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晚夏的這個問題,張氏下午已經劃出道來。本是立時就要叫人執行下去,只是溫含章勸住了她,道府中現在是大嫂管家,直接到她院子拿人太傷情分,張氏才強忍了下去,姐妹同爭一男的醜事不能曝光,她已打算明日請安時隨便尋個錯處發作了溫晚夏和高老姨娘。

李馬伕和碧溪、四喜等受到連累,不是被遠遠地賣掉,就是用家法處置再送到莊子裡去。

別以為家法就是打板子而已,永平伯府自軍中起家,針對奴僕的家法嚴酷至極,特別是這類為著保密進行的處置。

溫含章想著下午她私下問張氏身邊的刑事嬤嬤,嬤嬤起先不肯告訴她,後來見她堅持,才道:“這些賤蹄子不用刑就不知道厲害,為了讓他們不能往外頭嚼舌根,舌頭是必要毀掉的,若是識字的,幾根手指傷殘也免不了。”

那嬤嬤見溫含章聽得臉色發青,道:“姑娘別心軟。都說一筆寫不出一個溫字,若是他們守不住秘密,將事情傳了出去,溫氏一族的姑娘們名聲都得受到連累。到時候若有些個心性軟弱的姑娘被嫌棄後一個想不通自絕了,那此時對他們的手下留情禍患就大了。前朝風氣森嚴時,這種事也不是沒發生過。要我說,幫著主子做下壞事時他們就該想到後果,現下的苦果都是自找的。”

溫含章有些覺得這嬤嬤危言聳聽,比起前朝,大夏朝女子地位大有提升,從宮中支援閔秀清結社就能看出來,時下對女性的禁錮並沒有到被退親就必得自絕以示貞潔的地步。但她認同刑事嬤嬤的一句話,每一個人都得為自己的言行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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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含章不願意輕忽人命,也看不得動輒傷殘肢體的刑罰。想著年事已高的朱嬤嬤和李馬伕在府中的那一家子,她心中有些唏噓,道:“你有兩個選擇,或是立刻收拾東西回西邊鳳梧縣的祖居地,娘會修書一封請那邊的族老太太幫你尋個靠譜的鄉下人家嫁了,或是帶著你身邊的人,到京郊的莊子上養上幾年病,我不知道府裡什麼時候會鬆口叫你回來,而你在此期間也不能與任何人交往。”

溫晚夏自小在伯府長大,從沒有離開過家裡到外頭生活,她臉色白得嚇人,搖搖欲墜幾乎要暈倒,這才明白自己做的事情後果有多嚴重,徒生出一股茫然無助之感。

她顫著嘴唇,悽聲道:“大姐姐你一向幫著我的,你就再幫我向老太太求求情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不想離開家裡頭,也不想離開大姐姐!”

溫含章的神色不怒不喜:“若我沒有求情,你以為你還能站在這裡跟我說話?”

溫晚夏實在是太過得寸進尺。張氏盛怒之下,不想叫溫晚夏活著再礙她的眼,是溫含章失望過後猶存理智,覺得溫晚夏還遠不到必須以命抵罪的地步,才和張氏商量出這兩個選項來。

就算溫晚夏今夜不願意作出抉擇,明日張氏和萬氏也會幫著她下決定。萬氏雖然還未生養,但她也要想著後頭若生了女兒怎麼辦,若不處置了溫晚夏,她以後生了姑娘也會受到拖累。

溫含章看著溫晚夏,認真一字一句道:“我今日再教你一回。你做事隨心所欲,沒有想過若真叫你做成這事會有什麼影響。溫氏一族是武將世家,隨太祖起事立下汗馬功勞,才被授予永平軍權,由祖父親掌虎符。溫家從開朝起大半族人駐守戍邊,但皇上這些年來對溫家疑心漸生,府上帝眷漸弱,即使溫家三代人避讓京城不到西邊,府中爵位仍一路由公爵降至伯爵。”

