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龍二年春, 大唐長安。

距離那場血腥的政變【注1】, 已過去三年。則天大聖皇后大行已滿兩年半,長安城依舊在服喪期中。身為則天皇后最疼愛的小女兒,鎮國太平公主府服得是最重的斬【注2】。全府上下人人都穿著胡拼亂湊的粗布麻服, 每年要服滿九個月。

不過恰好,到這一年三月, 已然全部服滿。

太平向來是個不著調的主,即便敬愛的母皇去世了, 也不見她有多麼悲傷。駙馬尹域尹長衡去年年末出使去了西域至今未歸, 他不在的日子裡,太平就愛逗自己的兩個小女兒玩。

不過今日剛出喪,太平卻沒來看兩個女兒。外府傳來聞訊, 是駙馬歸長安了, 怪不得公主這般神思不屬,早早出府去迎。

“哎呦, 我的小祖宗, 你慢點跑!”鎮國太平公主府,麟鳳院內響起了一聲中年婦女焦急的呼喚。

“哈哈哈,奶孃你太胖了,快點!”隨即一個嬌俏可愛的聲音響起,調皮地大喊。

麟鳳院院門開啟, 一個火紅的小小身影跑了出來,穿過院前的百花苑,入了遊廊, 一雙小腿意戀梅煽歟盟埔恢渙槎幕鴟鍩耍傷俅┰嚼鵲潰蚯案莧ァd欽啪縷戀男x成希凰覽齙姆鐲亮粒∶擠裳錚側潔降男x懲缸漚】檔姆酆歟砂淺!n11頻某し1喑梢惶跆跣”瓚徊6諛院螅緣酶褳餼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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胖胖的奶孃懷裡抱著個只有三四歲,還在呼呼大睡、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兒,步履蹣跚地跟在後面追,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就在奶孃的身後,還有四五個婢女,護著那懷中的小主子,避免她掉下來。

“阿爹!阿爹!”火紅的小身影竄出了遊廊,已經來到了前院花廳的後門處,還沒進門她就大喊著。

結果她就被一隻粗壯手臂一攬,抱了起來。

“誰啊,大膽,快放我下來!”火紅的小家夥掙扎著喊道。

“噓~~赤糸乖,莫要大喊大叫,你阿爹正在和公主談事情,現在不要進去打擾。”低沉的男聲在她腦後響起,然後將她放了下來。

“陸師父!陸師父你可回來了啊!”赤糸聽到男聲,不怒反喜,扭過身來,果真就看到一張鬍子拉渣的黝黑面龐。這是個高壯的漢子,而立的年紀,渾圓的腰膀,腰間拴著一柄大橫刀,威風凜凜。

他叫陸義封,是尹域的貼身護衛,也是赤糸的刀法啟蒙之師。

“小赤糸這些日子過得可好?”陸義封面色和藹,蹲下身子,撥開赤糸耳畔散落的髮絲,笑道。

“好,就是,阿孃總戲耍我。”小家夥一見到師父就忍不住訴苦,因為她阿孃太平長公主實在是孩子氣,變著花樣耍弄女兒玩,樂此不疲。

陸義封聽後,面色卻有些沉了下來,悄聲道:

“赤糸,你要知道,公主並非你的親生母親,雖說她待你一視同仁,與琴奴一般疼愛,但你切不可逾越太過,要懂禮節,知進退,你可明白?”

小赤糸噘著嘴想了會兒,點了點頭。

“你待琴奴可好?”陸義封又問。

赤糸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我可喜歡琴奴了,她傻乎乎的,極是可愛。平時我都帶著她玩兒,雖然她慢吞吞的,我從不丟下她。她也愛看我習字練刀,一看能看大半日,可乖了。”

陸義封又笑了,抬手刮了刮她鼻樑。赤糸蹙起鼻頭,面色臭臭的,顯然有些不開心了。方才陸師父與她說的話,沖淡了阿爹歸來的喜悅。

陸義封見她不開心,便哄道:

“想不想要禮物?”

