能代表便是三皇子將兵器藏在了客棧裡。若是旁人著急給這件事下一個定論,三皇子才會被害死。”

如果她是三皇子,在這個時候絕對不會串聯那麼多人,幫他說話的人越多,皇上本就繃緊的神經一定會更為忌憚。只要沒有查出三皇子更多的不妥之處,又能證明這其中有人嫁禍的痕跡,哪怕是捕風捉影,終歸是自己的親生兒子,虎毒不食子,這件事一定會不了了之。

不得不說,溫含章此時的想法竟然和鍾晏有些雷同。

她耐心地將這其中的干係跟溫子賢說明白。

溫子賢覺得有些道理,但被溫含章駁了面子還是十分不快,也不願承認自己做錯了:“貴太妃直來直往勸諫皇上自然不妥,大哥是說,只要貴太妃能在皇上心情好的時候敲敲邊鼓,也是咱們伯府對鍾氏的恩情,對你只有好處的。”

溫含章笑:“我自然知道大哥是為了我好,可是伯府的清名,比我在夫家如何更重要。”

兄妹倆對視一笑,溫子賢心中仍是覺得溫含章主意太大,不過一個婦道人家,就敢對朝政說三道四。

溫含章也知道,此番她和溫子賢的裂痕已經生成。她搖頭一笑,世間事真是變幻莫測,不用鍾涵做些什麼,她和溫子賢就因為貴太妃生出了分歧。

溫含章這一次匆匆回了伯府,出了華陽院看著天色還不太晚,就想著去榮華院和張氏說說話。

才出嫁一個月,溫含章看著府內的景色就有些物是人非之感。走在一條奼紫嫣紅的林蔭小道上,她突然望見了溫微柳站在這條小道的盡頭,靜靜地看著她。

溫微柳臉上有些憔悴,溫含章看著她滿頭滿臉的塵土飛揚,就知道她看賬本的活兒還沒被停了。溫微柳對著她福了一禮,問了聲好。溫含章有些不明其意。

溫微柳突然道:“大姐姐知不知道母親要為我訂親的事?”

溫含章搖了搖頭,溫微柳突然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左右,只有溫含章的下人在,她突然跪到了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溫含章都有些驚住了。

溫微柳臉上帶著一些絕望:“大姐姐,我知道我先前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惹你和母親生氣了,可我當時就是好奇夏姐兒每次出門幹了什麼。就那一次罷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窺伺姐夫!”

溫含章讓人將她扶了起來,溫微柳滿懷希望地看著溫含章,只是溫含章接下來的話瞬間讓她的心沉了下去。

她道:“我原諒你。可是子女婚事一直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這上頭,我說不上什麼話。”

直到溫含章的腳步聲漸漸聽不見,溫微柳還有些愣怔。

她放下面子跪求溫含章,沒想到換來的是這麼一個結果。在這伯府裡頭,張氏一手遮天。從她聽說張氏要為她挑選夫婿開始,她面上的淡定就有些掛不住了。她所有的計劃都是嫁了衛紹之後才能開始的。

溫微柳之前想的是若是衛紹能到府中提親,張氏必會願意將她嫁出府眼不見為淨。但是她沒想到,她送了荷包之後衛紹卻一直沒有上門,那個荷包用的是衛紹最喜歡的繡紋顏色,裡頭的詩詞也是他上輩子作的詩詞,她以為衛紹總會有些觸動。

可衛紹沒有動靜,朱老姨娘卻十分欣喜,日日到榮華院裡奉承,就想知道張氏為她挑了一門什麼樣的親事。

她不想嫁!但,這句話對著雀躍歡喜的朱老姨娘,溫微柳卻說不出口。昨日大姐姐搬家擺酒,張氏只帶了大嫂去赴宴。過了不多時街上就傳來了戒嚴令,之後她便聽說,上輩子大名鼎鼎的母御史被人殺了!上輩子三皇子登基之後,多少人想巴結母御史,就連大哥也與他把酒言歡,稱兄道弟。

可是母御史就這麼死了!死得莫名其妙,如此讓人意外。

溫微柳心裡頭就像藏著一輛不知道該駛向哪裡的馬車,沉甸甸,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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