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醫院在夜幕漆黑裡顯得更加死寂, 熾白的燈光灑在水泥地上映下孤寥的灰影。

“關公。”馮風擔憂地望著停住腳步臉色煞白的關懸,這一路上關懸都一字未說, 面無表情,只是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就如同一塊內裡已經僵枯腐朽的死木。

關懸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他的目光怔怔地望著醫院門前停著的救護車,那令人暈眩的藍紅光讓關懸麻木不仁的軀體又重新感知到了痛感。即便沒有受到任何外傷,但關懸卻感覺到了四肢百骸的痛感。如同刀刃切割軀體般,那尖銳的刺痛恍若要撕裂他的全身血肉。

少年的聽覺也漸漸回來了,他聽到了夜色荒寂的聲音, 他聽到了人流零散的腳步聲, 他聽到了陌生細碎的交談聲, 他聽到了救護車嘈雜轟然的響聲, 他聽到了女人悲切的哭泣聲……

關懸轉過頭去,看到蔣憶站在熊歲的身邊正哭得淚流滿面, 渾身顫抖不止。

他的大腦裡依舊是空白一片,根本無法思考。他好似還不能明白自己現在是在哪裡, 他為什麼會到這裡來, 在這之前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女人又是誰,她到底是在為什麼而哭……

[你們誰是關懸?]一個聲音如同破空的閃電突然劈入腦海。

大腦裡混沌不堪的記憶在此時如同被刀尖捅穿,關懸的瞳孔縮緊,身體繃緊到極點。

他的眼前恍若又見到了那個身上沾血的人向他走來,對他說出了那句如同永生夢魘的話——

[闕漊,他跳樓了。]

關懸的步伐猛得向後退了一步,他瞪大眼雙目赤紅地盯著那依舊停在院門的救護車。那刺眼晃目的燈光照得他的雙眼生疼,更有瘋狂的疼痛順著眼神經一直刺入大腦,讓他頭痛欲裂。

他此時才終於記起來——

就在剛才,他的闕漊就躺在這輛救護車裡,與他擦肩而過,而他卻毫無意識。

他們明明是如此得逼近,卻依舊走向了截然不同的兩條道路,最後以這種慘烈的結局收場。

“關公……”沈煒伸手輕拍了拍的關懸的背,聲音低沉,“我們進去吧。”

關懸依舊沒有動。

少年的雙眸在醫院大樓的燈光下映上一層硬冷的白,而後湧上了洶湧的恐懼。

關懸的腦海裡自然而然地浮現出洛旻清俊的臉上是麻木絕望的神情,他獨自煎熬了種種的痛苦不堪,卻無力掙扎,直至心如死灰。他的那雙本該盛著淺淺笑意的雙眸只餘留死氣的空洞,而後緩緩閉上眼從十樓的視窗毫無留戀地縱身跳下。

呼嘯的風聲,漆黑的夜色,在無人問津的天穹下,他孤身一人地從空中墜落。然後是軀體撞擊地面的聲音,骨頭碎裂的聲音,血液湧出的聲音,死亡降臨的聲音……

那殘破的軀體恍若已經浮現在關懸的眼前,怵目驚心的鮮血在青年的身下漫成血泊。殷紅的血會順著青年白皙修長的手指毫無重量地墜下,從地面的血泊上,到慘白的手術臺上,從溫熱到冰冷。

——直至,毫無呼吸。

關懸的嘴唇顫抖著,他的眼裡是瘋了般得驚懼,眼前的醫院正門就恍若是一個不見盡頭的黑洞。他只要再踏近一步,便即刻會被殘酷得吞沒,被裡面致命的風暴席捲得粉身碎骨。

“關公!你做什麼!”馮風被關懸突然一撞,他還沒反映過來,他手裡的汽車鑰匙已經被關懸搶走了。眾人都被關懸突然的舉動而驚住了,轉神便看到關懸已經轉頭衝向了車。

“你要去哪!”熊歲和馮風愣了愣,而後趕忙追了過去。兩人才剛衝到汽車邊,關懸已經迅速發車離開了這裡。兩人焦灼地拍著鎖上的車門,隨後跟著車又追跑了幾十米,最後只得眼睜睜望著疾馳而去的汽車大聲而又無力地吼道,“關公!關懸!關懸!”