老祖宗的事蹟溫晚夏也是知道的,她不明白大姐姐為何突然給她講起了史。溫含章瞧著她眼中的茫然——先永平侯覺得庶女只要給吃給穿學些女紅針鑿規矩禮數便是,這些厲害關係從來沒讓他們瞭解,現下終於釀成惡果了。

她搖頭,繼續道:“大哥年輕,爹爹早已想到這世道人走茶涼,所以才傾盡能力,給我和鍾子嘉訂了這門親事。鍾家是皇上母族,雖太后娘娘早早逝去,皇上仍對鍾家有一份不同於常人的情誼。我們和鍾家聯姻,是間接在向皇上表示忠心,為了保住溫家在永平軍中的權柄。”

這一代的永平伯溫子賢從小喜文不愛武,後來雖然被先侯爺掰正了過來。可論起勇武也就那樣了。偏偏他還不如幼弟聰明會唸書,溫子明今年十四已經考中舉人,也算是永平伯府的另一條退路。

其實永平伯府在宮中還有一個年歲老邁的溫貴太妃。這位貴太妃對老皇帝有養育之恩,但老皇帝是個十分有獨佔欲的,一直疑心她偏向伯府,不太喜歡溫氏族人進宮請安。張氏能為溫含章訂下鍾子嘉也是借了這位貴太妃的光,除了看中鍾子嘉為人上進外,也是因為只有和鍾子嘉聯姻,皇帝才會放心。

鍾子嘉和寧遠侯府有一個勳貴中人人知曉的心結。張氏不是不疼她,只是當時情勢下兩府聯姻已是必然,永平侯提出鍾子嘉這個人選,張氏權衡之下也必須承認他是最合適的。鍾子嘉既有功名,又有產業,最重要的是,雖有一個放蕩不羈的名聲,但卻從未聽說他有品行不堪之事。並且,寧遠侯府這些年來禮數到位,話裡話外的意思,都是寧遠侯對這位兄長唯一的嫡子十分憐惜,非但不會計較鍾子嘉年少輕狂所作所為,也盡力確保在他仕途上無人敢對他兩面三刀。

就是有了寧遠侯的這些保證,張氏才覺得這是一門不錯的婚事。願意講究長輩臉面的人家,必不會把事情做得太難看。寧遠侯既已得了最大的便宜,其他事情上也該略松鬆手才是道理。如此一來,溫含章上無公婆下無妯娌,只要能和鍾子嘉相敬如賓,這日子必會過得十分輕鬆。

溫晚夏絞著手指,繼續驚疑不定地聽溫含章道:“因為鍾子嘉一直對這門婚事興趣寥寥,京城內外滋生了許多流言蜚語,大哥又不能拉著鍾子嘉在人前一表衷情,溫家在上年軍中的人事交替中失去了許多有利的位置。”這還要怪鍾子嘉對著不喜之人十分不給面子,溫子賢為了不在人前難堪,也不敢有其他作為,只能默默等他回心轉意。

這番讓溫子賢知道這些全都是溫晚夏造成的,溫晚夏絕對討不著好。

溫含章嘆氣道:“若是鍾子嘉遵循自己的心意上門退親,對鍾家倒沒什麼,鍾子嘉於鍾家一直是一塊雞肋,可永平伯府失了這門親事,除了大哥很可能保不住手上的半枚虎符,溫氏一族在軍中的經營也會受到大幅牽連。”虎符雖只有戰時調兵遣將的作用,可有它在手上,就是一種象徵,代表溫家還擁有永平軍權,不容置喙。

