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 出家人, 何來的姊妹?”就在眾人皆吃驚無比地望向了一神尼時,了一神尼卻淡然開口了。

“你當然不是我親妹妹,可你是我的小師妹啊, 當年,你我師姊妹, 與師尊三人,行遍西域。雖辛苦, 卻滿足。那樣快樂的日子, 如今卻一去不復返了。”那坐於樓閣飛簷之上的白衣女子,頗為惋惜地說道。

“貧尼,也沒有閣下這樣的師姐。”了一神尼向來古井無波的聲線, 漸漸變得冰冷。

“哼。”那白衣女子謔笑一聲。

“既然你主動現身, 想必也沒想再繼續隱瞞自己的身份。貧尼是出家人,雖未打誑語, 可隱瞞事實亦非我所願。閣下若不介意, 在場諸位可都等著貧尼介紹介紹你的身份呢。”了一神尼道。

白衣女子抬了抬手,笑道:

“請便,亮明身份好說話,這也是妾身今夜前來的目的。”

“那你卻又何必派出刺客去做那先鋒官,傷人性命之事, 你做得還不夠多嗎?”了一質問道。

“總得試試嘛,否則,我如何報當年河朔眾世家圍剿我教, 殺死我諸多兄弟姐妹的仇恨。”那女子平靜地說道,“此外,妾身也是個言出必行之人,否則我信中告知你們今夜會有刺殺行動,卻並未前來刺殺,豈不是食言了?”

“你的目的不過是想將我等聚集於一處,你給我的那封信,不就是這個目的嗎?如此,我才會恰好碰上晉國公主閣下,公主閣下才會通知沈氏兄弟,才會有今夜我們眾人彙集在此的情形。所謂七日之限,不過是你計算出來的沈家兄弟來到清河所需的行程時段。你有無數種方法可以達到如今的目的,可你卻偏偏要裝神弄鬼,威脅恫嚇,然後派出殺手真的施行刺殺。”

“我親愛的師妹,殺人,才是我的目的。”她那雙碧綠的眸子,寒冰般投向崔禎,“只是這一次,殺與不殺,其實也不是那麼重要。你們這些佛家弟子,怎麼都這般攏悴皇撬狄檣芪衣穡課銥傻茸拍亍!

了一神尼冷哼一聲,言道:

“諸位,此人名叫安娜依,乃是突厥與粟特的混血兒,天生邪崇,被父母遺棄,流浪街頭乞討、偷摸度日。後隨我師尊了明大師出家入空門,但因性情天生狡猾殘暴,難以馴化,後叛出師門,蓄長髮入祆教,成為祆教的重要成員。”

“祆教?”沈綏大吃一驚,“為何是祆教,此人難道不是景教的成員?”

“沈大郎,你也清楚,這個組織,表面上以景教作為皮面,內裡實則根本不是景教的任何一個分支。他們實際上都是祆教徒,只有祆教徒才會崇拜火焰,才會有明火降世,焚我身軀,淨歸塵土之說。”

沈綏的腦海中嗡嗡作響,剎那間彷彿被打回十七年前的大火之中的太平公主府內,盛裝母親的棺船,飄蕩在池水中,燃燒著熊熊火焰。她哭喊著,無能為力。不只是她,還有沈縉、張若菡,此刻仿若被五雷轟頂,目眩耳鳴。

“怎麼了?出什麼事了!”院門外,以玄微子、呼延卓馬、顰娘為首的千羽門人馬,以及李瑾月、崔氏府邸的人馬齊齊趕到,一入院內,就看到藏經閣之上的那白衣女子,所有人都怔住了。

“他們為何要冒充景教?”張若菡此時問。

“因為景教搶了祆教的傳教地,很早之前就發生了衝突,已經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了。他們冒充景教行歹事,便可從根源上剷除景教在中原地區的傳播。”不等了一神尼回答,沈綏便說道。

【這……這難道不會被識破嗎?】沈縉抓住阿姊的手臂,急切問道。

“不,事實上他們成功了。十七年前,景教因為涉嫌製造太平公主府滅門慘案,唐民教徒被大面積逮捕屠殺,外來教徒,也是能遣返的都被遣返了。實際上就算能回去也是很幸運的,大部分都死在了漫長的旅途之中。從此以後,景教一蹶不振,再難於大唐境內見到了。只是偶爾有一兩座城,還保留著當年建造的大秦寺。”

沈縉語塞。

“呵呵呵,沈大郎好快的腦筋,如此短的時間內,能想清楚那麼多彎彎道道。”飛簷上的白衣女子咯咯發笑。

“有些疑惑,早已盤桓心底很久,今日終於得解。”沈綏冷冷地看著她。

“呵呵,瞧我這師妹笨嘴拙舌,到現在也沒說清楚妾身的來龍去脈。我說師妹,你向別人介紹人,總要提及年方幾何罷。”白衣女子轉而又道。

了一神尼默然不語。

“怎麼,不敢說了,怕別人以為你我是妖怪?”