關懸驅車疾馳在午夜的道路上。

他瞪著眼睛眼眶極度疼澀地望著路的前方,一切都是那麼黑暗得不見光亮。他已然完全看不清未來的道路,就好似他正行駛在一條絕望的不歸路上,去往永沉墮落的地獄。

闕漊,闕漊,闕漊……他的大腦裡反反覆覆迴響的都只有這一個名字。

無數記憶的片段在此刻如同破閘的洪水的般侵湧入大腦,佔盡一切神思。

[關懸,來端菜。]圍著一件淺灰色圍裙的青年站在廚房裡,他左手還端著平底鍋,右手拿著筷子。青年轉過頭來嘴角含著笑意地望著他,那眼裡的溫柔讓他頓時覺得有幾分緊張得無可適從,砰砰直跳的心臟恍若頭一次跳得如此陌生。

[一起睡。]青年靜靜地站在沙發邊,向他伸出了手。即便夜色朦朧看不真切青年的神色,但那孤獨單薄的身影卻好似嵌入黑暗中,似是一個閃神便會隱匿在暗色中消失不見。青年的嗓音裡有著讓他完全不得拒絕的脆弱,他下意識地便握住了青年的手。

[煮得挺好的。]青年坐在餐桌前,吃著他為他而煮得水餃。青年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眯起好看的弧度,溫和得近乎還有些寵溺的望著他的目光裡淺淺倒映著他的輪廓。明明只不過一句簡短的誇獎,都讓他一整天高興得不得了。

[結果呢。]青年躺在他的身下,平靜坦然地接受著他醉酒的吻。青年的臉頰微紅,眼裡似乎蒙上了一層迷醉的水霧,那雙被燈光氤氳的眉眼對他而言勾人得驚心動魄。青年輕聲問他試一下的結果,結果就是,他愛上他了。這一旦愛上了,他便再沒了任何退路。

[你叫我一聲哥,我就讓你吻我。]青年醉酒地躺在床上,他恍似沁水的一雙明眸在床頭昏黃的燈光下耀得波光瀲灩。青年淡淡地望著他,嗓音低啞帶著難以言喻的一種誘惑。

然後,青年主動吻了他。

開車的關懸的身體彷彿不堪重負地顫抖著,他大口喘息著,心臟的絞痛讓他窒息。

他想到了洛旻起身時對他綻開的美如瓊花的笑。

他想到了洛旻雙手抱住他頸脖的溫度。

他想到了洛旻唇上的溫度……

然而,就在這一刻,一切都已然崩潰得蕩然無存。

只剩下在關懸的眼底溼濡的灰黑和猩紅相間的血色,和這個世界冰冷殘酷的溫度。

[兩年後你回來,如果你還喜歡我,我們就在一起。]

[我保證,我等你回來。]

騙子……

你這個騙子。

記憶裡青年眉目展笑時的盈盈暖意,如同擊碎的鏡面般,在此刻支離破碎。

在血泊裡灑落一地的染血的玻璃碎片裡,只能反射出無數個同樣破碎崩潰的關懸。

[我等你回來。]青年站在人流如川的車站前,對他如此勾唇淺笑許諾著。

關懸的雙手緊緊握緊方向盤,他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困獸般,雙目赤紅地望著前方。

