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Act1·畸骨
49.
遠方的遠方, 遙不可及處, 塵埃未盡,硝煙未滅。
一片哀鴻遍野,不斷有傷患被送入了醫療所, 祈求可以保住這一條性命,祈求自己還能做戰士, 繼續踏上戰場。
空氣中瀰漫著刺鼻的消毒水氣息,一絲一絲刺激著人的神經。
年輕的醫療官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 有些吃力的直起身體, 因為短時間內消耗了大量能量,他看上去極其疲憊,面容是浸了水後的冷白, 幾乎尋不見半點血色。
一天一夜都不曾閤眼, 過度勞累的身體不斷叫囂,可是還有傷患在等待, 他並不能倒下。
周圍人都膽戰心驚的看著他, 更有部分揪心的目光投到了病床上的傷患上,那個人看上去相當的悽慘,渾身上下滿是汙血,肚子破開了一個大洞,腸子橫流。
醫療官未曾開口, 只是朝身後伸出了手,立刻便有人將晶石放入了他的掌心。他五指併攏,收成了拳頭, 短短時間內,那枚晶石中的光澤就急速黯淡下去,從價值昂貴變得一文不名,乃至最終化成了灰白的粉末。
而他彷彿已經習以為常,彈了彈手指,拭去了手上的晶灰,再度回到傷患身前,將手搭到了破碎的傷口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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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屏息看著這裡,即便在過去的時日、在這一天一夜裡來已經上演過無數次,他們每一次看到,都唯有驚歎。
那彷彿是造物主的神蹟,傷患肚腹的破口處,血肉像抽芽的枝條一般蠕動,細胞不斷分裂、再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修復。
終於那個被撕裂的傷口癒合,除卻顏色看上去非常新嫩、淺淡,甚至完全看不出先前被破開過一個大洞。
接下來的事情便不由這名醫療官負責,他向後退了一步,將空間讓給其他醫護人員,卻因為消耗過度、手腳發軟,身體踉蹌後仰,險些栽倒在地。
立即便有人扶住了他,望著醫療官素白的面頰、觸碰到他冰冷的雙手,擔憂道:“陸醫官,你還好嗎?”
一天一夜來數不清處理了多少重症傷患,從一個病區輾轉到另一個病區,沒有一刻可以停歇。
醫療官道謝了一聲,抽回了手,堅持自己站起來,可是他的語氣,虛弱的任何一個人都能夠聽出來:“還有嗎?”
那其實應該是沒有再需要他出手的了,一開始便是處理重症傷患,越往後情況越輕,剛剛那個肚腹破開的士兵其實是後面才被送來的。
卻有人十萬火急的跑來,耳語數句,立刻便有人走到了身前:“陸醫官,審判所那邊送了一個傷患來,您如果願意可以去看看……”
醫療官並沒有應答,可邁動的腳步正是朝著那個方向,他快速的走了兩步,忽然間搖晃了一下,險些踉蹌倒地。
這已經是短短時間內的第二次,報信的人連忙將他攙扶住。
“不是還有醫官在那邊嗎?一定要陸醫官過去嗎?”
是先前的人開口,有心想要勸他,滿面擔憂。
審判所其實跟他們沒什麼關係的,就算求助到了他們頭上,也完全可以敷衍過去,更不要說醫療所的所長就在那邊,完全沒必要再過去。
但其實他們心知肚明,假如那名醫官可以解決掉,那就不會再過來,尋找陸醫官了。
“審判所?”
“是,剛送來的,據說是執行絕密任務,受了重傷。”
被送來的人,無論是普通人還是異能者,哪個不是受了重傷?
跟在醫官邊上的人欲言又止,他知道醫官已經堅持了多久,在過去的時間裡他已經是第七次吸收晶石,這樣高強度的勞作足以令大多數異能者崩潰,他眼下需要的是一個徹徹底底的睡眠,好好地休息一陣。
但那個詞好像觸動了醫療官的神經,他點了點頭,跟著報信人一起過去。
病房中傷患的情況非常不妙,那應當是異能者,遍體鱗傷,滿身是血,肚腹處破開的口子比先前那位還要驚人,幾乎是斷成了兩截,能夠活到現在完全就是個奇蹟。
但這些還不是最糟糕的,致命的是,他不僅身體內部的能量暴動,連腦海深處的意識都彷彿被黑絮汙染,整個人彷彿都被籠罩在一團黑霧之中,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失去性命。
聽聞的腳步聲,見著他來,原本的醫官如同見著了救星,疊連聲道:“小陸,你快過來看看!”
那名異能者傷的非常悽慘,據說是從異獸口中逃出來的,幾乎被咬成了兩半,按理來說早就該死去了,卻依靠著源源不斷的能量晶石與珍貴藥劑,竟然把一口氣吊到了現在。
醫官快速的跟他解釋,原本是應該送這名異能者去中央城那邊的,但是他現在的狀態完全支撐不住,最近的基地就在這邊,只能送過來,死馬當活馬醫了。
昏迷中那名異能者不住的抽搐,有人用熱巾拭乾淨了他臉上的血汙,露出了掙扎的面頰。
年輕的醫療官站在原地,目光從異能者面容上掃過,移到那可怕的傷口上,彷彿在遲疑。
立刻旁邊等待的異能者就焦急了:“陸醫官,實不相瞞,我家小少爺地位尊貴,如果您能夠救他一命,日後有什麼要求隨便提……馬上調離這個偏遠的基地、去中央城都可以!”
