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面人生的十分可怖, 老林上次初見,打眼一看猜到底細, 便不曾細看。此番心中既已有了計較, 便仔細觀察一番, 那人顴高額低,眉淡眼細, 耳上一片,左眼眶中裝著義眼。

那只義眼與旁的不同,通體墨綠像一顆玻璃珠,嵌在皮肉萎縮的眼眶中。從眉梢到鼻翼,半面左臉青紫遍佈,彷彿一塊巨大的斑塊胎記。

那青面人陰沉著臉, 見到老林前來, 將鼠眼眯起, 伸出手, 直喇喇說:“東西呢?”

老林施施然在他面前站定, 手在胸前輕拍兩下,前襟下方一處正不停扭動,像是懷揣了一隻活潑的松鼠。

青面人見狀, 露出滿意的神情,正待伸手去拿, 老林卻轉了一個身,臉上掛著入定的笑容,問:“道友臉上這痣, 是天生還是後有啊?”

青面人臉色陰沉,聲音低啞,十分不情願答道:“天生的。東西可以給我了吧?”

老林呵呵一笑,也不答應也不拒絕,目光炯炯望著他左半邊臉,說:“你這青斑長得甚好,上起眉梢下至唇角,擦鼻翼而收,與你耳上那個豁口渾然連成一片。旁人看這青斑,只會覺得駭人,但只要偏過頭來細細看,就會發覺,你這青斑,長得甚似一張鬼臉。”

“長得這麼規整,我看,可不像天生。”

那人冷笑一聲卻不言語,臉在昏黃路燈之下,倒真好似印上了一具骷髏。

老林見他不搭話,也不在意,自顧自說下去。

“我雖孤陋寡聞,卻也知道,半人半鬼,左面是人右面是鬼,道友可知,這是個什麼字?”

左人右鬼,這是傀字。

老林眼似飛刀,聲音驟大,厲聲質問:“我原本以為你們只是貪圖嬰靈威力,特請我來收為己用,卻沒想竟然嬰靈竟是你傀幫所養!”

“朱家同你們傀幫到底有何關係?傀幫擅使嬰靈,朱家滿門皆亡,是不是朱家為你們做了骯髒生意,事蹟敗露,被你們滅了口?”

江淮一帶自漢開始,興鹽梟。鹽梟走/私鹽鐵,要與官府鬥智鬥勇,便豢養瘦馬邪道賄賂官員,傀幫之盛,便開始於此。

傀幫中人有男有女,男子養嬰靈,女子習媚術,嬰靈引財源滾滾,媚術葆人心永駐。鹽幫有此二利器,歷經千年不倒,直到民國之後戰亂紛爭,鹽鐵難運,這才漸漸沒落。

嬰靈毒辣狠厲,又不知饜足,相傳傀幫男子以血養靈,久而久之氣血不足變得半人半鬼,人面慘白,鬼面鐵青,像覆了一隻骷髏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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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林已有十數年不曾見過傀幫中人,原以為這一派早已不復存在,卻不想竟在此地見到。

老林問道:“你以血養靈,是以這嬰靈認你作父。嬰靈被送至朱家,由朱家兒媳餵養,便會自覺遭你拋棄心生怨恨。此番你人雖在此,卻不敢入房,專門請人替你收服嬰靈,是害怕嬰靈見了你,便魔性大發將你殺死,以報被棄之仇?”

青面人呵一聲,語氣中竟帶了點難以察覺的讚賞,說:“原本就聽說過你的大名,才專門請了你來,卻沒想你比我想象中,還要厲害一點。”

“聰明人,就沒有必要做蠢事。你既然聽說我傀幫大名,就該知道,有些事情,還是睜一眼閉一眼的好,沒得惹了一身騷,害得自己丟了命不說,連家裡頭嬌滴滴的小丫頭,都保不住。”

“我傀幫嬰靈雖厲,媚術也不弱。你若是保不住自己孩兒,倒不如交給我來調/教一番。”

青面人意有所指語帶威脅,老林卻絲毫不懼,說:“做得你我這行,哪有貪生怕死之徒。我今日既然來此,就要替朱家五條人命討個公道。”

老林言畢,左手從袖中掏出金剛杵握在手中,又不緊不慌從懷裡拿出柳枝捆好的一團嬰靈,提在指尖上下晃了晃:“我學藝不精,自然是敵不過傀幫道友。”

“但這柳枝甚是脆弱,若是不小心折斷些許,放這嬰靈出來,卻不知傀幫道友,是否有此法力,一面對付我,一面對付這嬰靈?”老林老謀深算說道,果然見青面人後退一步,對老林手中的嬰靈極為忌憚的樣子。

老林更為得意,乾脆拿起金剛杵,將嬰靈挑在蓮尖,上下左右拋來拋去。嬰靈還當老林與它玩耍,被柳枝捆住都不安分,不時抖動,像在咯咯笑一般。

青面人深吸一口氣,壓低聲音說:“道友停手!朱家人雖替我傀幫做事,但我以性命擔保,朱家滿門喪命,與我傀幫一絲關係也無!”