說要等他的人,卻從十樓縱身跳下。

是洛旻許諾了他,在他滿懷希望地去期待他與洛旻的未來的時候,洛旻卻突然不要了。

他就這樣毫無依戀地拋下了他……

一句話都沒有留下,一面也沒有見他,甚至連一個讓他拯救他的機會都不給。

關懸的嘴唇顫動著,他一個字都說不出。

但是他卻能感覺到,自己空洞的軀殼裡有瘋狂的喊聲在歇斯底里地叫囂著。

他最愛的人,躺在醫院熾白的燈光下,滿身鮮血地死在那裡。

死在孤身一人的角落裡,死在冰冷沉硬的手術臺上,死在世界惡毒的謾罵中。

關懸該如何親眼見證這一切。

闕漊,你告訴我,你到底想我讓怎麼面對這一切……

當關懸衝進秦知的家門時,秦知還沉睡地躺在臥室的床上。他因為之前被秦知揍得重傷,如今還臥病在床,身體的動彈依舊疼痛得牽強。當他看到突然闖入家門的關懸的時候,秦知整個人都嚇破了膽。關懸直接過來就將秦知從床上拖下了床,然後就是拼命地一頓死揍。秦知的老家裡只有他的老母親和一個妹妹在,此時也都嚇得驚魂未定,但是看著穿著軍隊作訓服的關懸那凶神惡煞的氣勢,根本不敢靠近。

等秦知的一張臉被關懸已經揍得血色模糊,關懸鬆開了手,他拿出了手銬將秦知強硬地拷住雙手。然後直接拎著衣服,和拖死人一樣地把秦知從地上把人給拖了出去。秦知的母親和妹妹想上前阻攔,在看到關懸冰冷帶著血光的眼神的時候,都心生恐懼。只得驚恐地看著秦知被壓入了一輛車裡的後備箱開走了,秦知的母親邊哭邊報警,說是一個當兵的人把秦知給拖走了。

“下來。”

關懸停下了車,開啟後備箱。

秦知蜷縮在裡面,低著頭,不動彈,渾身因疼痛和恐懼微微發顫。

馮風的父親是臨壇派出所所長,馮風的兄弟都知道馮風的車上一直以防萬一地放著手銬和警棍。此時關懸抽出了警棍來,目光狠戾地注視著秦知縮成一團的肥碩身體。

“你是想自己走,還是我打斷你的腿,拖著你走。”

秦知恐懼地仰起滿是血汙的臉上,他的目光對入關懸冰冷的雙眸。

他知道,關懸說的是實話,他真的會這麼做,不含一絲感情地將他的雙腿殘忍地打斷。

秦知不敢多耽誤,忍著身體裡的劇痛,顫身從後備箱裡爬出來。

他只看到地面的影子一個揮臂的舉動,而後他的後腦勺一個劇痛,整個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等秦知再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的全身都疼痛得難以忍受,像是體內根根骨骼碎裂般,特別後腦勺的劇痛讓他頭暈目眩。他的後腦一定流血了,衣領口有黏膩的感覺,能嗅到一股濃重的血氣味。

他意識不清,不知道自己到底昏迷了多久,也許並沒有多久。他的身體繩子綁住了,全身無法動彈,只有被銬住的雙手沒被束縛住。

當秦知的視線終於漸漸清晰的時候,他看到了一個個破舊的墓碑。

秦知驀得驚醒過來,心頓時猛顫得驚恐萬分。

鄉下的荒郊野外,常常有這樣的雜草叢生的枯林小山頭裡。

一個個無人悼念的墓碑,不知在這裡荒涼了多久,也不知道在這片荒土之下有多少腐爛的屍體。

這個時候,秦知才意識到他是被綁在一個墓碑上。

關懸就靠在另一個墓碑邊坐著,靜靜地看著他。

秦知的全身止不住地顫抖,他感覺自己在淒厲無比地喘息著,胸腔裡悶塞的感覺近乎要讓他吐出血來。他看到關懸的眼神就如同是看到了殘酷無情的死神,寒冷的恐懼蔓全身,內心裡滿是驚悚顫慄的恐懼,那是即將被殺死的恐懼。

秦知不寒而慄,也不敢說話。

“你還有什麼話想說。”關懸之前的狂怒憎恨在此刻似是突然平靜下來,只餘留死寂的冰冷。

這句話,就像是讓他留下遺言一樣。

“我可以發聲明。”秦知終於憋出了一句話,那聲音卡著嗓子,卡著他心底的無限恐懼,才得以嘶啞地說出,帶著求生之欲的迫切,“我可以向闕漊道歉,澄清一切,我——”

