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明為著這一趟外出,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藝才過了溫含章這一關。當府中那一輛專屬於他的豪華馬車停在中門,溫子明只覺得頭頂上的天空都帶著十分喜人的藍色。

他拍著高敏的肩膀,高興地表揚了這個大個子一番:“我從前怎麼沒發現你這麼機靈,不錯,以後好好幹!”高敏對著他憨厚一笑,溫子明摸著下巴,琢磨著老實人的外表就是佔便宜。

衛紹的宅子在城西的平民坊中,這處二進小院每月租金足要五兩銀子,雖有些吵鬧,但位置相當便利。衛紹這幾年可謂兩袖清風,前兩年還要一直寄住在才墨堂中,後來學著溫子明寄賣畫作掙些生活錢,才能租下這一處小院。

衛紹主僕連著宅中僱著的一個婆子剛將院子打掃乾淨,外邊就傳來了噠噠噠的馬車聲。

待得來人掀開簾子,果然是溫子明那張扎了兩個雙髻的精緻小臉,溫子明一看到一身青衣仍不損俊美容色的衛紹,立馬就揚起了笑臉。

衛紹親自引了溫子明到書房,溫子明來這院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他自來熟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一口後皺著眉頭咂了咂嘴,開啟茶蓋看了一臉,竟是一壺蓮心苦茶,他給衛紹倒了一杯,又是悲傷又是苦楚地說道:“這一杯蓮心茶便算是為你洗塵了,李先生最近盯得緊,今日我只能出來一個時辰。”

那老先生,居然敢在背後告黑狀!這事做得太不地道了!虧他在他面前還做低伏小的。

自從衛紹中了傳臚後,李松春便對著他喋喋不休。說是衛紹一介寒門子弟,不過偶爾過伯府蹭了幾次小課便能考取二甲頭名,他從小帶著他唸書,心力交瘁,不厭其煩,若他到時候比不上衛紹的名次,他這張老臉簡直沒處擱去。這一個多月他為著他的顏面能有處安放,說是懸樑刺股都不為過,書房裡他慣用的那幾管上好狼毫制的毛筆,筆頭都快被他寫禿了。

溫子明一貫是水晶肚腸,洞察人心,怎會不知道李松春怎麼想的。李先生在伯府中一坐館便是九年之久,不僅經常用他當年一著不慎滿盤皆輸的事蹟對著他耳提面命,還時不時就用戒尺加大棒加以威脅,讓溫子明頗感壓力山大。只是想著他一把年紀至今未曾婚娶,又近九年如一日對他嘔心瀝血,溫子明才強忍著每日被訓成狗的吐血心情,老老實實按他規劃的科舉大計向前邁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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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一口飲盡,道:“李先生一向嚴厲,若你能堅持再打磨幾年,必定受益匪淺。”想了想,又道:“到時候許是名次還要在我之上。”

他此番高中傳臚有大半是託了溫子明的福。溫子明性格跳脫,他一個窮舉子,當年也不知道是哪裡入了他的眼,兩人在才墨堂相遇幾回後,溫子明居然邀他同蹭李先生的小課堂。衛紹幾番猜測都不得結論,也就厚著臉皮,三不五時上門請教。李先生確實於科舉上頗有心得,此次會試,他能答對最後一道雜論,還是有賴於平時李先生的指點。

想著頭回見著李先生時他那張被溫子明折磨得發青又不能發脾氣的老臉,衛紹暗自發笑,又勸溫子明道:“先生也是為了你好,你要是每次都能按質按量完成功課,他未必會如此疾言厲色。”

要真是口頭上說幾句就好了,溫子明不想告訴衛紹的是,李先生火大起來,真的會用戒尺打人的,他半個月前因為畫畫懈怠課業,兩隻手都被打腫了。

溫子明嘴裡發苦,大嘆了一句,“無人解我心苦!”又嫉妒地看著衛紹,“你就好了,以後都不用考試了!”大夏朝的官員考績都是由上峰給予評價,所謂“察其行能,驗其勤怠”,再也不用入場筆試。

衛紹淡定地又倒了一杯茶:“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

溫子明就看著衛紹一連數杯面不改色,很是懷疑兩人喝的不是同一壺茶。

衛紹突然道:“我聽袁管事說,鍾子嘉到伯府完聘了?”衛紹的這句話,語調放得極輕,若不是溫子明與他十分靠近,也不能從口型中辨出他話中之意。

溫子明心中嘆了一聲:“上個月你走之後,鍾涵哥就讓禮者上門了。”

衛紹垂著眼眸:“溫姑娘也沒有異議麼?”