赤糸那雙大大的鳳眸頓時雪亮,看著陸義封用力點頭,滿是期待。

“陸師父從西域給你帶了把彎刀,胡人的玩意兒,做工精湛,削鐵如泥。”

“刀呢刀呢?”赤糸急不可耐。

“莫急,今次沒帶身上,下次師父來給你。”陸義封好笑道。

“好!”赤糸興奮地跳了一下,“師父,這次你可得交我新的招式了,之前的我都練煩了。”

“你這小丫頭,招式哪有練煩一說,哪一招都得勤加練習,我教你的招式,每一個都管用,你可得都練得純熟。這次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考較你這些日子來功夫的進展。你阿爹,還要考你習字和詩文。”

赤糸的小臉頓時哭喪了下來。

這時,奶孃總算抱著琴奴氣喘吁吁地趕上來了,看到赤糸和陸義封,她忙道:

“小祖宗,你可……不許……再這樣跑了,若是磕著……碰著哪兒,我可如何向公主駙馬交代啊。”

說這話時,她懷裡的琴奴醒了,揉著眼睛,奶聲奶氣地呢喃:“阿姊呢……我要阿姊。”

赤糸一臉n瑟,挺起胸膛,彷彿在說:看吧,琴奴多粘我。

奶孃無奈,樂安小主子太粘雲安小主子了,片刻不能離,吃住都在一起。她放下琴奴,四歲的小家夥走路還搖搖晃晃的,迷迷瞪瞪地觀察了一下四周,看到了阿姊火紅的衣裙就在身旁,立刻邁開肉墩墩的小腿跑了過去。

“阿姊~~”小家夥撲進了赤糸的懷抱。

赤糸疼愛地捏她小肉臉,小家夥仰著頭,呆呆地看著姐姐笑。兩姊妹親暱無間,一派天真可愛。

“陸校尉,別來無恙。”奶孃向陸義封行禮。

“慧嬤嬤有禮了。”陸義封回禮。

“顰娘可好?”奶孃又問。

“拙荊一切安好。”聽她提起顰娘,陸義封顯得有些靦腆。

“你們新婚燕爾就跟著駙馬外出奔波小半年時光,也是不易。”

“哪裡,我與顰娘受駙馬與公主大恩,自是願效犬馬之勞。”

他們說話間,赤糸眼珠子突然一轉,計上心來。看陸師父正與奶孃搭話,注意力不在她們身上,她悄悄對琴奴道:

“琴奴,你想見阿爹嗎?”

“阿爹!”琴奴眼睛一亮。

“走,悄悄跟我來。”

“嗯。”琴奴小臉上滿是認真與警惕,兩個小家夥趁著大人沒注意,偷偷貼著花廳牆邊溜了出去。她們繞到花廳側面,赤糸在牖窗旁停下,在草叢中費勁地搬了一塊石頭,擱在牖窗正下方,然後她站在石頭上,從自己腰帶上解下一直拴著的一柄細薄的小木刀,沿著邊緣縫隙輕輕送進去,在窗牖下一刮,聽到“咔”的一聲,她賊兮兮地笑了。

向外拉開窗牖,用支棍固定好。她跳下石頭,拉住琴奴道:

“來,琴奴,阿姊抱你上去。”

琴奴呆呆地看著阿姊輕車熟路地做完這一切,忍不住問:

“阿姊……你怎麼這麼熟練啊?”

赤糸:“……”

“你到底還要不要見阿爹了。”赤糸岔開話題。

琴奴連忙小雞啄米般點頭。

“那就趕緊的。”

赤糸攔腰抱起琴奴,自己站在了石頭上,費勁地將她往上送。琴奴吭哧吭哧地爬上了窗戶,笨拙地翻進了窗子,落下來時,沒估好距離,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地面是花崗石磚鋪的,摔得很疼,但是卻沒聲音。琴奴坐在地上懵了片刻,癟了癟小嘴,就要哭。

“莫哭莫哭!琴奴,看阿姊。”恰逢此時,赤糸利落地翻窗進來,見到琴奴摔哭了,連忙上前抱住琴奴,衝她做鬼臉。

琴奴抽噎兩下,淚汪汪地看著阿姊變臉,又開心地笑了出來。

“乖~”赤糸揉了揉她的小腦袋。

然後她拉起琴奴,拍了拍她身上錦緞襖,豎起食指立在唇上,示意她噤聲。接著拉琴奴往屋裡走。

這扇窗正好對著一面香木刻雕屏風,屏風四面都有,中央圍著大片筵墊,筵墊上設了案席。兩個小家夥就躲在西面屏風後,透過屏風的縫隙往裡偷看。

赤糸剛看了一眼,就捂住了琴奴的雙眼。

“阿姊,我看不見了~~”琴奴委屈道。

“琴奴不能看。”

“為何?”琴奴不解。

“不為何。”赤糸面紅耳赤,不知該如何解釋。

此時此刻,花廳筵席上坐著一對男女,兩人靠得極近,女子倚在男子肩頭,半個身子都賴在他身上,兩人正悄聲說著什麼,親密無間的模樣。赤糸看到這個場面,下意識就捂住了琴奴的眼。