“闕漊跳樓了。”關懸打斷了秦知的話。

秦知張著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看著關懸。

又有令人窒息的黑暗風暴在關懸的眼底凝聚,“你現在才發這些,有什麼用。”

那是明顯的殺意。

秦知感覺到,眼前這個人將他帶到這裡不是為了揍他折磨他,而是為了殺他。

“他,他,他……”秦知也根本沒有想過闕漊竟然會因此跳樓,驚嚇得說不出話來。下一刻,他看到關懸突然站了起來,秦知的瞳仁顫抖著,他驚懼地拼命挪動著身軀,想要從這個象徵著死亡的墓碑前逃跑,但是只得被束縛在這裡,絕望地等待著死亡的降臨。

“別,別殺我……你想要什麼,你到底想要什麼……只要你不殺了我,你說,你說你想要什麼……”秦知的嗓音裡顫抖不堪,他的雙眸裡是落入瀕死絕境拼命的哀求。他感覺自己快要瘋了,在這死亡的威脅下,脆弱的精神不堪一擊。

當關懸走到秦知身邊的時候,秦知的全身都因為恐懼而抽搐。

關懸淡漠地看著秦知的醜態,卻只是將手機放到了秦知顫抖如篩子的被手銬銬住的雙手中。這是秦知新的手機,關懸將秦知從家裡拖出來的時候一起帶上的。在秦知昏迷的這一個小時,關懸將自己的手機關機,用秦知的手機看到了網上之前發生的事情。

他看到了洛旻在跳樓前發的最後兩條微博。

第一條是一篇博文,敘述了自己進入大學之後發生的事情,澄清了自己和秦知教授的關係,也陳述了網上流傳的照片始末。他將網路上種種提供的不實流言證據,都一一澄清。

第二條,就只有一句話——[如你們所願,我去死了。]

他看到了律師事務所緊接而來地列出了一條一條實證,證明了闕漊是最不知情的受害者,證明了這一切都是有人蓄意陷害,證明了這轟動網路的出軌門只不過是馮瑾和她的情人佈下的局。

他看到了蔣憶瘋狂地在轉發律師事務所列出的種種證據的微博和闕漊的微博。

[你們到底還要怎樣!證據都給你們了!你們是裝瞎還是真的瞎子嗎,都到現在還看不出到底誰才是真正無辜的人嗎!你們口口聲聲喊著良心,你們有誰用良心看待過闕漊!]

蔣憶的最後一條微博是一張醫院的病危通知書的照片,還有一句話——

[你們都是殺人兇手。]

秦知雙手捧著手機,怔然地望著關懸。

“宣告,發出去,你好好想想該怎麼寫。”關懸居高臨下地俯視著秦知,視線漠然,“你也可以發個求救訊息出去,挑個更難看的死法。”

更難看的死法。

這一字一字就如同刀子一樣捅進秦知的心裡,還拼命翻攪著他的血肉。

秦知不敢再看關懸,他的軀體裡的寒冷悚然依舊在蔓延,死亡越發壓迫的恐懼讓他甚至止不住地乾嘔起來。他的胸口疼痛痙攣著,他此時就是個跪在墳墓前認罪的死刑犯。

關懸沒有再看他,秦知也不根本敢在手機上做其他事,一字一字地承認著自己的罪刑。

不知過了多久,一下普通的電話鈴聲的響音都似乎猛然觸到了秦知的神經,似是死亡的預警。他驚嚇地抬起頭望著關懸,手中還在艱難打字的手機從顫抖的手中滑了下去。

關懸的手機終於開機了,沒過多久,熊歲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你他媽到底在哪!]剛接通電話,就傳來了熊歲焦灼至極的吼聲,[秦知被你帶走了是吧,你人呢!你到底把人給帶到哪裡去了!還手機關機,你知不知道現在兄弟都找你找瘋了!]

