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盃失竊、什隊死亡案爆發第五日, 也就是五月十三日, 晨間,用過早膳的沈縉,先讓藍鴝推著自己前往東院看望沈綏。之後, 她便要出門,繼續去查明案子的後續。

什隊驚駭致心梗氣窒, 懷中揣石,以及蔓延在湖畔的一連串詭異腳印的謎題已解, 但踏水而出十來丈溺亡的謎團依舊困惑著沈縉。不解開這個謎團, 就不能說破了什隊死亡案,而尋到聖盃下落,就更是談不上了。破不了這兩起同時發生的連環案, 就談不上拿下兇手。至今, 對於兇手的身份和下落,她們都還處在五里霧中。雖然李瑾月安排禁軍進行全城的地毯式搜捕, 但若敵人善於偽裝, 這繁華偌大的洛陽城,反而可以成為敵人最好的藏身之所。搜捕之難度十分巨大。

提及聖盃,調查其下落之事一直是交與千羽門墨鷹堂來做的,這麼些時日下來,洛陽四周各地幾乎都被千羽門翻了個遍, 呼延卓馬那裡始終沒有新的進展。不由讓沈縉懷疑,這聖盃,還與盜走它的賊人一道, 藏在這洛陽城中。

案子就此陷入了裹足不前的境地之中,這些日子以來,沈縉與李瑾月、王忠嗣等人傷透了腦筋,始終也找不出以上兩個問題的答案。又兼,皇城出現了危機,李瑾月身上又多了調驗皇城守備的任務,這些天成日與王忠嗣一道,在禁軍之中來往,領著虞侯查東查西,甚少能抽出時間陪同沈縉一起繼續查案。於是聖盃失竊、什隊死亡案的調查任務,就幾乎全部落在了沈縉的肩頭。

沈縉已經連續兩日,拿著聖人賞賜的令牌,不斷來回於大理寺、含嘉倉、西苑等各地,奔波勞累,心神損耗,以至有些染了風寒,咳嗽起來。顰娘擔心極了,微熱的天,將她裹得好似粽子,甚至為她準備了碳爐,每每臨出門前,都要給她灌下一大碗熱湯藥才得放行。她還不斷叮囑陪伴沈縉的藍鴝與忽陀,千萬要照顧好沈縉,不要讓她逞能。

這姊妹倆,沒有一個是讓她放心的。

沈縉今晨來看沈綏時,沈綏依舊處在昏迷之中。自從前日晚間醒過來,說了一通糊塗話後,她就又回覆了沉睡的狀態。沈縉不知道阿姊什麼時候才能醒來,她覺得,自己已經有些扛不住了,原來查案是這般的困難,真不知道阿姊這許多年來,是怎麼破了那麼多大案的。只怪自己愚笨,不能為阿姊分憂。

“琴奴,你臉色看起來不大好,昨夜可休息好了?”沈縉來時,張若菡果然也在房中,見到藍鴝推著沈縉進來,她不由關心道。張若菡早便起來了,這會兒已然替沈綏翻身,擦了一遍身子,剛忙定,正坐在榻邊,執卷讀書。

沈綏搖了搖頭,揚起笑容,回道:

【阿嫂莫擔心,只是有些累,無大礙。】

從“蓮婢姐姐”改口喚“阿嫂”,也是最近幾日的事。對於沈縉來說倒沒什麼障礙,喚張若菡“阿嫂”,反倒愈發親切。

張若菡瞧著她這般模樣,心裡也是擔憂,道:

“要不,今日我也陪你去跑一跑現場,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沈縉連忙搖頭道:【不不不,阿嫂您還是留下來陪著阿姊,她離不開您。這案子,我能處理,不必擔心。】

張若菡抬手,輕輕撫摸了幾下沈縉的發頂,溫和道:

“莫要逞強,要是不行了,一定要與我說。”

【嗯。】沈縉點了點頭,心中有些酸苦,深感自己能力不足,萬分懊惱。可對於張若菡的關懷,又覺如沐春風,讓她鼻尖發酸、眼中泛淚。

阿姊與阿嫂,對她來說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長姐模樣。阿姊平日裡玩世不恭,與她相處更似好友,尤喜逗弄於她,親切有餘但溫和不足;阿嫂對待她卻是那樣的溫柔如水,恰好彌補了沈綏的缺憾。她有這樣兩位姐姐,只覺得是人生最大的幸事。長姐如母,尤其沈綏,沈縉真的是沈綏一手帶大的。姐妹間的情感,比天高比海深,已然無法用言語去形容,如今愛屋及烏,阿嫂也成了她最重要的人之一。

