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明第二天就見到了提出豐厚報酬讓他無法拒絕的委託人敬阿姨。

很出乎他意料,敬阿姨完全不似一般悲痛欲絕的家屬。她穿一件長款灰色外套,裡面一條羊毛黑裙,頭髮一絲不苟梳得整齊,人雖瘦削卻極精神。

她端端正正往椅子上一坐,一點異樣也沒有,宋書明乍一見她,還以為是家屬委託的律師。

可她一開口,波瀾不驚的語氣中隱隱透著失獨老人的歇斯底里。宋書明與她告知案情,她低眉順眼聽著,也不反駁什麼,等宋書明說完了,卻斬釘截鐵放出一句話:“我女兒是被人害死的。我知道兇手是誰。”

宋書明吃一驚,拿眼去掃老李,之前老李可沒提過家屬有懷疑的嫌疑人啊。老李看到宋書明的表情,抿了唇角,微微搖搖頭,示意他繼續聽下去。

敬阿姨接著說:“我二十四年前,就知道。”

敬阿姨說的,是她年輕時一樁舊案。

那時她剛結婚不久,和丈夫感情尚可。她在東郊的紡織城裡做女工,丈夫在廠裡做司機,收入還算體面。

她和廠裡當時的員工一樣,結婚之後搬進了丈夫的單身宿舍,一間二十平米的大臥室,擺上個白色大衣櫃,貼上兩個紅喜字,買兩個洗臉盆,再在單身宿舍樓道裡支一個蜂窩煤爐子炒菜,這就算是成了家。

她家隔壁也是一對小夫妻,男的是紡織廠的會計,女的跟她一樣,是流水線上的女工。兩人結婚早一些,女兒已經兩歲多,可夫妻兩個關係十分緊張,常常為了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

有時隔壁傳來砸東西打罵聲夾雜著幼兒驚恐的哭叫,她於心不忍就過去敲門,能勸慰就勸慰,不能勸慰的時候就把孩子抱走,帶回自己家裡來哄著。

二十四年前的大年初一,隔壁的小夫妻從年三十晚上就開始吵架,隱隱約約似乎是因為婆家待孫女不及妯娌家的孫子親熱,做母親的心中不滿,不願意回婆家過年。

兩人整整吵了一晚上,就連零點鞭炮聲都沒把他們的叫罵蓋過去。

敬阿姨忍耐了一整晚,到凌晨實在不願再聽下去,從床上爬起來披衣服,想去隔壁勸解一番。

丈夫卻拽住她,把她拉回來,說:“別人家的家事,你不要摻和。”又唾那隔壁的小媳婦,“生個賠錢貨還有臉叫嚷!□□養的!”

敬阿姨隱隱心驚,莫名有些兔死狐悲的淒涼感。好在沒過多久,隔壁男的怒極摔門而去,叫罵聲變作女人的悲鳴,又漸漸停止了。臨近清晨,敬阿姨也終於迷迷糊糊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廠裡組織新春聯歡團拜。敬阿姨10點多的時候出家門,到了會場才發現隔壁的小媳婦沒有來。

她也沒有多想,吃過了團拜菜,還拎了一兜蘋果,開開心心回到家。丈夫出車還沒有回來,她坐在床上靠著枕頭,有一搭沒一搭的打毛衣。

北方冬天下午四點多,天色已經漸漸灰暗,她把床頭的燈開啟,燈光照著她的身影,印在牆上歪歪扭扭,像鬼影一般。

周遭不算寂靜,窗外還常有孩子們甩炮玩,火柴盒大小一盒炮仗,裡面一條條的小炸炮,在盒邊一擦,再遠遠甩出去,發出砰的一聲響。

敬阿姨聽著砰砰砰的聲音,心裡慢慢慢慢騰起一種感覺,彷彿耳邊並不止炮仗的砰砰聲,似乎還有什麼在砰砰作響。

她停下手中動作,豎起耳朵細細聆聽,半響才發覺似乎是隔壁牆面傳來一聲聲咚咚的悶響,像是隔壁的小媳婦在案板上剁肉。

她心下稍定,將燈光調亮一些,繼續打著毛衣。晚上六點多,她聽到走道裡有男人的皮鞋聲,以為是自己丈夫回來了。

她興沖沖拉開門一看,才發覺是隔壁的男人從婆家回來,手裡還拎了不大不小一個塑料袋,見她迎出來,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似是知道被人聽了吵架的壁角。

敬阿姨笑笑,問:“回來啦?下午你媳婦剁肉呢,肯定給你包了餃子。”

隔壁的男人也勉強擠出一絲笑意,對她點點頭,拿鑰匙扭開了門。

敬阿姨一生都忘不掉那一刻的情景。

她原本已經準備回房間,他開門的那一瞬間,一股徹骨的寒風從門中吹來。她打了一個冷顫轉過頭,就透過洞開的大門看到了一雙高高吊著的腳,雙腳赤luo,足下吊著一個紅色漆皮水桶。

冷風從大開的兩扇窗戶間烈烈吹入,將紅水桶吹得左搖右晃,一下又一下撞到牆面上,發出咚咚咚的響聲,分明就是她下午聽到的“剁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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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間敬阿姨哪裡還有能力去思考,目光機械順著那雙赤腳而上,隔壁的小媳婦穿著一身紅衣紅褲,長髮如破爛髒汙的拖把垂在胸前,像一個破爛的布娃娃一樣吊在空中。

她機械地“啊”了一聲,腦子似剛剛才反應過來,正準備放聲尖叫,眼角卻掃到了床腳鼓鼓的一團小小人影,她硬生生將尖叫憋住,從牙縫裡擠出了幾個字:“快救人!”

隔壁的男人這才反應過來,哭號著去抱他媳婦,把她從窗簾杆上解下。敬阿姨衝向床腳,把睡著的小人抱起來。小女孩迷迷濛濛睜開眼睛,衝敬阿姨甜甜一笑,說:“媽媽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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