“闕漊呢。”關懸的聲音卻格外得平靜。

[他,他……還沒從手術室裡出來。]熊歲嗓音乾澀地說道,醫院的病危通知書早就下來了。畢竟是從十樓的高層跳下,如果不是到場學醫的鄧嶠僑搶救及時,也許當場就沒命了。如今洛旻雖然送醫,誰都知道現在手術臺上的洛旻還命懸一線,九死一生,[關公,你快回來!秦知他家裡人已經報警了,現在警察都在找你。你把秦知也帶過來,馮風還能幫你擔下來,你們先把秦知送到局裡拘留著也行啊。]

“我回來能做什麼,在那張病危通知書簽字嗎。”關懸覺得自己的心臟已經疼痛得麻痺了。

病危通知書,家屬簽名,可是闕漊卻一個家屬都沒有……

他這個最想成為闕漊的一生的家屬的人,卻被他輕而易舉地拋下。

[他媽闕漊還沒死呢!你把秦知帶到哪裡去了!你到底想要做什麼!]熊歲的心裡愈發慌亂,特別是聽到關懸如此冰冷的聲音,他心裡不好的預感在發酵著讓他恐慌。

“是他害了闕漊。”

關懸冰冷的目光注視著秦知,那視線如同尖銳的刀刃劃過秦知全身的致命筋脈。

“闕漊跳樓了,他怎麼可以什麼事都沒有。”

“如果闕漊死了,他怎麼可以活著。”

少年的嗓音沒有撕心裂肺,沒有歇斯底里。他此時似乎將所有憤怒和仇恨的感情全部都埋藏了下去,又似是已經失去了情感。他就如同一座死火山,但到時一旦爆發便會驟然毀滅一切。

[關懸,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熊歲乾澀的聲音緩緩傳來。

[你是要殺了秦知嗎。]

“這種人渣,早該死了。”關懸沒有否認。

秦知又開始恐懼地乾嘔起來,眼淚讓那張血汙滿面的臉顯得有些可怖。

[關公,關懸,你別嚇我。]熊歲喃喃地說著,他的聲音更加的低沉,帶著顫抖,[我說,算兄弟求你了,你把他打殘好不好?你他媽把打到全身癱瘓了,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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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懸沒有說話。

[你是瘋了嗎,關懸!]沒有聽到回答的熊歲深吸了一口氣,在電話裡大聲地吼了起來。他的聲音裡帶著鼻音,和湧現出來的緊張驚慌至極的哭腔,[你他媽要是殺了他,你讓我們兄弟怎麼保你!你是殺人啊,你真想蹲牢裡蹲個幾十年嗎!你讓我們眼睜睜地看著你去坐牢嗎!]

“我自己的事,自己擔著。”關懸的聲音不透著一絲感情。

這個世界上,無數的人爭先恐後地讓闕漊去死。

他們都是害死闕漊的殺人犯。

那為什麼他不能殺人呢。

[你怎麼擔!你告訴我你能怎麼擔!等你出來了,你還是殺人犯知道嗎!]熊歲撕裂的聲音吼著。

“不過就是,一命償一命。”

電話那頭驟然沉默了。

[關懸,你……]熊歲的話語似是硬生生被卡在那裡。

他此時才恍然意識到,手術室裡挽救的不僅是洛旻的命,也是關懸的命。

[你死了,你,你怎麼可以死……]熊歲結結巴巴地說著,他從未將死這個字想過會放在關懸的身上,電話裡隱約能聽到這個少年壓抑的哭聲,[你殺了秦知有用嗎,你死了是能幹什麼嗎!馮瑾呢,馮瑾的情人呢,林澤旭呢,他們都還活得好好的,你覺得你他媽就這麼死了你覺得值嗎你!]

“我要是死了,自然會有人搞死他們。”

關懸也已經不在乎了,如果洛旻死了,那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門開了!]

[手術門開了!]