“外人只道傀幫以鹽鐵而興,擅媚術嬰靈,極少有人知道,傀幫能長盛不衰多年,多靠一門傳世絕學。”

“這門傳世絕學,正是問米。”

老林十分詫異,問:“問米?”

青面人點點頭,說:“正是。傀幫依靠鹽鐵而生,便要打通黑白兩道。官府中人,有人求財,有人求美,自然,也就有人求壽。所以,求神問卦,問米請靈,風水玄學,煉丹延壽,傀幫既有嬰靈,便樣樣精通。”

“尤其是問米,一根陰沉木筷,插在糯米筷山,問米求神,百問百準。”

“自民國以來戰亂不斷,傀幫鹽鐵生意已大不如以往,更遑論建國後多年,媚術和嬰靈幾乎絕跡,媚術更是早已失傳。碩果僅存的傀幫嬰靈已極為寶貴,所以我這次,才會百費周折找到你,冒著風險也要將嬰靈接回。”

“我傀幫中落,媚術失傳,嬰靈獨木難支,支撐滿門上下吃飯的,靠的就是問米。”

“我傀幫如今,做的是替人算卦問命的正當生意!”

“朱家這餐館開在醫院邊上,就是為了替我們招攬客人!如果有那傾家蕩產的重病人,朱家從中牽線,我便上門,替人卜卦問米。若是醫得好的,就勸人家全力救治,醫不好的,也勸人家早早回家,免得最後人財兩失。”

“如此,也算是行善積德了!”

老林聽到這裡,勃然大怒,手中捻出一撮糯米,兜頭蓋臉朝青面人狠狠砸去,口中大罵:“放/你/娘/的/狗/臭/屁!”

“你這話,拿去哄我那五歲的孫女,她都不會上當!”

“問米一術,我道中人誰人不知誰人不識?為什麼?為的就是它簡單粗暴易上手,材料方便唾手可得,有靈氣的,體質好的,連道門都不須入得就可替人問個七八成準!”

“但有得必有失,問米簡單,要問得準確卻極是難得!你方才誇耀你傀幫問米之術神乎其神,百問百準。”

“我姑且就當你興盛之時勉強能夠做到,如今將近百年過去,連媚術這般雕蟲小技你都失傳,你如何能保這問米百準,絕技不失?”

“你若是真能做到,早都上青城神觀龍泉神觀做掌門老道去了,還用得著躲在這小城市小醫院旁邊的黑巷子裡,當見不得光的過街老鼠?”

“你若是真能做到,也必靠嬰靈神力才能完成,又如何會將嬰靈送給朱家?”

“你若是真能做到,倒還真的算是行善積德!如果是行善積德,那朱家餐館之中,盤旋不去的冤魂邪祟,又是從何處招惹而來?”

老林冷哼一聲,衝青面人沉聲說:“你根本就做不到!”

“在我看,你根本就是只通皮毛!與這朱家同謀合汙,坑騙求醫人的絕命錢!”

朱家餐廳開在醫院後門,價錢定的極為公道合理,吸引了大批病人家屬前來買飯。朱家媳婦管賬,對著病人家屬很是慷慨大方,又肯賒賬,又願免單,日頭久了在這一片有口皆碑,是遠近聞名的好心人。

來的人多了,收到的訊息便也多了,朱家媳婦心細,將這些訊息細細收攏記下,與這些病人家屬一一對上,哪些人有錢,哪些人好騙,一點一滴總結歸納,都記得十分清楚。

每隔一段時間,青面人便上門收貨,收的不是別的,正是朱家媳婦費盡心機記下的,這些病人家屬點點滴滴的日常資訊。

他收好資訊,認好人臉,便換上一套經年的道士服,一手搖鈴,一手掛帆,就站在人民醫院門口,等那大魚露面。

若有朱家媳婦口中所說錢多人傻好騙的家屬在門口出現,青面人便上前搭話,只說看面相得知有家人生病,可為他排憂解難。

有人信,自然也有人不信。不信的那些人,他便上前替人算命,拿著朱家媳婦連日來從家屬口中套出的資訊,將病情輕重和家中境況,說得八九不離十。

不由得人不信。

有些病重難醫的,更是關心則亂,將青面人奉為在世活佛,言聽必從。

青面人哄得家屬上當,自然是為了騙人家治病的救命錢,將醫院醫生都說的一無是處,逼得病人掏銀錢出來靠他消災解厄。

一把糯米,一小瓶自來水,騙去人家幾萬塊的手術錢,貽誤時機,又害人性命。

他雖不親手殺人,卻比殺人還要陰狠!

老林氣得牙關作響,恨不能立時放出嬰靈將那青面人剝皮抽筋。

青面人匍匐在地,渾身顫抖,支支吾吾道:“老祖宗傳下的學問,總有幾分它的道理。我雖替人求卦,卻沒幹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

“最重要,朱家一家五口一夜滅門,真真切切與我無關。”

作者有話要說:  理工直男是絕不會低頭認錯說軟話的。

他們哄人的方式,就是胡亂花你辛辛苦苦省吃儉用攢下來的碼字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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