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若菡在一陣劇烈的頭疼之中甦醒過來, 有微弱的光灑在她的眼瞼之上, 她舒捲的長睫輕柔地顫了兩下,緩慢又痛苦地睜開了雙眼。

有一瞬她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甚至忘記了自己的是誰。

片刻之後,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無數畫面在她腦海中閃過。她似乎一瞬無法接受那麼多的訊息, 呆呆地望著床頂。

大腦從僵硬無法運作的狀態緩緩恢復運轉,她簡單梳理了一下從她失去控制的那一刻到現在發生的所有事。

然後她的面頰燒了起來, 與此同時, 她感受到了下身的疼痛。她的下唇顫了一下,被她輕輕咬住。她拉起被子矇住了頭臉,即便並沒有人在她身邊, 她還是覺得自己此刻真的沒有辦法見人。

縮在被子裡片刻後, 她緩緩拉下了被子,長嘆了一聲。有一個人更讓她掛心, 現在不是在乎顏面的時候。她的赤糸呢?為什麼不在她身邊。

她努力坐起身來, 抬起雙手捂了捂面頰,本想給自己的面頰降溫,可她卻感受到掌心的一陣熨燙。她有些疑惑地望向自己的雙手,她自幼體寒,哪怕夏季也是冰肌玉骨清無汗, 雙手何曾這般溫熱過?

她沒有特別在意,她本想下榻,可雙腿一挪動, 頓時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襲來,她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急促地喘息了兩下,然後深呼吸,緩緩拉開了床幃,往外看了一圈。就看到了赤糸正躺在不遠處的小榻之上,一動也不動,彷彿睡得正香。

奇怪,赤糸為什麼沒和她同榻?

張若菡咬緊牙關,努力將自己的雙腿挪下榻,然後扶著榻邊的支柱緩緩站起身來,小心翼翼地邁步往小榻邊靠近。每一步,都有鑽心的疼痛襲來,但還好,並非不能忍受。

她緩緩來到了小榻邊,又努力靠坐在了小榻邊沿,探出身子,去瞧沈綏。

她驚了一跳,赤糸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

記憶中,她好似忘卻了什麼。她緩緩掀起沈綏身上的被子,看到了她纏著厚厚繃帶的右手,正搭在腹部。此刻她才慢慢想起,血液,鮮紅而濃烈,是赤糸,她流了好多血。是自己害她流了好多血……

張若菡的下顎不禁顫抖起來,心臟一瞬無比絞痛。她伸出手撫摸沈綏的面頰,輕聲道:

“對不起赤糸,對不起……”

“三、三娘?您醒了?”房門被推開,無涯正端著一碗湯藥走了進來,瞧見張若菡,她驚喜道。

張若菡一見到無涯,面上一瞬閃過窘色,她側過頭去,垂首片刻,努力調整了一下情緒和表情,這才清了清嗓子,道:

“你辛苦了,昨日……你沒事吧?”

“我沒事,大郎救了我。”無涯不好意思,臉也紅了起來。

“三娘,喝藥吧。”她道,端著藥盞走近,隨即補充了一句,“這是滋補藥。”

張若菡接過她手中的藥盞,似乎有些心有餘悸,問道:

“我是不是,中了什麼藥物?那天的三七粉有問題?”

“嗯,是很厲害很厲害的……春/藥,聽說害死了李大郎。本來那藥是大郎從案發現場收集來的,準備給顰娘研究的。陰差陽錯,被那個茶侍拿過來加入了茶水中。”無涯似乎有些義憤不平,“這李家藥廬的人都是怎麼做事的?這麼粗心大意,如果是毒/藥,那可不是現在的局面了!”

張若菡也有些面色不豫,但她沒說什麼,只道:

“這些話,你莫要在外面亂說。”

“哦……”無涯很無奈。

“李九郎如何?”

“我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找了幾個通房婢女解決了,後來顰娘制瞭解藥,李九郎也服下了,應該沒事了。”

張若菡點了點頭,將藥喝下。

“赤糸……她現在怎麼樣,顰娘怎麼說的?”張若菡還是很掛心沈綏的身體。

“沒事的,就是失血過多,休息休息就好了。”無涯道。

“唉……這人,怎麼手又受傷了呢?”張若菡很懊惱。

無涯抿了抿唇,沒接這話。她總覺得這話彷彿像是在抱怨些別的什麼,甜膩膩的。

“三娘,您要不要再歇歇?顰娘說,您還不宜下來走動。”陪著張若菡坐了一會兒,無涯問道。

“無涯,我問你一個問題。”張若菡忽然開口道,“昨日……有多少人知道我和赤糸……”她話沒問完,已然有些問不下去了。

不過無涯心領神會,暗歎三娘真是敏銳,已經反應過來昨日的事絕不可能避過這個客院中人的耳目。她雙手互相揪了一下,有些為難地應道:

“三娘,您一定要知道嗎?”