阿爹阿孃親暱,羞羞,不能看。

不過,這親暱的場面很快就結束了。只見那女子忽的不再賴在男子身上,坐直了身子,瞪著他冷聲道:

“尹長衡!這事就這麼說定了,你不許不同意。”

男子一身月白圓領袍,戴黑幞頭,側過身子來看那女子,側臉清俊無雙。那女子對他發怒,他卻沒脾氣一般,依舊春風一般柔和:

“公主,赤糸剛滿六歲,伴讀之事,還是隔兩年再說吧。何況,那華陽郡主不過是臨淄王之女,眼下臨淄王兼了潞州別駕,去了潞州,赤糸去給他女兒伴讀,我卻是不知有何好處。”

錦繡華裳的嫵媚女子似是斂了怒氣,聲音柔了下來:“長衡,你這出去小半年,長安局勢瞬息萬變,你怕是已經不瞭解情況了。臨淄王是什麼人,我看得很透。他狼子野心,對儲位虎視眈眈。瞧眼下皇兄的兒子們,都比不上他這個侄兒半分。韋皇後與安樂興風作浪,一旦她們得勢,我鎮國太平公主府怕是難以全身而退,只有聯手臨淄王,才有幾分可能。他將來登上大寶的可能性極大,我必須掌握好先機。”

尹域沉默片刻,道:“可是公主,這件事,真的要讓赤糸這樣一個孩子去承擔嗎?”

太平拉住尹域的手,柔聲勸道:“長衡,我不是要讓赤糸上刀山下火海,我只是送她去伴讀而已,臨淄王現在就這一個血脈留在長安,我見過華陽,是個懂事的孩子,送赤糸去交個朋友,不是壞事。何況那可是國子監,赤糸能學到最好的知識,難道不好嗎?”

尹域還在沉吟。

太平再接再厲:“還有,據可靠消息,這次臨淄王妃專門求了皇兄,要了曲江張家那個出了名的天才童女也一起去給華陽伴讀。這機會難得,那女孩可不是一般的孩子,赤糸和她們在一起讀書,有競爭,進步必定更加顯著。”

尹域終於心動了,他心動,是因為他見過曲江張家的那個天才女童張若菡一面,他知道這個女孩有多優秀。赤糸現下頑劣,難以靜心,聰明是聰明,卻缺乏耐心,很多東西學到一半就失了興趣,性子頗為讓人頭疼。若是能跟著華陽、若菡這兩個沉穩孩子,或許能有所改變。

他忽的彎了唇角,一瞬的美姿容讓太平看得晃了眼。然後就聽尹域出聲道:

“尹子績,尹子音,阿爹怎麼教你們的,做人要光明磊落,鬼鬼祟祟地作甚,還不趕緊出來。”

躲在屏風後的赤糸小臉頓時皺成一團,看來阿爹早就知道她們悄悄溜進來了。沒辦法,只得拉著還傻呆呆愣在原地的琴奴繞出屏風,除靴上筵,帶著琴奴給阿孃阿爹行禮。然後兩個小家夥老老實實跽坐在阿爹阿孃身旁,低著頭一副乖巧認錯的模樣。

太平面上帶著看好戲的笑容,也不說話,就懶洋洋靠在憑几上,看尹域怎麼教訓他的兩個女兒。

但是尹域卻出乎意料並未教訓她們,他上前將兩個小家夥揉進懷裡,一大兩小頓時鬧作一團,赤糸和琴奴假扮出來的嚴肅也瞬間飛得無影無蹤。

“好了好了,不鬧了。”尹域笑道。

“阿爹,我好想你。”赤糸纏在尹域懷裡撒嬌。

“阿爹,我也…我也想你。”琴奴連忙學著阿姊說道。

太平有些吃醋,四十多歲的人了,噘著嘴像是個受了冷落的小媳婦。她保養得極好,看上去不過是個二十來歲的雍容貴女,眼角一絲皺紋也無,容顏華美嫣麗。

“赤糸,你聽阿爹說,過不多久,你就要去上學塾了。到時候,你會有很多一起讀書、一起玩耍的小夥伴,想不想去?”

赤糸想了想,點了點頭。

尹域笑了,揉了揉她的腦袋。琴奴卻拉著他道:

“阿爹,我也想去。”

“琴奴還太小了,過幾年才能上學塾。”尹域耐心道。

琴奴不開心地噘嘴,和她娘一個模子刻出來般,逗得尹域哈哈大笑,道:

“琴奴不上學塾,阿爹帶你玩兒,好嗎?”

琴奴一聽,頓時露出了憨憨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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