“我變成如今這副模樣,人不人,鬼不鬼,還不是拜你所賜!”了一怒道。張若菡震驚地看向師尊,這許多年了,她是第一次看到師尊發怒。

“師尊,弟子來拿下她!”沉默寡言的了宏一步跨出,道。

“別輕舉妄動,你我都不是她的對手。”了一攔住她。

“喂喂,我說師憔褪欽餉炊閱閌盟禱暗穆穡俊卑滓屢硬宦饋

“你才不是我師姑!”了宏怒道。

“呵,好大的火氣,妾身真是好心被當成驢肝肺啊。那樣珍貴的瓊漿玉液,我分出來給我的好師妹吃,使你歲月悠長,青春永駐,你還不領情,真是暴殄天物。”白衣女子道。

“你閉嘴!那是瓊漿玉液嗎?你犯下這等醜惡之事,竟還拿到臺面上自鳴得意地宣揚,你這人面獸心的畜生!”了一大怒。

“哈哈哈哈哈哈……”了一的怒叱,卻讓那白衣女子瘋癲地哈哈大笑起來:

“鸞凰髓血,無上秘藥,你我食之,便得永生相伴,哈哈哈哈……”

沈綏頭皮一陣一陣地發緊,她抬手指著那白衣女子安娜依問道:

“什麼鸞凰髓血?你給我說清楚!”

“你問她。”安娜依指了指了一神尼。

沈綏看向了一,只見了一面顯痛苦神色,只是垂首,不斷地顫動雙唇默唸佛經,極力壓制自己的嗔念。看此情形,此事或許是了一神尼心中痛苦之根源,深藏心中,是心魔,是業障,以她的修為,這麼許多年都未曾化解,這一時半會兒,哪裡會訴諸於口。

“你說!”沈綏提起雪刀,用刀鞘末端指著安娜依,冷冷道。

“想知道?那跟我來吧。”安娜依笑而躍起,向著藏經閣背後一閃身,便不見了蹤影。

“站住!”沈綏怒喝一聲,大跨步衝了出去,張若菡匆忙之間伸手去拉她,可她的衣袂卻在她掌心中一滑而過。

“伯昭!回來!”她一陣一陣的心悸,急呼出聲。

然而沈綏頭也沒回,只是倒提雪刀,箭矢一般竄了出去。她身上寶藍色的袍子,在微弱的火光中一閃,便融入了夜幕之中,只有手中的雪刀反射著月光,分外明亮。那道白光忽而竄上了藏經閣的二層飛簷,一踏瓦片,便消失不見。

張若菡連忙道:“忽陀,道長,呼延大哥,從雲從雨,你們快帶人去追!”

“好,娘子您別急,我和呼延這就帶人去。從雲從雨,你們留下!”玄微子匆忙答應下來。

“喏!”從雲從雨立刻應是。

“我崔府也可派人相助。”一旁的崔禎道。

“多謝。”玄微子道。

“我帶我的人留下守著,以防對方殺回。”李瑾月道,眼下她倒是出乎意料得冷靜。

“好,拜託公主了。”

待他們離開,張若菡一轉身,這才發現,師尊了一和師姐了宏,已然不見了。

……

景教,乃是西方世界基督教的分支——聶斯託裡派,因其教宗聶斯託裡信奉基督有神、人“二性二位”,被視為異端,罰出教會,一路向東逃亡至大食,被大食皇室保護下來。後從西域緩慢傳教入中土地區,其信徒多為外族人,漢民極少信奉此教。

數年來,沈綏一直在調查景教,該教在大唐境內的傳教活動幾乎已經降至冰點,已然連續數年未曾見過景教徒出沒於大唐境內。即便她找到一些景教徒,可這些人也不過是無辜者,與當年之事無關。

可是她沒想到,這居然是一個冒名頂替的騙局!害她家破人亡,流落異地之罪魁禍首,竟然是祆教!

祆教,又稱拜火教、火祆教,大食語稱之為“瑣羅亞斯德”。這個教派是大食國的國教,信奉善惡二元論,崇拜火焰,稱其為“無限的光明”,將拜火作為其神聖職責。這個宗教十分特殊,既不是一神信仰,也不是多神信仰,此教信奉善惡二元,認為善良之神與邪惡之神不斷鬥爭,結局一定是善取得最後的勝利。

此教,也是摩尼教(即後世的明教)的前身,摩尼教直接汲取了其中的“光明神”之崇拜。但是摩尼教眼下在大唐境內完全找不到蹤影,只是在羅馬帝國之中有所流傳,沈綏之所以知道摩尼教,還是從西域商人口中聽來的。

而沈綏對祆教的瞭解也極其缺乏,這個教派向來神秘,她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們以火作為光明神阿胡拉的化身,因而極其崇拜火焰,認為火焰可以淨化一切罪惡。

難道這便是當年太平公主府那場大火的由來嗎?可是,祆教為何要這麼做?我太平公主府,哪裡罪惡了,需要他們來放火淨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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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綏滿腔怒火無處發洩,雙目赤紅,她提著雪刀奮起直追,眼前那道白衣身影起起落落,身法奇快,跳躍飛奔於高低相間、層層疊疊的屋簷之間,向寬闊的崔府東面跑去。以沈綏輕功之力,追逐起來竟也萬分吃力。

但她咬緊牙關,完全沒有停下的打算。眼下,這個白衣女子是她掌握的唯一的線索,若是將她追丟了,局面將會徹底陷入黑暗。她必須抓住她,至少要從她口中多問出一些資訊。

就在沈綏翻過一處牆垣,攀上一座二層閣樓,沿著屋脊向前奔跑時,就聽下方有人呼喚她:

“沈大郎!你莫要再追了,此人太危險,前方或有陷阱!”

沈綏往下一看,原來是了一和了宏師徒倆,正以不可思議、縮地成寸般的身法,追了上來。

“有陷阱,也要闖一闖!”沈綏怒哼一聲,腳下用力一蹬,加速飛躍出去。

“孽障啊……”了一苦嘆一聲,只得加緊腳步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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