“告訴我……”張若菡深吸一口氣道。

“都……知道了……”無涯豁出去般低頭道。

她沒敢去看張若菡,實在太尷尬了,她真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然而張若菡比她更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她絕望地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發出了一聲充滿了羞赧乃至羞恥的感嘆。

“我大嫂和侄子侄女也知道了嗎?”過了一會兒,無涯聽到了張若菡細若蚊哼的詢問。

無涯忽然覺得三娘害羞的樣子好可愛,她從來沒見過三娘如此害羞過,簡直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她憋著笑,努力用平靜的語氣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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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郎抱著您回來時,正好撞見大娘子和小郎小娘,他們是第一目擊人。”

張若菡如遭雷劈,腦內一個迴音仿若黃鐘大呂般敲擊著她脆弱的心臟:第一目擊人…目擊人…人……

“……完了…阿爹大哥肯定也知道了。”張若菡側身撲到了沈綏身上蓋著的被子中,雙手緊緊攥著被角,埋首其間。沈綏彷彿感到了身上的壓力,輕哼一聲,有些痛苦的蹙起了眉。

“啊!”無涯忽然驚叫一聲,嚇得張若菡身子一顫。

“怎麼了?”張若菡赤紅著面色驚惶地看著她,她還沒從巨大的羞恥中恢復就要被無涯嚇死了。

“郎主和大郎君說過一會兒要來看您的,我都給忘了。”

“不要!”張若菡下意識驚道,“千萬不要讓他們來!”

“啊?”無涯懵了。

“就說我沒事,但是不方便相見。”張若菡斬釘截鐵地道。阿爹和大哥是她現在最害怕見到的人。

“好的……三娘……”無涯訥訥道,“那,三娘您歇一會兒罷,我藥廬那邊還有事忙。”

張若菡出了一身的冷汗,點了點頭,看了一眼漏壺,正值午後。她有些虛弱地道:“你去吧,晚膳前再來,我睡一會兒,起來想沐浴。”

“好的,顰娘給您準備了藥浴,到時候我們來喊您。”

無涯退了出去,張若菡松了口氣。她決定,這幾日她都不要出門了。望了一眼榻上依舊在熟睡的人,張若菡緩緩道:

“睡,就知道睡,你說我該怎麼辦?”

回答她的是榻上人輕微的呼吸聲。

又過了一會兒,張若菡伏入她懷中,道了一句:“都怪你,你要負責……”

張若菡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又睡著了,等她醒來時,她發現自己被卷在一個溫暖的懷抱中,不知何時回到了大榻之上。一睜眼,就是某人熟悉漂亮的鎖骨,以及鎖骨之上若隱若現的刺青。

她有些迷糊,抬起手來想要去摸身邊人的面龐,呢喃了一聲:

“赤糸?”

手被抓住了,隨即一個吻落了下來,印在她的面頰之上。張若菡只覺心口一酥,周身的骨頭都要融化了。她咬唇,遲疑又羞赧地抬頭去望她,便撞進了一雙無比迷人的眸子裡。她眼中曾經閃現過的金紅之色,如今好像固定在了她的眼底,她的眸子好美好美,澎湃深沉的情感,如夕陽下的大海,將她細細密密地包裹起來。

張若菡竟然不敢再直視那雙眼,垂下眼瞼,吞嚥了一口唾沫。

“我想吻你。”那人道。

不等張若菡回答,吻再次落下,她含住張若菡的唇,舌尖靈巧地逼入,一個深沉的吮吻,幾乎要讓張若菡窒息。她的手彷彿抓救命稻草般揪著那人的衣襟,那人垂下的散發,掃著她的面龐,好癢。張若菡胸口一陣一陣駭人的心悸,比當初她第一次吻自己時還要悸動得厲害。

她終於放過了她,張若菡喘息,摟緊她的腰,感受這片刻的溫情甜蜜的寧靜。

“想不想起來?快用晚食了。”沈綏撫著她的後背,聲音低低的。

張若菡總覺得她好像有些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再躺會兒,累。”張若菡道。

說完這句話,她感覺沈綏摟著她的手臂收緊,又有密密匝匝的吻落在她的頭頂、額前、面頰之上,張若菡被她吻得暈暈乎乎,就聽沈綏嘆息: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張若菡面色如滴血,因為她這句話,身子起了反應。

