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含章與旬氏的見面安排在先前的舊宅中。雖已搬了府邸, 舊家還是留下了一些下人在看著, 夏日鮮花燦爛滿園, 留守的下人早就接到了訊息,冰盆鮮果點心一一擺得齊整,溫含章卻有些心不在焉。

先前蘇嬤嬤讓人過侯府打掃時, 鍾澤弄出的那場鬧劇她沒有親眼所見,但靠著蘇嬤嬤的轉述, 她也能瞭解當時的情景。

蘇嬤嬤連連感嘆,若不是有旬氏在, 侯府就付之一炬了。就連高健也說, 旬氏高義, 讓人佩服。當時溫含章便知道, 旬氏不惜自身幫著他們制服了鍾澤, 心中必有所求。

大族之家教養出來的姑娘,都是信奉有付出,才有底氣與人談回報。溫含章與旬氏實際接觸的時間不長, 但她卻多少瞭解她的為人, 旬氏應該是想求她些什麼,卻不好突然開口。

外頭豔陽烈日,溫含章心中猜度著旬氏可能的要求。不多時,蘇嬤嬤便將旬氏從廳外帶了進來。蘇嬤嬤對著溫含章有些欲言又止, 溫含章心中有些奇怪,待見著旬氏時才知為何。

面前的婦人,面色蒼白, 從面頰到脖頸都有青紫的淤痕。

溫含章頓時站了起來,心中生出一些氣憤。旬氏身上的這些傷痕不用猜都知道是誰弄出來的。鍾澤可真夠噁心人的。妻子在二房敗落之時都不離不棄,他卻能狠得下心拳腳相向。

旬氏神色卻十分平靜。溫含章在她想要蹲身行禮之時扶了她一把,試探地叫了一句旬姐姐。

旬氏素白的面上浮出一些笑容。若是溫含章現下還與她大嫂二弟妹地稱呼下去,這場對話便不知從何而起了。

下人全都退下之後,旬氏才在溫含章的相讓下坐到了榻上。她摸著面上的淤痕,自嘲道:“讓含章妹妹看笑話了。”許是這一年多經歷過許多風雨磨難,比起先前的嬌妍,旬氏身上多出一種巋然不動的淡定和從容。縱使面容狼狽,卻仍堅韌如同蒲草。

溫含章看著,更是覺得旬氏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她搖了搖頭,道:“旬姐姐太客氣了。”頓了頓,她直接道,“旬姐姐想要做些什麼,若我們能辦到的,都會傾力相助。”

溫含章心中明白,到了如今這般境況,她大義凜然怒罵鍾澤也沒了意義,還不如直接問出口,讓旬氏也能保留一分尊嚴,無需出口求助。

旬氏聽著溫含章這般開門見山的說話方式,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暖意。

她抬頭看著還如新婚時般和氣溫柔的溫含章。老太太的孝期已過,侯府許是不願為過逝的鍾晏服大功,溫含章身著一身錦衣華服,面上脂粉薄施,看得出來,這幾年溫含章的日子過得應是十分舒心,否則她絕沒有底氣在她面前說出這句話。

人生際遇高低起伏,曲折難料,若是在二房剛遭難時,旬氏見著這般的溫含章心中許還會有些不甘,但她如今心底卻是一片平靜。她道:“我欲與鍾澤和離,若是含章妹妹能幫忙,我一輩子感激不盡。”

溫含章也猜到了旬氏可能的訴求。先前蘇嬤嬤說溫含章想幫旬氏,鍾家族老便能做主。但她卻忘了,旬氏與鍾澤的婚事是聖旨賜婚。

皇上當時給二房欽定了許多罪名,到了如今,鍾晏的判罰也一條條落實了下去。可就是旬氏身上這一道賜婚旨意,皇上從沒有給予明旨解除。

這就是旬氏身上的一道枷鎖。

溫含章既然要幫人,在之前就已經進宮討過主意了。

不知道是不是她沒有及時回應,旬氏似乎覺得這件事有些強人所難,又與溫含章道:“就算不能和離,也請含章妹妹幫我與鍾澤析產分居。”頓了頓,她苦笑道,“含章妹妹別怪我無禮,如今我能求的人也就只有含章妹妹了。”

當旬氏想要逃離現下的生活時,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溫含章夫婦對她的善意。旬氏很清楚,她父親恐怕是不想見著她在夫婿落難時與之分離的;十年媳婦熬成婆,她先前閨中交好的知己好友,現在也都是夫家中的小媳婦,就算看著她境況艱難心中同情,也無法伸手。

溫含章聽出旬氏語氣中的惆悵無奈,心中有些難過,她溫聲道:“我前幾日進宮與溫貴太妃說過旬姐姐的事情。”

事情就是這樣,自己覺得難若登天的事情,放在別人身上許就是無關緊要的小事。旬氏之事,對皇帝來說就是如此。明康帝雖然在諸多事上都表現差勁,但他是真的忘了這道賜婚聖旨。溫貴太妃不過略略一提,他就爽快地答應讓人補一道旨意下來。如今朝中事多,聖旨許還要在禮部那邊走一走流程,不時便能到達二房府上了。

