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喜鵲在簷上築巢必有喜事,永平伯府屋簷上的喜鵲,一早就叫個不停。天還沒亮,門房老張頭就起來了,寧遠侯府今日過來下聘,前幾日府中大管家特地敲打了一番,叫大家都打起精神來,做得好了老太太有賞。

誰不知道老太太妝奩豐厚,從她手上漏出一點半點的,就夠府外人一年的開銷了。這幾日府上下人們都是一派喜氣洋洋的模樣。

吉時剛到,鞭炮和銅鑼齊聲響,送聘的禮者就帶著一水兒的紅木箱子烏拉拉地來了,下人們聽著簷上喜鵲嘰嘰喳喳的響聲,嗅著滿地鞭炮的喜慶味,心中別提多有幹勁了。

等到寧遠侯府六十六抬聘禮進了府,府中商定了喜事的日子,老太太又說了,府裡頭今日沒丟了永平伯府的臉面,所有下人都賞一個月的月俸,另外還加一套衣裳並兩個銀子。

老張頭險些沒把嘴笑成個大瓢。他不眼饞聘禮中的潑天富貴,那個就算是再過十輩子也輪不著他受用,可老太太的賞賜可都是實打實的。

溫含章從馬車下來時,就看見自家十幾年沒換過的門房大叔眉開眼笑的,心裡別提多詫異了。

她身邊的大丫鬟春暖會意,上前笑問道:“老張叔,瞧你這笑得歡快的模樣,今日這府中可是有什麼事情發生?”

老張頭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寧遠侯下聘的物件不就是大姑娘嗎,怎麼看大姑娘的模樣一點都不知情?

老張頭對著溫含章恭敬地行了個禮,道:“小的給大姑娘道喜了,早上寧遠侯府剛過來下聘,今日別提多熱鬧了,大家都高興著呢。”

…………………………

從府中正門到她娘張氏居住的榮華院,有兩刻鐘的路程。但溫含章給生生縮短了一半的時間。

腳下利落非常,繞過曲徑通幽,跨過雕樑畫棟,耳邊卻在聽春暖不停猜測:“姑娘,侯府下聘這種大事老太太必會寫信與我們說的,莫不是我們提早回程,剛好錯過了老太太的信件?哎……在船上時我就說要給府裡先發個信,可姑娘和他們幾個偏說要給老太太一個驚喜,現下大家都不知道我們回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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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碰到的丫鬟婆子,都是喜眉笑眼地對她奉承道喜。從前冷冷清清的府內被侯府送過來堆成小山般滿滿當當的豐厚聘禮調動得像過年一般熱鬧,就連榮華院中的張氏,見了她臉上的笑容也沒停過。

美人塌上放著長長的聘禮單子,張氏揮退給她捶腿的丫鬟,高興之情溢於言表:“都是按著侯爵之家的禮數辦的聘禮,金銀珠寶珍貴藥材不計其數,以後都讓你當做嫁妝帶過去,你大嫂現正讓人看著呢。鍾小子還讓人帶來了一對活雁,說是自己上山打的,我看過了,神氣活現的。”貴族行事素來講究臉面,若是對她女兒不滿,怎麼會親自去捕雁?她看這門親事倒是哪那都好。

自來勳貴圈子裡多得是紈絝惡霸,像未來女婿這樣出了名的讀書種子可寥寥無幾,更別說鍾涵出身皇上母族寧遠侯府,自身極會唸書,才二十歲,就在今年二月春闈中考中探花,前途那叫一個閃亮啊!

她拍著溫含章的手,道:“今日你不在府裡,幸好過聘時不需要姑娘家出面,寧遠侯府請了延平侯府的朱太太做了禮者,今日已經商量好了良辰吉日,今年六月十八迎親。後面幾個月你可就不能經常出去了。”

溫含章張了張嘴,卻發現不知道要說些什麼。

自雙方四年前交換庚帖以來,這位鍾二公子一向對她淡淡,好些場合遇到了,他那張清俊如玉的臉上都是神情高冷,略顯冷漠,就像看著陌生人一般。對方都這樣了,溫含章向來不是那種喜歡拿熱臉貼冷屁股的人,何況她這一世從出娘肚伊始就被張氏放在心尖上疼愛。

怎麼突然就過來下聘了?