電話裡遠遠傳來了蔣憶的聲音。

關懸的手猛得一顫緊握住手機,他微微低下頭,屏息去聽手機裡聲音,整個人都繃緊到極點。

而後傳來了電話裡傳來了很多嘈雜細碎的聲音,關懸的心裡驟然混亂一片。

[沒死!]熊歲的聲音都帶著激動,[闕漊沒事!關懸,你聽到了嗎,闕漊活過來了!]

沒死。

闕漊沒死。

關懸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都因為這個訊息而顫抖著。

但與此同時的,他的頭又開始劇烈地疼痛起來,承載著恐懼的記憶片段又充斥大腦。

十層的高樓,豔紅的鮮血,刺目的燈光……

會不會是騙他的,只是為了讓他回去,所以故意騙他說闕漊沒死。

“我不信。”關懸突然一個警醒,他的心又有些冷下來,喃喃說道,卻又在心底拼命期望著。

[人真的活了,我沒騙你!]熊歲焦急得近似於發狂地喊著。

緊接著電話裡又是一陣嘈雜混亂的聲音——

[你看,他睜開眼了!闕漊,你聽得見我說話嗎。]

[怎麼睜眼了,應該還沒有恢復意識。你們別擋在這裡,病人還要送人重症病房觀察。]

[不要吵,在這裡吼什麼,病人經不起刺激。]

[有事晚點再說,你們先退開,病人的情況還不穩定。]

[晚點再說,再晚老子兄弟都要去死了!]熊歲的大嗓門依舊在拼了命地叫囂著,[闕漊,你聽得見我說話嗎。求你了,你就說一句話,不,你說一個字就好了。]

關懸的手壓著手機緊緊貼在耳邊,不敢呼吸地全心聽著。

整個世界恍若在此刻驟然寂靜下來,即便是關懸的心臟都好似停住了。

[關懸。]微弱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

關懸的瞳仁驟然縮緊,他猛地深吸一口氣,全身都因為這兩個字止不住地發顫著。關懸喘息著,拼命喘息著,像是一直被掐著咽喉窒息的人,直到此時才終於能呼吸。

一直逼著未曾落下的眼淚終於從關懸的通紅的眼眶裡奪眶而出,關懸弓著腰,坐在地上身體開始蜷縮起來。他的喉嚨裡發出了壓抑的哭嚎聲,而後那嗚咽聲越發止不住。剛才還像是要瘋狂撕咬開一切的惡獸的關懸,此時卻像是受到了巨大傷害而脆弱不堪的困獸。

秦知震驚啞然地望著眼前那殘忍無情說要殺了他的人卻驟然哭得像個孩子。

“你,你……”關懸根本說不出話來,他的嘴唇一直微顫著著,喉嚨裡發出一聲聲痛苦的抽泣聲,“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去……”

他甚至連跳樓這兩個字都卡死在心坎上,說不出口。

“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我的……”關懸哽咽著,他通紅著眼,眼淚止不住地一滴滴落下。他的拳頭緊握著,眼前的黑暗和血腥在此刻都被苦澀的淚水所沖刷乾淨,“你明明說過,你會等我回來的。你為什麼不能等等我,你為什麼……你……”

關懸心痛得根本喘息不過來,他的脊背彎曲著,握拳的手扶著額頭。壓抑的嗚咽聲仍從胸腔深處發出,他胸腔裡的心臟終於又跳動得活了過來,但在此時他依舊痛得錐心裂肺。

“你如他們所願去死了,那我做麼辦?”

“你想我怎麼辦?你到底想我怎麼辦?”

關懸已經哭得說不出話來,喉嚨裡卡著無盡的話語,但即便這樣——

還活著。

你還活著。

關懸恍若又感覺到了軀體的溫度,他眨著眼,任由溫熱的淚水沿著臉頰洶湧地落下。

[我想見你。]只聽到電話裡的人低啞微弱的嗓音在輕輕說話。

關懸的心顫著,他咬著唇而後自顧自地重重點頭,抓著手機的手還是在控制不住地顫抖著。

[關懸,到我身邊來。]

[我等你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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