溫含章怕旬氏不相信,特地細細複述了一遍事情的經過。溫貴太妃也對旬氏的遭遇覺得可惜,才願意為旬氏出聲說話。

聽著讓她的一生陷入災難的聖旨解除了,旬氏的嘴角突然彎了起來。

她突然想起那一年她在閨中接到賜婚時的情景,就像天塌下來一般。彼時鍾涵已經跟在旬大儒身旁好幾年,旬氏也曾想過父親是不是有意在他的徒弟中為她擇一嘉婿,可惜聖旨賜婚,她無力抗拒。又有寧遠侯府的陌生世子在外風評極差,父親氣病在床,為著不讓父親擔心,她只得柔順答應了下來。

溫含章默默地將手中一方帕子遞了過去。旬氏似乎被她的動作驚了一下,眨了眨眼睛,猶如秋水一般的眸底便蕩起了層層碎影,一顆如珍珠般剔透的淚珠頓時從睫毛上滾落下來。

溫含章忍住了心中的憐惜,繼續道:“雖然沒了聖旨,可旬姐姐想過和離之後的去處嗎?”旬大儒先前不願表態,現下應該也不會把旬氏接回去的。

旬氏一笑:“女子的歸宿不是孃家就是夫家,否則就是寺廟道觀受戒出家。我哪裡還有什麼好去處。”旬氏先前最好的想法,不過是能夠與鍾澤和離,然後用嫁妝捐贈一處女道觀,聊度餘生罷了。

她與溫含章說了一說,溫含章心中嘆息。果然被姑祖奶奶猜到了。

溫貴太妃歷經世事,當時聽溫含章說完旬氏的故事後,便與她道:“旬氏以後的日子怕不好過。”溫貴太妃活到這個份上了,見過的事情不知凡幾。旬氏夫家獲罪落魄,孃家又不願為她撐腰,縱使能成功脫身,以後也只有遁入空門一途了。否則一個年輕女子在這世上,無有託庇之處,身上又有銀錢,最容易被壞人覬覦。

想著溫貴太妃說的,溫含章嘆了一聲,對著說完話面上便浮起一層淡淡惆悵的旬氏道:“不知旬姐姐有無意思進宮當女官?”

旬氏面上出現一些詫異,溫含章對著她眨了眨眼睛:“這是溫貴太妃提出來的。”

溫含章簡單與旬氏說了說溫貴太妃的想法。如今溫含章日子好過,溫貴太妃對遇到窘境的旬氏也不吝於展示善意,權當為溫含章積福積德。旬氏這般,若是能進宮呆個幾年,以後再由溫貴太妃為她操持婚事,名聲上就會好聽許多。

旬氏沒想到溫含章居然會為她提出這麼一個好去處。她心中突然酸楚莫名。就連她父親都沒有如此為她著想過,偏偏是以往極少交集的溫貴太妃與溫含章,為她操心最多。

溫含章對著旬氏溢於言表的感激之情有些不適應,她想了想,道:“旬姐姐若是願意,等會兒就別回去了。”

溫貴太妃既然想做好人好事,便會幫到底。她已經與溫含章說過,若是旬氏不想等到和離後再搬離夫家,可以隨時進宮住著,那位老奶□□發花白,面上一片和煦地笑道,反正慈安宮中只住著一個孤老婆子,有個人進來陪著也沒那麼寂寞。

溫含章想著上回見到時感覺老了許多的姑祖奶奶,心中也起了一股酸澀。若不是因著皇帝忌諱,她必定要多陪陪姑祖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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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溫含章意料的,旬氏並沒有答應立時進宮。聽著旬氏堅持要等到取消賜婚的旨意發下來後再名正言順進宮,溫含章有些不解。

旬氏苦笑道:“我知道含章妹妹不明白,但……”她方才是偷跑出來的,家中無人知道,若是一跑就跑進了宮,她怕對溫貴太妃的名聲有些妨礙。

溫貴太妃願意收留她,旬氏便不能給她惹麻煩。

旬氏略略說了她的顧忌,溫含章想了想,讓人把夏涼叫過來,又對旬氏道:“我這丫鬟身上有些功夫,不如你把她帶回去。”方才旬氏身上的青紫,實在讓人觸目驚心。若是鍾澤再找她的麻煩,溫含章怕旬氏都活不到入宮那一日。

旬氏沒有推辭溫含章的好意。看著夏涼跟著旬氏回去,溫含章才松了一口氣。與旬氏坐了這麼許久,再站起來時已是夕陽西下,溫含章看著天空中如火焰一般的嫣紅景象,突然覺得,二房從今日起就要翻天了。

旬氏帶了夏涼回去,她今日的行蹤便瞞不住了。二房現下對他們恨之入骨,若是知道旬氏與他們有聯絡,一定會連著旬氏也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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