溫含章真是一臉的懵。

張氏可不知道溫含章心中在想些什麼,她指著桌上幾匹顏色鮮亮的綢緞道:“這是今日寧遠侯府送過來的雲錦,我看著像是江南那邊進上的貢品,叫你院裡的丫鬟給你好好做幾身衣裳,別老把好東西給了那幾個。”

張氏說的是溫含章的三個庶妹。

溫含章這輩子投了個好胎,成了永平侯府嫡長女。張氏是繼室,生有一女一子,前頭原配有兒子,降一等承爵成了永平伯。張氏也不跟他爭這府內的三瓜兩棗的,她孃家是豪富之家,嫁來就帶了大筆嫁妝,一向跟這大兒子相處和睦。溫含章底下還有三個庶妹,喚作溫微柳、溫晚夏、溫若夢。

四個女孩中,就屬溫含章相貌,咳咳,最差。說起來也怪,她這輩子的爹濃眉大眼,英姿勃發,她娘面如凝脂,眼若點漆。強強結合,卻生出她這麼一個清湯寡水的孩子。連她弟弟都比她長得好。

溫含章小時候沒少嘀咕這事。但容貌這事是天生的。幸好他爹看她長成這樣,也沒少疼她一分。

溫含章聽她娘還記著上次的事,無奈道:“妹妹們到了年紀,出門做客總不能跟小戶人家一樣寒酸。”上次清平郡主生辰,大嫂萬氏帶了他們幾個一起出門。夢姐兒在席上被人弄髒了衣裳,連個替換的都沒有,只能紅著眼睛被萬氏匆匆送回府。當時溫含章才知道他們平時過的是什麼日子。不像她有張氏貼補,庶妹們每次出門時穿的那身衣裳,都是母女幾個攢了好久才做出來的,只得一身,髒了就沒的可換了。

張氏雖對幾個庶女都是面子情,但女兒願意做個好姐姐,她也不攔著,只是拍著她的手強調:“這次的布料可不能給他們分了!你剛回府,看這臉蛋瘦的,趕緊回去休息,晚膳我叫你兄弟幾個都過來,給你洗塵。”古代出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張氏的孃家在保定府,離京城不算遠,但溫含章這一去也頗受了些苦頭,坐了多日馬車才到達,回來時又是舟車勞頓。本來一張鵝蛋臉都瘦成了瓜子臉了。

溫含章笑著應了下來。見跟她一起回舅家的張嬤嬤似乎有事想稟報,她也不多坐,帶了布匹和丫鬟們回了自己的芳華院。

…………………………

永平伯府是開國勳貴,現下府內的祠堂還供奉著當年□□賜下的金書鐵券。當年建府時祖宗目光遠大,圈了好大一塊地建房,飛簷斗拱重院深深佔了小半條街。可惜子孫不肖,沒繼承了老祖宗們的眼光和能力,只能一代代守成,叫這恢弘壯闊的府邸也蒙上了一層灰色。但就如此,溫含章住的芳華院也是佔了頗大一塊面積。一座三進大院,背靠著一片茂密的桃林。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每逢花開,整個院子都是香風陣陣,無限風光。

剛拐了一道彎,溫含章就看到院子裡的丫鬟們齊齊上來給她道喜。大丫鬟秋思迎上來笑道:“姑娘,我們去了舅老爺家一個多月,芳華院留守的丫鬟們看把院子打理得多好,你看,你最喜歡的幾株蘭花都開花了。”