“對了,”張若菡突然道,一面說著,一面走到一旁案几邊,彎腰拿起了一方巾帕包裹著的物什,遞給沈縉看。

“這是今早無涯送給我的,她昨夜清洗你阿姊那日身著的潛水服,從夾層中找到了這個東西。”

沈縉定睛一看,只見那巾帕包裹之中,是一根黑漆漆的斷繩。粗細恰好,比之魚線要粗上許多,但又不及麻繩粗細,大約相當於吊墜繩的程度。繩子中央串著五顆珠子,中央是一顆月白的雲母石珠子,兩側各有兩顆磨得光亮的黑曜石珠子,皆用繩結系死,固定在繩子上,不可移動。這很有可能是掛在脖子上的吊墜斷裂後遺留下的物什。且,其上還殘留著絲絲血跡,湊近了能嗅到一股難聞的腥味。

阿姊懷裡怎麼會有這麼個東西?沈縉奇怪。

“還有,無涯在你阿姊的衣襟、袖口內側,發現一些細碎的炭塊,不知從哪兒來的。”張若菡攤開那巾帕,其內確實還留有一些碎屑。她問:“不知這些,對案子可有幫助?”

沈縉拾起其中一塊較大的碎片,拿到近前端詳,最後說道:

【這是竹炭。】

“竹炭?”張若菡蹙起秀眉,沉吟下來。

沈縉埋頭思索,忽的好似想到了什麼,忙用巾帕包了那斷繩和竹炭碎屑,對張若菡道:

【阿嫂,我這便出門了,午間不必等我用午食了。】

說著就示意藍鴝趕緊推她出門。

“你去哪兒?”張若菡問。

【大理寺!】她回首,張大口型,回應道。

緊趕慢趕,大約兩刻鐘後,忽陀駕快車,帶著沈縉和藍鴝來到了大理寺。自沈綏中毒昏迷之後,彷彿染上了什麼晦氣,秦臻竟然也染了風寒,這些日子一直在家中養病,沈縉自從接手案子,就未能見到他的面。一直是身居大理少卿的明在輔助沈縉查案。

明對沈縉還是很敬重的。這樣一個身殘志堅的年輕人,聰敏睿智不下其“兄長”,又能在“兄長”危難時挺身而出,頗有擔當,明是打心眼裡欽佩。且,在沈縉的調查之下,這件無頭懸案,終於有了些眉目,也讓明緊張的心境有所緩解。

今次,沈縉再次前來大理寺,明又一次親自出門迎接。看著輪椅上的沈縉,明發現她的神色似乎不同尋常,不由上了心。

“仲琴先生,今次前來,可是有了新發現?”一面將沈縉、藍鴝迎進來,明一面詢問道。

沈縉點了點頭,示意身後藍鴝替她解釋道:

“明少卿,我們確實有了些新發現,但還需要核實。麻煩明少卿帶我們去看看那具紅尾蜥的屍首,還有那根王將軍從蘆葦叢中撿到的竹竿。還有,我們還想再看看那十個人的屍首。”

明聞言,奇道:

“仲琴先生,今日您可是第二位要看那湖怪屍首的人了。”

沈縉奇怪地看嚮明,就聽明道:

“這一大清早,公主與王將軍兩人就來了,現在還在冷庫房中,沒走呢。”

原來,這些日子,王忠嗣始終有些心事掛懷,以致食不下咽、睡不安寢。那日在西苑人工海上,他整個人都很不對勁,總覺得心不在焉,腦子昏昏沉沉,身體不聽頭腦使喚,竟作出一些荒唐事來。而那根他從蘆葦叢中找到的魚竿,或者說竹竿更恰當些,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的地方,可卻始終印象模糊,說不上來。

因為犯了嚴重的錯誤,他沒有那個顏面再去攪擾沈氏“兄弟”,而李瑾月對他的態度也一直不冷不淡的,他也不想自討沒趣。於是便將這些疑惑悶在心底,思來想去,卻始終不得要領。以至於,這些日子,他都有些瘋魔了,昨夜,竟做了個極其可怕的噩夢,夢見自己在湖底被一對大鐵鉤穿了雙肩琵琶骨,鎖在湖底,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猛然驚醒,冷汗打溼了衣衫被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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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再也睡不著,披衣起身,思前想後,覺得再這般下去不行,於是咬了咬牙,天剛矇矇亮,便尋到晉國公主府,找李瑾月商量此事。彼時,李瑾月剛起身,方在洗漱,聞得王忠嗣來意,倒也二話不說,朝食都未用,就帶著王忠嗣來了大理寺,要求檢視那竹竿和紅尾蜥。

於是,兩撥人馬,便在大理寺的冷庫房中相遇了。

彼時王忠嗣正拿著那根竹竿在檢視,李瑾月就立在一旁。見到明帶著沈縉進來了,甫一照面,未及寒暄,沈縉就忙親自開口詢問李瑾月:

【公主,那竹竿的尾部,可是燒成了焦炭?】

李瑾月辨別她唇語,明了意思後,驚訝點頭道:

“正是……琴、仲琴先生,這是怎麼回事?”