溫子明雖然同情這位友人,但堅決不肯落下口實:“這樁婚事是我爹生前訂下的,大姐姐一貫守禮本分,必定會遵照先前約定履行婚約。”

自從衛紹專挑了大姐姐送的李氏書法進行臨摹後,溫子明就知道了他的心思。他一直不想在這件事上與衛紹弄僵關係,可衛紹這般不管不顧的,是把事情挑到明面上嗎?溫子明有些心驚,又十分苦惱:若是衛紹真的這麼不識相,他難道要失去一個朋友了麼?

衛紹察覺到溫子明態度中的異樣,有些悵然,卻仍忍不住道:“若溫姑娘得知鍾子嘉在外行無所忌……”

溫子明神色突然有些警惕,懷疑地打量著衛紹:“你先說說是什麼事?”衛紹現在說這種話,肯定是不懷好意。溫子明打算先聽著,若真的是鍾涵哥惡貫滿盈為非作歹,反正大姐姐還沒嫁過去,管家族和爵位怎麼樣,他是絕沒有大姐姐那樣的奉獻精神。

衛紹見著溫子明的機警,突然自嘲一笑:“我先前在宮中,撞見過一次鍾子嘉與六公主拉拉扯扯,因著當時旁邊還有旁人,我便沒注意看,也怕冤枉了他,便沒將此事告訴你。”

溫子明松了口氣:“就這事啊!”

衛紹見溫子明不當一回事,陡然啞了半刻。

溫子明好心開解道:“禁內遍佈皇上耳目,若是鍾涵哥真的這般沒眼色招惹了六公主,此番絕輪不到他當探花。”皇上年紀雖大,可耳聰目明,聽大姐姐說,她上次在溫貴太妃的宮中遇見他,皇上每頓還能吃下三碗飯,如此老當益壯,絕不可能讓個色胚進了金鑾殿。

衛紹沒有反駁,他抬手給溫子明斟了杯茶:“我知我在你眼中,現在必定和一隻不知天高地厚想吃天鵝肉的癩蛤蟆沒有區別,可情不知所起,若我能控制,我絕不會將溫姑娘雪中送炭的情誼演變成男女情愛。溫大姑娘於我有恩,若她得知此事後仍然無悔,我便當今日沒說過這話,你毋需擔心我告訴旁人。”

溫子明見衛紹話中光明磊落,心裡十分可惜,提醒道:“大姐姐的心思,我也知道幾分,你這回必定是枉做小人。”大姐姐對衛紹可從沒露出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溫子明想想,衛紹和大姐姐也沒怎麼接觸過吧,大姐姐很少來他的富車院,每次嘗著好吃的,或者見著一些什麼有趣的玩意或者書籍,都是叫身邊的大丫鬟帶一份給他。衛紹總共也就遇到那麼三四五回,就這樣還能一往情深?溫子明不太懂這種感情,甚至有些覺得衛紹是不是錯把那貌美的丫鬟當成大姐姐了。

衛紹沒有說話,只略蒼白的唇色還是顯露了他的心思。溫子明離開許久之後,他突然將眼前一杯早已失去溫度的涼茶一口飲下。冰涼苦澀的茶水滑過喉嚨,讓他心中翻滾不停的嫉妒漸漸冷卻。

其實剛才話一出口他便後悔了。伯府大姑娘和鍾子嘉的婚事人盡皆知,衛紹一早便知道自己一腔情意註定付諸流水,可感情若是那麼容易控制,古往今來就不會有那麼多的傷心人。衛紹捂住一陣陣疼痛的心臟,終究是不甘心。

這個世界上,有人失意,就有人得意。

最近正要當新郎官的鍾涵便整日裡掛著一張笑臉,笑得翰林院和侯府眾人都知曉他對這樁婚事的滿意程度。他這個人,從年幼時風刀霜劍嚴相逼就不懂得如何夾起尾巴當孫子,現下正是志得意滿的時候,更是要所有人知道他的火熱心情。秦思行自覺道行甚淺,還不夠淡定,每次見著他滿面春風的模樣,都要刺上一刺才行。