“你怎麼……這麼肉麻粘人……”她話都要說不連貫了。

“你不喜歡嗎?”她反問。

張若菡:“……”

那人壞壞地笑,溫柔地用手指梳理著張若菡的長髮:

“我的命給了你了。”

這話沈綏重複了兩遍,張若菡有些不明所以,但她卻覺得這是沈綏說過的最動人的情話。

此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大郎、三娘,可以進來嗎?藥浴準備好了。我和顰娘、忽陀送藥浴來了。”是無涯的聲音。

沈綏道了一句:

“進來罷。”一邊說著她一邊坐起身來,然後扶張若菡起身。張若菡許是頭還有些暈,手臂也使不上勁,側著身子坐起來時,手臂一軟,又歪進了沈綏懷中。

於是推門而入的無涯和顰娘就看到了兩人披頭散髮、衣衫不整,緊緊相擁於床榻上的一幕。兩人不約而同眉目一跳,雙雙垂下眸子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看見。

沈綏倒也不在意,就這般攬住了張若菡的肩。張若菡卻羞了起來,她紅著面頰低聲切切對沈綏道:

“赤糸,你鬆手。”

“不要。”沈綏平靜地回答,卻不容拒絕。

張若菡一陣無力。

顰娘很淡定地與無涯一起,拉開屏風,擋住了床幃。

後方,忽陀並兩個強壯的小廝,每人挑著四個裝著藥浴湯的木桶走了進來。他們將藥浴分別灌滿昨夜搬進來的兩個大浴桶,就退了出去。

“大郎,三娘,出來罷。”顰娘又撤了屏風,將屏風攔在了兩個大浴桶之間。

沈綏下了榻,轉身就將張若菡抱起,往浴桶這邊來,張若菡簡直無地自容,揪著她的衣襟要她放自己下來,沈綏就像沒聽見。

顰娘依舊淡定,無涯臉又燒了起來。

“為何擋起來。”沈綏不滿顰娘將兩個浴桶之間欄上屏風。

“大郎,白日還請注意言行。雖是‘夫妻’,也要注意禮節。”顰娘一字一句,不鹹不淡地說道。

沈綏暗中癟了癟嘴,孩子氣地回了一句:“也快入夜了。”

張若菡偷看到她小表情,抿唇憋笑。

“咳,你把三娘放下來。”顰娘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沈綏不情不願地照做。

“轉過去。”顰娘和無涯要服侍張若菡褪去衣衫,顰娘又面無表情地看向沈綏。

沈綏咬牙,想說什麼,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轉過身去。

無涯自服侍張若菡,顰娘又拉著沈綏到了另一側的木桶,兇巴巴道:

“脫衣服進去!”

沈綏有些委屈,但還是照辦了。待她雙肩沒入藥湯之中,她舒服地嘆了口氣。

顰娘捋起袖子,拿了浴巾,幫她擦洗,動作很重,弄得沈綏眉頭直皺。她覺得莫名其妙,顰娘這是在發什麼脾氣?

她抓住顰娘的手,轉身看著她,一雙眸子裡滿是疑惑,俊眉緊蹙。

仔細看,她才發現顰娘破天荒地畫了淡淡的妝容,但是掩在妝容下的面色發白,眼底發青,神色很疲憊。一雙溫婉的眸子裡,滿是憂慮的情緒。

【怎麼了?】沈綏學妹妹沈縉,無聲地問道。

顰娘猶豫了良久,輕輕嘆息一聲,無聲地回答道:

【無事,就是累了……】

沈綏狐疑地看著她,半晌應道:

【累了就好好休息,別再操勞,有什麼事,吩咐給下面人去做,你莫要總是親力親為。】

顰娘點了點頭。

……

是夜,沐浴已畢,簡單用過晚食。沈綏與張若菡一起看了會兒書,聊了一會兒,張若菡身子弱,又困了。沈綏安頓她睡下,陪她躺了一會兒,張若菡熟睡了,沈綏卻毫無睡意。

她靜悄悄地起身,來到牖窗邊,藉著廊下燈籠傳來的微弱光芒,望向了自己綁著繃帶的手掌。良久,她從脖頸下摸出了那枚父親留給她的玉佩。這枚玉佩她曾貼身佩戴,但在太平公主府大火之後,不慎遺棄在公主府後巷,被張若菡拾到。如今,這枚玉佩又回到了自己身邊,溫潤上佳的玉,正面刻著展翅的鳳凰,背後是蓮婢刻下的詩句:“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阿爹……”她呢喃。

沈綏的背影,隱在靜謐的夜色裡,諱莫如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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