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溫含章這麼一刺激, 鍾涵一整個上午的表情都十分復雜。手上握著本古籍, 略看一會兒就要轉頭看一下溫含章, 表情從怪異到嘆息到認命,很有種一波三折的調調,到後頭乾脆將書扔到案上, 湊了過來和溫含章一起研究正義堂的奴僕名冊。

溫含章對著他展顏一笑,拿著根紫毫毛筆在冊子上增刪著些什麼。一筆簪花小楷娟秀端正, 隱隱有些名家之風。

鍾涵心中贊了一下字如其人,問:“你將這些人打亂了是要將你的人佈置進去麼?”自從溫含章在鍾涵面前展露了非同一般的聰明後, 鍾涵總覺得自己像在尋寶一般, 每發現一處她的閃光點, 心中總覺得十分新奇。

溫含章搖搖頭:“我不過先認認人罷了。”說起來, 鍾涵這個大房嫡子幹的還不如她這個繼室嫡女出息呢, 正義堂中的僕役不過三兩頁便能寫滿,但這一次她出嫁,張氏怕她到了陌生的地方手上無人能使喚, 不僅讓她將芳華院的人帶了大半過來, 還另外給她陪嫁了十數房家生子,都趕得上正義堂人數的兩、三倍了。就算要掄起拳頭打架,她也不怕自己這邊吃虧。

溫含章今日一早就感受到了正義堂原先的下人們非同一般的熱情,仗著新人還不識道, 幾個管事和嬤嬤都爭著出來獻殷勤,早上的膳桌擺得豐盛無比,熱菜熱飯, 大魚大肉,標準的宴會膳食,溫含章握著雙筷子卻無從下手,待問了一遍,春暖才無奈道這些都是大家的心意,希望二少奶奶能吃得滿意。

溫含章微笑著讓春暖將他們全賞了一遍,然後就下決心一定要趕緊把家務賬目給理清了。這些人無非是怕她新官上任三把火砸了他們的飯碗,但溫含章才不會這麼拉仇恨呢,除非大老闆有指示。

大老闆鍾涵實在好奇,便指著素箋上的一行人名,問:“那你寫這些是為了什麼?”

溫含章:“我打算給他們建一個幫扶小組。”嗯,人數比例就按三比一,她這邊出三個人頭、正義堂中挑一個人頭組成小組,趕緊把侯府中的這一攤事熟悉起來,仗著人數優勢,想來也沒有人敢使壞。

溫含章解釋了一遍,鍾涵聽明白了,心中一樂,擺手道:“你不用這麼小心,這些人都是我從外面帶進府的,在府中沒有根基,身契都在我手裡,你要將他們戳圓捏扁我都沒意見,不能用的你就賣了吧。”在她未進門之前,他就敲打過院子裡的下人,想來應該不會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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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想到了些什麼,鍾涵從書案下拿出來一個檀木盒,將鑰匙遞給了溫含章。

溫含章有些疑惑,開啟之後卻發現都是鍾涵的私房錢。

鍾涵交出盒子後就端著個茶杯目視前方,心跳如雷,耳朵一直豎著聽溫含章的動靜。恍惚間一股熱氣在他耳朵旁噴起,鍾涵心絃盪漾,臉上浮起一陣羞紅,誰知道溫含章小小聲說了句謝謝,然後就坐回原位繼續工作了。

就這樣?鍾涵有些回不過神。

溫含章對著他一笑:“我得趕緊把事情安排下去。”溫含章明日早晨可不想再吃玉盤珍饈了,天知道早上那一頓油膩的肉食用得她之後連飲三杯濃茶都壓不下去。

鍾涵有些悵然若失。他愣愣地看著溫含章清點他的私房。從田莊賬目到房屋地契到能動用的金銀數量,都做成了一個詳細的婚前財產表格,對比了一下前些時候看到的溫含章那一張長長的嫁妝單子,鍾涵自尊心有些受挫了。

他不自然地輕咳了兩聲,道:“我每個月在翰林院中另有俸銀祿米可領,若家用不足,書房畫缸中的畫在市面上還值一些錢,你可以讓我的小廝清明拿去外頭寄賣,”