【給我瞧瞧。】她示意李瑾月道。

李瑾月忙讓王忠嗣將那竹竿遞給了沈縉,沈縉接過,先看向杆尾,發現尾部確實已然燒成了竹炭,且似乎被大力扭折過,以致燒焦的部位碎裂,已然殘缺不全。上手一摸,也是一手的竹炭碎屑,還有些潮乎乎的,至今未乾。

她又往竹竿中心看去,竹節已然全部被打通,中央空心,沒有任何阻滯。接著她又檢視了一下那竹竿頭部穿著的魚線,本該繫著吊鉤的那一端,依然被扯斷了。應當說,這根本就不是魚線。釣魚的魚線都是極細的,昂貴的如蠶絲,賤一點的如麻絲,總之不能粗,否則騙不過那水中的魚。且,魚線皆是白色的,沒見過有黑色的魚線。而這竹竿上拴著的線,卻染成了黑色,且用三股粗棉絲絞在一起,比一般的魚線要粗上許多,已經不能稱之為“線”了,而該稱之為“繩”。

最為古怪的是,這繩子雖長,卻並不是一道繩,中央有續接的結,這結已然打成了死結,被大力糾扯過後,拉得愈發緊,已經解不開了。沈縉計算了一下長度,從繩結的部位一直到竹竿頭部,長度大約相當於長掛墜繩展開的長度,這種長掛墜繩,長度大約等同於一串一百零八顆佛珠串繩展開的長度。繩上殘留著一節一節的痕跡,應當起初還串著一些珠子類似的物什,現已不見了。

她沉吟片刻,讓明喚來了大理寺的老仵作,她要剖開那紅尾蜥的腹部檢視。

老仵作平日裡驗屍,破開的死人屍體無數,這還是他第一次解剖怪物的屍首,不免有些怵得慌。好在那巨大的紅尾蜥早已死透,它雖揹負鱗甲,長相猙獰,但腹部卻十分柔軟,顯然是弱點之一。老仵作的刀一劃便開,立時腥味瀰漫,眾人忙捂住口鼻。

老仵作拿著鉗子在紅尾蜥流出的肚腸內臟中扒拉了幾下,只聽“噹啷”一聲金屬聲響,從那紅尾蜥的腹部竟然落出來一根鐵鉤子,鐵鉤子上還掛著一根腐爛的蛙腿,十足得噁心。

老仵作將那蛙腿清理乾淨,用水衝了衝那鐵鉤子,放在白瓷碗裡,呈給眾人看。這鐵鉤子造型獨特,拇指粗細,鉤尖鋒銳,其上有一條鐵鑄的黑蛇盤繞,從鉤尾一直繞到鉤尖,蛇首探出,大口張開,露出獠牙。口內嵌著一顆月白色的雲母石珠子。鉤子上還繞著一小段黑繩扯斷後的纖維。

“這是什麼東西?”王忠嗣蹙眉問道。

沈縉回答:【蛇巫的鉤子,這鉤子他們叫‘月蛇鉤’,是蛇巫的象徵。戴上鉤子,則入了行,取下鉤子,則退出此行,從此不得再行巫。那上面的雲母石珠子,據說是蛇蜥最喜舔舐的礦物,有這種礦物存在的山洞巖壁,必然存在蛇蜥。】

這些,是她近些日子,在諸多記述西域民俗、神秘術學的書籍之中查詢出來的。

“所以,當日我用此杆釣魚,那紅尾蜥才會上鉤!?”王忠嗣驚道。

“蛙類一直是紅尾蜥最喜的食物之一,再加上雲母石,對它來說必然是吸引力巨大。”李瑾月道,“只是,我奇怪的是,方才仲琴先生說,蛇巫的月蛇鉤,取下來就代表著從此退出此行,不得再行巫。那麼,蛇巫必定不會輕易將此物取下。而這紅尾蜥腹內的月蛇鉤,必然是當時系在竹竿上的,那蛇巫竟然取下自己的月蛇鉤來做吊鉤,這也太奇怪了?”

【我以為,蛇巫已死,有人借屍還魂,現在還藏在十萬禁軍之中。】

沈縉語出驚人,眾人不由齊刷刷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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