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娘……咱們真的要去嗎?”無涯滿是不情願地問道。這已經是她不知多少次詢問張若菡這個問題了。
“去。”張若菡的回答也就只有這一個字。
“可是……那個尹子績也去啊……”
“她去便去, 又與我何幹?”張若菡說完, 便踩著小凳上了馬車。
無涯無法,只得坐在了車轅上,隨著車伕一道往約定的地點而去。
今日休沐, 學院放假。為了這一天的龍首原踏青,李瑾月提前好些天就找張若菡談過。李瑾月似是有些怕張若菡, 與她說話總是小心翼翼的,注意著用商量的口吻。張若菡覺得自己或許在李瑾月心目中的形象有些太兇厲了, 雖然她那些兇厲其實都只是裝出來嚇唬尹子績的。
說實在的, 張若菡對自己入國子監伴讀這件事,有些後悔。本想著去了國子監便能看到更多的書,有國子監的大師來教導自己。可卻沒想到, 一切似乎與她想得不大一樣。大師還是有的, 可學的知識都是些她早已爛熟於心的知識。她是不介意溫故知新,但偏偏還有個不懂事的小屁孩, 成日裡與自己作對, 這才是最讓她惱火的。
不過這般下去可不行,為了給自己創造一個和諧美好的學習環境,她決定與尹子績達成和解,否則再這般下去,她怕是要將所有的精力都用來應付那個小鬼頭了。此外, 這也是給李瑾月顏面,她們都是她的伴讀,總這般鬧下去, 她也很頭疼。李瑾月對她一直很好,端方大氣,溫和有禮,張若菡覺得自己可以為了郡主小小犧牲一下,容忍一個小鬼的胡鬧。
三駕馬車在城北匯合,隨即出城,往龍首原而去。
樊川龍首,渭水龍飲,龍首原的上古傳說,長安的老百姓人人都知道。以龍首原為界,以北是漢長安,以南是現如今的唐長安,龍首原地勢較高,植被繁茂,每到春季,草木葳蕤,百花盛放,風景如畫,是長安城百姓踏青的首選。
站在龍首原上向南望,能清晰地看到大明宮的遠景輪廓,壯麗非凡。
馬車一路行到龍首原下才停下,中途,三駕馬車的小主人們都不曾下過車,只是李瑾月與張若菡曾隔著馬車窗互相打了個招呼。而向來好動又熱情似火的尹子績,卻窩在馬車裡一點動靜也沒有,顯得有些反常。
李瑾月率先下車,今日出行,她帶了四名侍衛,兩位嬤嬤,兩位婢女,一個車伕,一個粗使僕役,用她的話來說,這已經是精簡再精簡後的隊伍了,若不帶這麼多人,她母親臨淄王妃就不會允許她出來。即便如此精簡,這陣仗依舊將張若菡嚇了一跳。
因為張若菡就帶了無涯一人,以及家裡的車伕老鄧。馬車還是她母親的馬車,她用了,她母親今日就不得出門了。
張若菡在無涯的攙扶下下了車,就看到一輛赤紅綾緞、瓊珠垂簾的馬車停在自家馬車的旁邊。她知道這馬車是尹子績的馬車,只是卻不見尹子績下車。
尹子績的侍女已經入了馬車,不多時她探出頭來對車伕道:
“劉叔,小主子睡著了。”
“睡著了你喊她呀。”車伕道。
“喊不醒,小主子昨夜一夜未睡,怕是累壞了。”
“可,這總不能讓郡主和張家三娘就這麼等著吧,你快將小主子喚起來。”車伕道。
“唉,好。”
這時,李瑾月已經從前方走回來了,老遠的,就問道:
“你家縣主怎麼了?”
