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紹說出這句話之後, 室內一片寂靜。暖爐中的炭火恰在此時發出噼啪的響聲, 讓這安靜顯得更加的突兀。

鍾涵的目光落在衛紹身上, 突然笑了一聲:“衛大人當時上門時可不是這麼說的。”

衛紹聽著鍾涵說起舊時的稱呼,面上的神情緩和了許多。他示意鍾涵坐下,親自給鍾涵倒茶, 之後才自嘲道:“無知者無畏,當時想得太過淺顯了。”

茶香沁人, 入口餘味無窮。吃著這御供的雲霧茶,衛紹回憶著當時他與阿圓上門的情況。現在想起來, 他都十分訝異於自己的膽大。

衛紹那時想的十分簡單, 他要活著, 就必須順皇帝的意當這個皇子。但他在京中可託付信任之人, 唯有溫氏姐弟二人。鍾涵當時與二皇子關係親近, 他也怕溫含章與溫子明會因著親緣情分與他相向而行。既如此,他還不如將鍾涵也拉入同一個陣營。反正鍾涵讓人在鄉下調查阿圓,也必是對當年之事有所懷疑。他的身世早晚瞞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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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涵心中明白, 若衛紹真的有心秋後算賬, 方才便不會挑破這個膿包。他呷了一口茶,靜靜道:“如今想這些,為時過早。”衛紹當時簡直把自己的把柄往他手上塞,鍾涵即已接過, 便預料到衛紹有朝一日想清除障礙,他該如何應對。

此時也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大夏外敵環伺,現下最重要的, 是不能在此時生出內亂讓回紇有可乘之機。

衛紹沉聲道:“若是二皇子再讓你使絆子,你便答應下來,我這邊有法子應對。”二皇子不過只會使一些鬼蜮伎倆,現下整個朝廷都在為西北戰事忙得焦頭爛額,鍾涵必得將他穩住才行。

既然得了衛紹的承諾,鍾涵便放開手做事了。

京中的風向很快就讓人看不明白起來。秦思行這段日子極想請假不幹,他對著肚腹微微圓潤的梅氏抱怨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聽子嘉的話到兵部了。”鍾涵屢屢與昭郡王作對,仗著寧遠軍駐軍京師的便利,各項供給都要爭上一爭。

秦思行看著,都覺得鍾涵簡直是專為搗亂而來。昭郡王為人不錯,人緣也好,因著他對西北戰事盡心盡力,朝中許多大臣都對他刮目相看,就連五皇子也是如此。畢竟延平侯可是五皇子的未來丈人,延平侯要是能把爛攤子收拾起來,對五皇子是最有利的。

秦思行有點看不明白現在的情勢,他與妻子說著悄悄話道:“昭郡王就不怕把延平侯扶起來了,讓五皇子得利嗎?”

梅氏懷孕後極其嗜睡,十分不喜歡聽秦思行嘀咕這些,便打發他道:“你若不懂,不如去問問爺爺。”

秦思行立刻搖頭,他才不去呢。秦首輔就等著機會□□他,只是他每每見著昭郡王為著西北殫精竭慮的模樣,心中都十分疑惑,到底還是乖乖到秦首輔那裡當孫子。秦首輔這些日子身體又差了一些,他咳了幾聲後才問道:“你覺得延平侯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秦思行不加思索道:“驍勇善戰,所向無敵。”這可不是吹出來的。延平侯作為一個老將,一到了前線就將偏頭關從回紇人手中奪回來。

朝中梅尚書深諳振奮人心之道,為著鼓舞國朝士氣,特地將此事經過寫進邸報。

因著妻子每日都要聽孕期故事,秦思行又總結了一些小道資訊,將整個故事的大概整理出來。

這場奪關戰是這樣的:現下畢竟還在寒冬,回紇人憑著一股悍勇佔領了偏頭關後便在關內休養生息,本是打算著等著天氣暖一點再上路,沒想到大夏的援兵來得如此之快。

據說當時因天降小雪,張監軍極其反對延平軍定下的夜裡偷襲之策。但延平侯到了戰場上就跟一隻放飛的鳥兒一般,把張監軍扔到了一邊讓人看起來。自己卻率領著一隻精銳隊伍與藏身關內的三兒子裡應外合,最終將偏頭關從敵人手中又拿了回去。

其中過程驚險至極,在奪關戰還沒傳來喜報之前,當時朝中力保朱尚鈞之人都被明康帝噴了個遍。明康帝當時與昭郡王私底下有一句誅心之語,縱使秦思行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皇上的心腸無法想象的冷酷。

皇上居然疑心延平侯有心謀反。

秦思行心中嘆了一聲,皇上是他的外公,這件事他不好多說些什麼,但他心中真是十分失望。

秦首輔看著孫子從講故事前的神氣活現變得垂頭喪氣,摸了摸他的腦袋,和藹道:“你說的這些都只是一部分,並不十分準確,延平侯實是一個忠心為國之人。”

秦思行重重點了點頭。秦首輔繼續道:“我這樣說,並不是因著延平侯是我推薦的。”

秦首輔心中有數,縱觀朝中大族,唯有朱家子嗣繁茂,且子女個個教養良好。這對一個手握軍權的家族來說,相當有利。但於君王,也是十分危險。當年皇上主張將四大軍的主帥都召回京城,他其實是十分贊同的。其中袁、閔、溫三家就不說了,子不類父,汲汲營營於奪嫡之中,家族已有江河日下之勢。唯獨朱家,若不是皇上賜婚五皇子與朱家嫡女,朱尚鈞看著是不願意自家與皇家扯上關係的。

這件事其實已經十分明顯。五皇子是剃頭擔子一頭熱,朱尚鈞對女婿的示好一向淡淡。

秦思行虛心道:“那這與昭郡王之事有何關係?”