鍾涵也不管他,帶著他回到正義堂的書房,就撂下他叫了府中大管事過來,聽他仔細彙報婚事的程序。

秦思行雖已成親,但他在家中十分受寵,當時這些事情根本一點沒操過心,也就成親當日被安樂長公主叮囑了一番何時迎親,何時拜天地等等細節,現下跟著鍾涵重溫了一番成親的規矩禮數,感覺還是十分新鮮。

但此時他越聽越是皺眉:“老太太怎麼就只叫你一個人操辦婚事?”縱鍾涵在府中不得寵,他的親事也沒有讓個下人操持的道理。寧遠侯府真是越來越不像樣了。

何大管事也是滿心的苦楚。二少爺沒有親孃,這事按道理,本該由寧遠侯夫人接手才是。可是老太太明著表示不放心侯夫人為人,候夫人索性撂手不管了。

何大管事委婉道:“老太太原本還叫了關姑娘幫忙,但二少爺擔心關姑娘未曾婚嫁,不懂其中禮節,就都由我先暫時幫忙著佈置。”

“關姑娘?那個嫁不出去的老姑娘?”秦思行不可思議道,老太太究竟在想些什麼。自來婚事講究吉祥如意,那位關姑娘雖說是老太太的義女,但她在侯府一住就是十五年,前些日子都聽說她打算自梳了,老太太竟然還打算叫她幫忙?這是嫌鍾涵不夠晦氣麼?

何大管事眼觀鼻鼻觀心地站著,打定主意不接這話。老太太和二少爺都是一脈相承的倔強,老太太提出讓關姑娘幫忙遭到二少爺的拒絕後,老太太也不管了,每日只叫他到正義堂和二少爺報告進展,缺了什麼開了單子去採買便是。

鍾涵正在看婚禮當日的待客細項。他指著其中一條,毫不客氣問:“我上個月就叫人從南嶽採購了三百斤的上等雲霧茶,這裡怎麼只剩下一百五十斤?”

鍾涵在這府中可謂是孤軍奮戰,就連婚禮宴客都要自己看著。成個親居然那麼麻煩!鍾涵每日都是硬著頭皮聽何大管事彙報宴客人數、食貨酒水、喜帖祭品、賬冊銀項等等喜宴進度,何大管事生怕擔事,就連車馬停放、下人安排、食具桌椅等等細節問題都拿出來問他拿主意,叫鍾涵頭大得不得了。

何大管事跟著一個沒有經過理家培訓的上司也是幹得十分艱難,偏偏這些都要鍾涵定下主意才行。他為難道:“上月我帶人簽收了這批茶葉後,大姑奶奶就叫人過來借了一百五十斤應急,說是這幾日就送回來。”何大管事見鍾涵即刻就要翻臉,馬上道:“我本也不肯答應,但大姑奶奶手中拿著世子的令牌,帶著人硬是搶走了這批茶葉。”到底世子爺才是這府裡現下正經的主人,何管事也不敢太攔著他。

秦思行本是膽戰心驚地看著鍾涵青筋勃發,眼看就要殺過去宰了寧遠侯世子,已經搶先一步攔在了門口。可沒想到鍾涵怒極,居然對著他笑了出聲:“鍾澤怕是還沒有吸取教訓。”

何管事生怕自己被二少爺當成池魚給宰了,也怕一個不小心就成了二少爺的同謀,戰戰兢兢,目光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了。

鍾涵看著他就心煩,只叫他留下清單便將他揮退下去,何管事一臉的如釋重負,對著鍾涵和秦思行磕了個頭便撒丫子跑了。

鍾涵眯著眼睛看著他落跑的背影,端起桌上茶杯飲了兩口,又再看一眼茶葉一項,諷刺一笑。堂堂世子,居然帶人截了弟弟的喜宴物資。要是傳出去,他那位慣會做好人的叔叔,怕是又要大出血一番。

鍾涵此時的眼睛亮得十分嚇人,就像一隻剛逮著老鼠的奸滑貓,笑得叫秦思行都有些起雞皮疙瘩。他看著看著,都有些不明白鍾涵剛才那番氣怒是真心還是做戲了。

秦思行想了下,還是問出了口:“你是不是就等這個機會抓世子的短了?”

鍾涵看了他這位從小萬事不用操心的表哥,似笑非笑:“我倒是想呢,只是哪裡比得上二叔補簍子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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