那車伕忙跳下馬車,躬身行禮,應道:“回郡主,我家小主子睡著了,喚不醒。勞郡主稍待,侍女已經去喚了。”
“唉,我來,你讓侍女出來。”李瑾月道,說著,自己就跳上了尹家的馬車,等侍女出來,她就撥開珠簾鑽了進去。
張若菡饒有興致地站在旁邊看,腳步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了幾步。
李瑾月鑽入車廂,就看到尹子績窩在軟墊茵席裡,蜷縮著身子,懷裡抱著個不知包著何物的包裹,正睡得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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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績,子績?醒醒,咱們到地方了。”
可尹子績卻依舊昏沉沉地睡著。
李瑾月看她眼底發青,實在不知她昨晚做什麼去了,竟會一夜未睡。隨即她注意到尹子績懷中的那個包裹,她抱得那麼緊,睡著了都不鬆手。李瑾月不由好奇,雖知道不大好隨意去窺探他人的私人物品,她還是偷偷地解開了那包裹,飛快地瞧了一眼,不由驚奇地咦了一聲。
她隱約看到包裹中包著一些木塊拼接起來的碎片,像是機關一般。只是那些木塊的碎片都五彩斑斕的,十分好看。
這是什麼?李瑾月一頭霧水。
冷不丁這時外面響起了張若菡的聲響:
“郡主,尹子績可醒來了?”
“啊,不曾,她睡得太熟了。”李瑾月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竟會有些心慌,忙將那包裹重新繫好。
“若菡可否進來?”張若菡問道。
“進…進來吧。”李瑾月將那包裹又往尹子績懷裡塞了塞,掩好角,生怕張若菡看到其中的什物。
張若菡鑽進了馬車,就看到李瑾月坐在車廂側邊,面上並無不妥。尹子績則睡得天昏地暗,完全不知自己身邊到底發生了何事。
“若菡,不若,我們就等等吧,等她睡醒了再去玩。”李瑾月提議道。
“這怎麼能行,若她就在此睡一天,我們可不就將時間都耽誤了?”張若菡道。
那我倆去玩?這個念頭在李瑾月心中一閃而過,可她覺得不對,今次出來本就是想要修補張若菡與尹子績之間的關係,若缺了尹子績這有何意義?
唉,這鬼丫頭,怎麼關鍵時刻睡著了,真是……李瑾月很是無語。
張若菡跽坐在茵席上,俯下身子仔細看尹子績,見她白淨漂亮的小臉睡得一派天真可愛,心中覺得這傢伙睡著的時候真是討喜,若是平日裡也能這般可愛該多好。
張若菡忽的來了主意,嘴角露出調皮的笑容,輕笑一聲,她挽了袖,伸出手來忽的捏住了尹子績的鼻子。
李瑾月瞪大了雙眼,她實在難以想象張若菡這樣溫婉達禮的女孩竟然會做出捏人鼻子這樣的舉動。
尹子績正睡得香甜,忽的呼吸受阻,一時間蹙了眉頭,有些煩地伸手揮了一下,開啟了張若菡的手。她吸了吸鼻子,翻了個身,頭臉衝著車廂壁,繼續睡,那模樣就像一頭小豬。
“噗…”張若菡憋著笑,心道:小樣,我還不信叫不醒你。
說著探過身去,再次伸出手捏住她的鼻子。
呼吸再次受阻,尹子績終於迷迷糊糊醒來,只是她大約頭腦還不大清晰,尚未意識到自己在哪裡,只是煩躁地嘟囔道:
“琴奴……莫要胡鬧,阿姊要睡覺。”一邊說著,一邊抓住了那只擾人清夢的手。
咦?這是琴奴的手嗎?怎麼,摸上去有些大,而且怎麼瘦成這樣了,肉都哪去了?
尹子績費勁地睜開眼,就看到自己抓著一隻略顯陌生的手,不由驚了一跳,用力一拉,這一下用上了陸師父教給她的功夫,她心中只想著將這人壓住,避免此人再有空當偷襲自己。然後她抬起拳頭,下意識就要砸下去。
兩年前,鎮國太平公主府曾進過刺客,陸師父教她功夫就是在那之後,當時阿爹阿孃都很緊張,千叮嚀萬囑咐,要她注意安全。所以她從很小的時候就習慣於睡中保持警惕,醒來時若有陌生人在身旁,一定第一時間反擊。這些都是被她的陸師父訓練出來的,刻在骨子裡的本能。
“啊!”卻不防一聲驚呼鑽入耳中,聲音輕盈清冽,然後,她就看到一位白衣小姐姐倒在了她面前,正是張若菡。她那一雙清澈漂亮的眸子撞進了她心底,使她一瞬凝固在了原地。
與此同時,李瑾月的聲音也在她腦後響起:
“子績!住手!”