猶豫了一下,道:“我外頭還有一些產業,待時候到了我和你說一聲。”那些產業是他三個月前拿了大半的流動資金置辦的,目前為止還在賠錢中,鍾涵每個月還要貼補一些進去,這就不說了吧。

溫含章笑著應了一聲,今日鍾涵能將私房如數相交,她已經很滿足了,說起來,溫含章還是有些狐疑,鍾涵對她的熱情就像突然得到了一個驚喜大禮包的小孩一般,感情如井噴般陡然爆發開來,炸得她一開始都不知道如何應對。但現下,溫含章反而覺得鍾涵的這股愛重是一種甜蜜的煩惱——新婚第二日就能得他如此信任,應該算是開了一個好頭。

嗯,不管如何,都是她得了好處!

現代多少男人婚後幾十年還要藏著私房不讓老婆知道呢!

由於鍾涵上繳私房及時,溫含章現下看著他,怎麼看怎麼覺得順眼。不得不說,女人的安全感就是來源於掌握家中經濟大權。

見四下無人,溫含章湊了過去,鍾涵對她這個動作就跟狗狗條件反射一般,眼睛蹭一下就亮起來了!一把扣緊了她的腰,唇/舌火熱地讓她無法招架,待兩人分開時,溫含章覺得自己的舌/頭都麻了,嗔怒地看了他一眼。

鍾涵卻還猶不知足,只是見著日頭已經到了時辰,才嘆了一口氣,慢吞吞地收拾了一下,往萬壽堂去了。溫含章好笑地看著他,鍾涵這一點就跟溫子明差不多,對不樂意做的事情,總是不自覺地想要拖慢時辰。

說是如此,等著他出了正義堂的大門,就又是一幅翩翩才子的俊美模樣,對著她自然一伸手,溫含章將手遞過去,這一次在眾人面前,溫含章心中竟然有些羞意。

這一頓飯吃得異常順利,老太太一開始就揮手免了三個媳婦的服侍佈菜,眾人講究食不言寢不語,鍾澤和鍾楚陌許是被各自的父母都教訓過了,世子只在一開始對著他們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但卻沒有再作出什麼難看的事來,鍾楚陌則是眼眶紅腫,溫含章瞧著她那小雞夾菜的模樣,怕是回去還要再用一頓。

反正她是新媳婦,只要裝著靦腆就夠了。溫含章什麼都不管,默默地低頭用飯。

用罷了飯,老太太在丫鬟的服侍下漱了口,突然道:“下午開宗祠添家譜,族老們都要過來,你們兩個好好準備一下。”

滿堂的人都被老太太這句話給驚住了,老太太對著鍾涵一直就是恨鐵不成鋼,從沒有好臉色,今日竟然叮囑了一句。

依照鍾涵往日的脾性,必定是給臉不要臉,表情刁鑽應一聲表示知道了,讓人直想抄起板子給他來一頓。今日有了媳婦,卻有了一番新氣象,溫含章笑意盈盈地起身,行了個萬福禮,口稱謝意,鍾涵想著溫含章上午的話,竟然也猶豫著跟著行了個揖禮,真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老太太也是有些意外,臉色當時就舒緩了,臉上的溝壑都平順了一些,繼續溫聲問道:“明日歸寧的禮物準備好了嗎?”

這次沒等溫含章答話,寧氏就爭著搶話道:“侯爺都讓我備好了,待會就送到侄媳婦那邊,我備的都是好物件,絕不會給侯府丟臉。”一邊說還一邊看著寧遠侯的眼色,鍾晏點了點頭,她才高興地笑了起來,頭上的金釵似乎隨著主人的心情都熠熠發光了。

溫含章覺得十分有趣,她早上還覺得寧氏富貴近俗,沒有心機,現下卻覺得她只是將心眼都使在丈夫身上,對著旁事旁物才疏忽了些。她笑著對寧氏道了聲謝,調皮道:“托賴二嬸了,明日我回來一定記得給您帶禮物呢。”

寧氏擺著手:“不用,都是我應該做的,你和大侄子好好的就行了。”話中真心假意溫含章還是看得明白,她有些驚奇,若不是寧氏有了些年紀,溫含章真有些懷疑她和鍾澤是不是血脈相連的親生母子。