秋思本來是想為小丫鬟們討個好,可溫含章今日被寧遠侯府下聘的訊息懵了一臉,沒多少心情欣賞這開花的蘭花了。

她急著去確認一件事。

張氏作為侯府繼室,生有一子一女。溫含章的親弟弟喚作溫子明,是一個唇紅齒白、雌雄莫辯的小少年,每次溫含章見著頭上總了兩隻角的親弟弟,總是感嘆人類基因的不公平。

溫子明不僅長得眉目如畫,而且天生聰明伶俐異於常人,在讀書天賦上跟她那位未來夫婿有得一拼。

去年溫子明以十三歲稚齡中舉之後,家裡人對他更是寄以厚望,特別是張氏,總覺得若武勳之家會再出一個探花郎,那肯定是要花落永平伯府的。

在這種對未來的浮想聯翩中,家中不僅重金供奉著一位因罪落職的同進士,張氏更是時時敬獻神佛燒香祝禱,這還不止,每日早上溫子明循例到榮華院請安時,張氏是必要敲打幼子勤勉爭氣,用心唸書的。

可想而知溫子明小少年會如何壓力山大。

強壓之下,不是在沉默中變態,就是在變態中沉默。溫子明既不變態,也不沉默,相反還無師自通發展出一個課外興趣緩解壓力。

小廝高玉悄悄推了門進來,見溫子明在書案前執筆畫畫,神色如痴如醉,不由得出聲道:“二爺,大姑娘今日回府,剛傳話要過來看你,先下應該差不多走到書房了。”

溫子明聞言,精緻的小臉上突然有些驚慌,他迅速將旁邊的一疊宣紙收好,又看了一眼書案上還未上色的一對肢體交纏的男女,忍痛收了起來——他方才在做策論時突然生出一陣靈感,顧不得將李先生佈置的文章寫好,就擺出顏料開始作畫,現下被大姐姐這麼一打擾,待會靈感肯定都飛走了。

溫含章進來時,就看見溫子明埋頭苦讀。她不由得有些歉意,但想著那件事,還是伸出手敲了敲他的書桌。

溫子明抬頭一看溫含章,頓時臉上笑出花來了。他在家中和長姐關係最好,不僅因為兩人一母同生,還因為整個家裡就大姐姐和他聊得來。

在這上面,溫含章也挺無奈的。溫子明三歲識字,五歲就能作詩,從小就能看出不凡。大哥年長他多歲,和他年齡相近的幾位庶妹們又不是她這種嫩殼老心之人,不懂得如何哄著溫子明,自是跟他交情泛泛。

溫含章心急著過來找溫子明,是因為一樁她離京前託付給他的要事。

溫子明看著四下無人,悄聲道:“我找人盯了那個院子半個多月,那裡只住了一位老婆婆,聽說是大姐夫小時候的奶孃。”

溫含章:“……”居然不是金窩藏嬌?

溫含章說不清自己是失望還是慶幸。

想著素有“香嘉才子”之名的大姐夫在外的風采,溫子明勸道:“我看史書,古往今來有才之人多數有個狂放不羈的名聲,大姐夫學富五車,書畫俱佳,既有如此才能,性格上孤傲幾分也能理解。大姐姐你不知道,我上月在松鶴書齋遇到大姐夫,旁人有認出大姐夫是新科探花的,看到我跟他說話,都羨慕得不得了。大姐夫氣度非凡,超凡脫俗,怎麼會做那等置外室之事?”如果鍾涵哥真的對這樁親事有異議,怎麼會幫他結了書錢,還很親切地叫他讀書上有問題可以上門相詢?肯定是大姐姐想太多啦!

溫含章看著溫子明一口一個大姐夫地叫著,越說越眼睛發亮,一幅對鍾涵頂禮膜拜的模樣,只覺得他十分聒噪,簡直聊不下去,她直接下達任務道:“你幫我打聽一下,鍾涵最近周圍有沒有一些特殊的事情發生。”她總是覺得親事如此順利,其中必有什麼貓膩。

士子間自有自己的交際圈子,溫子明一口應下。

說完了正經事,溫含章狐疑地瞅著溫子明衣袖上一塊嫣紅,道:“富車院的管事嬤嬤們怎麼照顧你的,竟然拿這種不乾不淨的衣裳讓你穿?”

溫子明不動聲色:“早上放鞭炮時離得太近,不小心濺上的。”

溫含章:“……”這小子覺得她很好騙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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