尹子績忙立刻收起了要砸下去的拳頭,退開老遠。她頭腦還有些不清醒,她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自己身處車廂,並看到一臉驚愕的李瑾月,還有被她拉倒在側的張若菡,忽的想起了今夕是何年,倒吸一口涼氣。她忙道:
“我!我睡著了?”
李瑾月捂臉,無語地點了點頭。
尹子績看她表情,忽的覺得十分丟人,小臉瞬間漲得通紅,一直紅到耳根,與她身上的赤紅衣裙“交相輝映”。
張若菡還心有餘悸,緩緩支起身子來。尹子績忙語無倫次地道歉:
“對…對不起,我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習慣了,不是……我不是說習慣了打人,就是……好吧,確實是習慣了打人。”
張若菡繃著小臉,理了理自己被扯亂了的衣裳,撫了撫髮鬢,抿唇不語。
“對……對不起……”尹子績真想找個地洞鑽進去,只能垂頭喪氣地道歉。那模樣活像一隻犯了錯的小狗。
張若菡卻道:
“行了,我不與你計較,時辰不早了,咱們趕緊出發罷。”說著,她率先出了車廂,下了車。
尹子績與李瑾月面面相覷。
望著尹子績那求助的眼神,李瑾月嘆了口氣道:
“子績,莫氣餒,今日還有諸多機會可以補救。若菡不是難相處之人,千萬別灰心。”
尹子績只得點點頭,心下卻萬般懊悔。忽的想起了剛學的成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覺得自己大約就是這詞的真實寫照。
李瑾月先行下了車,尹子績也背上自己的行囊,在侍從的服侍下跟上了步行前進的隊伍。
她獨自一人落在最後,身上的包裹挺大的,似乎還很重,她小身板揹著前進很是費力。她身旁的侍從多次想要幫她背,她都拒絕了,似乎那包裹中的什物非常珍貴,她自己揹著才放心。
前方,李瑾月已經追上了走在最前方的張若菡。
“若菡,等等。”她喊道。
張若菡回身等她。
“你沒有生氣吧,方才子績她不是故意的。”
“我沒有生氣。”張若菡認真道。
“真的?”李瑾月再次確認。
“真的。”張若菡笑。
李瑾月看她笑,也笑了,心底隱隱有些微動。
“郡主,若菡覺得……你是個很好很好的人。”張若菡垂下頭來,輕聲道。
李瑾月:“……”她瞪大了眼,心跳驟然加速,就連她自己都不清楚這反應是怎麼一回事。
“若菡能為你伴讀,是平生之幸。”她道。
“怎…怎麼了,這突然間。”李瑾月不好意思了,抬手撓了撓額頭。
張若菡不語,只是笑了笑,繼續向前走。
李瑾月再次跟上她,道:
“若菡,你才七歲啊,說什麼平生。”
“七歲又如何?十七歲,二十七歲……八十七歲,若菡也覺得給公主伴讀是一件幸事。”張若菡認真強調道。
“好!”聽她這麼說,李瑾月極為開懷,不由道,“那我也要說,我今年雖只有八歲,但不論十八歲,二十八歲,一直到八十八歲,我也覺得若菡是我的伴讀,是人生之幸事。”
“郡主,那到時候我們倆都成了白髮蒼蒼的老婆婆了。”張若菡笑道。
“我們一起當老婆婆,哈哈!”李瑾月想起自己與張若菡白髮蒼蒼,走路都顫巍巍的模樣,覺得很有趣。不由模仿老奶奶的模樣,哈腰弓背,癟了嘴,眯著眼,假裝拄著柺杖,一步三顫。
“哈哈哈……”張若菡瞧著她模仿老婆婆的模樣,覺得甚是好玩,不由發出了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
落在後方的尹子績瞧著她們不知說了些什麼,笑得這般開心,不由撅了小嘴,心間泛酸,很是不好受。她抿了唇,緊了緊背上的背囊,依舊踏著步子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