閔氏和鍾昌臉上都是欣慰的笑容,尤其是鍾昌,對著溫含章的眼神微帶著暖意,突然出聲道:“聽聞侄媳婦家中有一幼弟正在刻苦攻讀?三叔這邊有一整套《歷代四書味根錄》,若是侄媳婦看得上,只管叫人來瓜蒂堂取走。”

鍾昌人生得清俊文雅,一出手便十分不凡,溫含章頗為驚喜,先前她為了幫溫子明找這套書費了好大力氣,但一直都找不到全乎的。沒想到寧遠侯府居然藏著一套,她立刻道:“這套書備受歷代文人推崇,如何敢讓三叔割愛!只要三叔願意借我回去譽抄一遍,含章就心滿意足了。”

鍾昌見溫含章識貨,心中的不捨減少了一些,但話既出口就沒有收回的:“這是三叔送給你們兩口子的新婚禮物,侄媳婦就不要推辭了。”

溫含章見鍾昌是真心實意要拿這套珍稀藏書來籠絡她,嘆了一口氣,也不再推辭了,她心裡明白鍾昌是為了什麼,聽聞當年寧遠侯府封爵聖旨下來之後,鍾氏舉族都支援現任寧遠侯上任,竟然沒有任何人發出異議,想來鍾昌便是為此才如此愧疚。

鍾晏看著他們這一番好來好去,突然笑著道:“今日是個好日子,我也有些禮物要送給侄媳婦。”竟然讓人搬來了一個畫缸,接著望著鍾涵便嘆了一口氣:“上個月你託二叔找的這十二幅美人圖,二叔終於不負所托。只是大哥的這些畫作時長日久,有些泛黃褪色了,我便找人重新修了一遍。”

鍾涵並不如何激動,只是淡淡道:“多謝二叔。”雖然只短短相處了一日多,溫含章對鍾涵的心緒波動卻相當敏感,此時她便覺得鍾涵心裡頭並不如面上那樣平靜無波。

鍾晏望著畫缸中的畫卷,當年大哥的遺物大多數在他那裡,可惜他研究了那麼多年,都沒研究出來這些東西裡面究竟有些什麼來由,讓大哥忘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古訓,隻身一人跑到汶縣去。

汶縣是個好地方,他親自去看過,綠水青山,鍾靈毓秀,是眾星捧月的“懷珠”格局,由真龍真水交織而成,納吉納貴,極為旺人,可惜也是大哥最後的埋骨之地。

鍾晏突然拿出一幅打了開來,鍾涵的眼睛突然沉了沉,由鍾晏手下緩緩走出一個溫柔入骨的如花佳人,姿態窈窕婀娜,流淌出一派幽深清麗之意。鍾晏笑著道:“你許是不知道這位是誰,娘和三弟應該知道一些,大哥當年為了這位紅顏知己可是鬧騰了不少時日,沒想到這麼多年,她還能在侯府中重見人前。”說完便緊緊盯著鍾涵。

老太太突然一駐柺杖:“你大哥都去了那麼多年,你們要說這些陳年往事,別在今日,也別在我萬壽堂裡!”

鍾晏的眼睛漸漸眯攏,笑道:“聽娘的,不說了。”

從萬壽堂中出來後,溫含章能感覺到,鍾涵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下午開宗祠和族老應酬時也是如此,旁人都習慣了他的冷淡都沒有察覺,但溫含章卻有些覺得不太妥當。

鍾涵此時的情緒就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現下的忍耐只是為著迷惑別人,等到他爆發時,便是鋪天蓋地。可惜的是鍾涵一點都沒有想和她分享的意思,等著應酬完了族人,便對著她愧意道:“我獨自去書房待一會兒,你今晚自己用飯,我晚上再回來陪你。”

溫含章語氣柔和:“你有事情便去辦吧,我還有許多家事要理。”

鍾涵突然捏了一下她的手掌:“你等我一個月,一個月之後我們便搬出去,我不會讓你再違背心意和人虛與委蛇。”他的語氣柔軟而堅定,又帶著些許難堪,似乎在和溫含章、也和自己做著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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