這場婚事是先侯爺為溫氏軍權設下的一個緩衝帶。溫含章能想著婚後不順析產另居,但不敢想著伯府能主動取消婚姻。

雖說她也不認同這種將一族興敗之事寄望在一門親事上的行徑——多少歷史事件已經證明了政治聯姻的不牢靠,可耐不住溫氏族中人才凋零,無人可以執牛耳,她爹和大哥也都不是運籌帷幄之輩,也就只能這樣了。溫含章嘆了一聲,她有一句話一直沒有說出口,家族後繼無人,衰亡敗落不過是遲早的事情,現在這些舉措,不過是拖延時間罷了。

溫晚夏真的萬念俱灰起來了,她只是嫉恨長姐得了一門上好的親事,完全沒想過其中還有這些干係。她慘淡著臉色,猶帶期望道:“可鍾子嘉現在不是還沒有退親嗎?大姐姐,你幫我一把,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想去嫁那些鄉下泥腿子,也不想一個人孤零零住在莊子裡……”她心裡十分驚慌,這一次真的哭得涕淚橫流,臉上狼狽不堪。

溫含章相信她是知道怕了,而不是像剛才那樣還能有恃無恐質問她,溫晚夏撲到她膝上,哭得氣喘脫力,哽咽道:“大姐姐,你罰我抄書、戒尺、禁足怎麼樣都可以,就是不要叫我離開家裡……”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急急道,“我去向鍾子嘉說清這些都是我一人所為,我以後也不出門了……行嗎?”

溫含章看著她,突然半疑惑問道:“你在求我時,有沒有想過我才是被你加害的物件?”

溫晚夏被她這麼一問,突然有些發愣,繼而便是滿滿的悔意湧上心頭。直到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做下了什麼,又是失去了什麼。

她無聲垂淚,室內一片窒息般的靜默,溫含章明亮的嗓音在這片空間中顯得格外尖利,就像一把刀般將她心上的希望一片片剜去:“我不用那些侯府規矩的話糊弄你。早在娘提審府中馬伕時,大哥大嫂就知道了這件事。他們不說話,只是想看看娘要怎麼處理。大哥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承爵兩年以來到處鑽營,就想著叫外頭人不忘了伯府威名……這個世上除了打和殺外,很多辦法都能叫人生不如死。”

如果讓溫含章選,她會選離開京城,有張氏看著,萬氏絕不敢扣了她的嫁妝錢,在一個鄉下小地方,頭上有伯府的蔭護,手上又有大把銀錢,雖沒有錦衣華食,但簡直不能太逍遙。

但是溫晚夏……她選了第二條路。溫含章也不奇怪,溫晚夏一直就有些小聰明,怕還想著她到莊子上多多傳信回來求她原諒,她就會再次心軟。如果溫晚夏真的這麼想的……溫含章只能說,她從來就不瞭解她在想些什麼。

第二日眾人到榮華院請安時,張氏就以不敬嫡母之罪,將溫晚夏和高老姨娘發落到伯府在京郊陽明縣的一個莊子上思過,即日就走。

溫子賢每日早上都要上朝的,今日卻碰天荒請了假,他黑著臉道:“三妹妹從小就沒有規矩,整府的姐妹中就屬她脾氣驕嬌不成體統,我聽聞她早上經常躲懶不來請安,平日裡又喜歡與姐妹爭奪衣裳首飾,不知道從哪裡學了一堆鬼祟伎倆,手段下作,心腸歹毒,如此不孝不義,也別怪為兄的不為你求情了。”

伯府主事人這番指桑罵槐的話,也算是為溫晚夏這件事下了一個定論。

溫微柳、溫若夢噤若寒蟬,不敢言語。溫子明這剛從張氏那裡知道事情真相的,也目露不滿地看著溫晚夏。他最知道姐姐為了這樁親事擔心多久的,沒想到到頭來都是溫晚夏的算計。

溫晚夏跪在地上輕泣。她從前只見過大哥在張氏面前的笑面虎模樣,這一次被他如此嫌惡地罵到臉上,頓時只覺得身在冰窖。她當時一時痛快,卻換得如今的下場,溫晚夏都有些記不起來,她那時候究竟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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