秦首輔敲了敲孫子的腦袋:“你一向機靈,延平侯不願介入皇家之事,一心保家衛國。昭郡王卻能跳出權位之爭,為西北戰事竭盡心力,延平侯會如何看待他?”

朱尚鈞此人,一向是有恩必報。昭郡王在此事上給予延平軍方便,就是讓朱尚鈞欠下了一個天大的人情。更何況整場西北戰事綿延了半年還沒有落下帷幕,朱尚鈞欠下的人情何止一個。

從正月戰事初起,到此時的炎炎夏日,朱尚鈞已經在外頭待了八個月了。

外頭蟬聲清脆,朱儀秀拿著一份她爹送回家的家信仔細看著。信中,朱尚鈞寥寥報過平安後,便是讓他們給昭郡王備一份厚禮,其中還指明了將他早日得到的一座羊脂白玉雕成的精美宮殿群贈與昭郡王。

這座玉雕有市無價,先前朱尚鈞已經說過要給朱儀秀當嫁妝。朱尚鈞卻在信中大咧咧地反悔了。

古氏雙手合十,道:“真是神明保佑。”大兒子跟二兒子都犧牲在沙場上,古氏這段日子就跟老了十歲一般。她對著朱儀秀道:“按照你爹爹說的,咱們趕緊再備一份禮。”

朱儀秀看著她娘的模樣,道:“上回咱們送的,昭郡王都退回來了。若是這回再被退了,咱們府上的面子都沒了。”

古氏心中也有顧慮:“莫不是咱們送的禮物,都不是昭郡王喜歡的?”她想了想,對朱儀秀道:“不如你過去問問含章,我瞧著她們家先前便與昭郡王有人情往來。”

溫含章家中現下也脫孝了,古氏十分支援朱儀秀與溫含章走動,畢竟兩人以後一個是皇子妃,一個是侯夫人,若是能互相扶持,她便能安心下來了。

朱儀秀卻道:“誰都知道寧遠侯最近與昭郡王生出嫌隙,我這會兒去找含章妹妹,不是給她添堵嗎。”

朱尚鈞向來寵她,朱儀秀對父親的心思也十分瞭解。她咬著唇想了一想,總覺得現在的勢態有些不妙。

朱儀秀不願意過來相詢,但古氏還是派了人過來問一問溫含章的意見。

溫含章最近正在綢繆著搬府之事,她將自家的禮單抄了幾份讓來人帶回去後,便接著與蘇嬤嬤說起搬家的事宜。

《禮記》上說:三年之喪,二十五月而畢。一般斬衰都是守足二十五個月就能脫孝了。脫孝儀式後,溫含章看著府中終於不是滿目縞素,心情也舒暢了許多。

三個月之前,溫含章突然接到旬氏的信。信上說,鍾晏熬不過嚴寒冬日,在冰消之際過逝了。他們家過了百日熱孝後,便會從這座侯府中搬出來,希望溫含章能給予方便。

之前因著斬衰之中不好搬家,鍾涵看在旬氏孃家的面上,應承過二房可以在侯府待足三年。

溫含章與旬氏沒有過節,自然也不會在這上面為難她。

從心底說,她是十分憐惜旬氏的。溫含章依然記得新婚時見到的旬氏,美得讓人眼前一亮。

可惜……

溫含章看著方才翻找禮單時順手拿出來的一疊旬府的退禮單子,嘆了一聲。她三番兩次往旬宅中送的禮物都被人退了回來。到了後來,旬府的下人甚至與她道,旬先生外出採風,歸期不定,明顯就是想與他們劃清界限。

被人這般嫌棄,溫含章是覺得有些沒面子,但不止為何,她心中想的更多的卻是旬氏。

旬氏與鍾澤沒有兒女,若是旬大儒願意幫助她和離,待過個幾年,旬氏完全可以再說一門親事的。就是因著旬氏孃家一直無聲無息,她才要一直呆在二房的泥潭中。

蘇嬤嬤寬慰溫含章道:“夫人不如去找一找大族老太太?”溫含章不過就是想覺得旬少奶奶可憐罷了,二房現在都是落毛的鳳凰了,若是溫含章想幫旬氏,鍾氏的那些族老們肯定願意出手。

溫含章想了想,搖頭。插手別人的人生或許很容易,但她怎麼知道旬氏是不是就想要這樣的結果。若是旬氏不是她這麼想的,她的手就伸得太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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