走廊裡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伴隨著的是一聲斷喝:“閉嘴!”
那人憤憤的轉過頭去,在看到來人的剎那,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立刻閉上了嘴巴。
醫療所所長麵皮緊繃,甚至冷淡的看著這個大言不慚的異能者,然而更加可怕的是他身旁那人的眼神,如有濃墨渲染,晦暗的如同山雨欲來。
這是將他們從異獸口中救出來的那人,來自於神秘的審判所,駭得先前各種許諾的異能者一句話都不敢說。
一片寂靜中,醫官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那幾乎是要將心肺都咳出來的架勢,立刻就把他旁邊人唬的一個哆嗦。
醫療所裡誰不知道,那個年輕的陸醫官,異能強歸強,但身體一點兒都不好。
那咳嗽聲漸漸止住了,醫官笑了一下,伸出了手,那聲音還是虛弱的:“……人民軍隊不拿群眾的一針一線啊,小同志。”
水藍色的晶石在空氣中湮滅成了粉末,年輕的醫官轉過了身來,露出一張顏色冰白的面頰。他看上去極其之疲憊,可眉眼溫柔,笑容溫暖,說不出的安定人心。
來人卻是一怔,失聲道:“之北?”
賀家。
早早發出了請柬、通告了大半個中央城,卻於宴會的當天突兀取消,驚破了眾人眼珠。
無數揣測與蜚語像生了腿腳,一夜之間就在全城散佈開。賀家家主當年從外面找回了自己的親生子,許多人都知曉,伴隨著他親生子和侄子的猜測更是從來都沒有停止過,要知道賀之朗最初可是被當成繼承人培養,後來賀欽卻又找了個孩子回來。這兩人,天然就被看做了無法調解矛盾的死對頭。
在眼下這種關頭,突兀的取消了那個孩子的成人禮,又意味著什麼?
他做了什麼事情,觸怒了賀欽,以至於地位不保了嗎?
無數揣測中,那暴風雨中央的人物卻十分平靜。
“我以為你不知道回來了呢?”
在那個地方待了整整一天,直到十八歲生日過了才歸來,置宴會於不顧。這如同小獸揮舞著自己爪子的動作,瞬時便激怒了賀欽。
他看著眼前已然長大的少年,語氣冰冷:“既然你這麼不聽話,那就再說吧。”
陸之南不開口,他就像一個鋸嘴葫蘆,所有話都悶在了自己肚子裡。
一片燈火璀璨,四處金碧輝煌,視線盡頭,是潑天的富貴、驚人的財勢,足以令天下無數人心生嚮往。
然而在他的心裡,依舊不及那個破舊不堪的房子,動作大一點便會嘎吱嘎吱晃悠響的床。
還有兄長最溫暖的胸膛。
陸之南上了樓,取出了自己帶回來的唯一一件物事,放在了床頭。
小鹿漆黑的眼眸有些暗淡,卻依舊溫潤的望著他。
陸之南輕輕的抱住了床頭的小鹿存錢罐,十四個年頭,鹿上的顏色氧化褪卻,用手指輕輕一刮,便可以刮下撲簌簌的粉末來。
他怔怔的看著指甲縫間淡橙色的粉末,用異能凝成光刃,把薄粉削薄,鋪展開來,小心翼翼的貼到小鹿的身軀上。
可終究是附著不上,從空中掉下去了。
輕輕地倒轉開來,摳開了小鹿底下的橡膠底盤,用手指拽出來裡面的鈔票。
零散的碎鈔間,有三個被小橡筋扎得整整齊齊的,在入眼的剎那,他呼吸情不自禁的一緊。
“之南十歲生日快樂。”
“之南十一歲生日快樂。”
“之南十二歲生日快樂,畢業了,要長大啦。”
是再熟悉不過的字跡,就如同九年前,他在小鹿存錢罐裡找出來的一樣。
三張脆弱的紙條被他小心翼翼展開,整整齊齊的放在床頭,沿著工整的字跡,記憶漂浮到了幼年的時光,在未曾察覺到的時候,眼眶中已經蓄滿了淚水。
在那個暴風雨的夜晚中,兄長從他的生命中猝然退場,從此,消失在他再也觸控不及的遠方。
“篤篤篤”的雜音,驚破這一方的靜謐,是有人敲響了門房,語氣中滿是擔憂:“弟,你聽哥哥一聲勸,沒必要為了外人,傷了和氣。”
過往的記憶如浮光碎影般被驚動,在水面上散淡開去。
陸之南驀地笑起來,直視房門,那目光中含滿了冷淡與厭惡:“外人?”
隔著房門,賀之朗悠悠的嘆了口氣:“……是啊,弟,叔叔不忍心告訴你,我卻不忍心你執迷不悟下去。”
他看著胡桃木門上精美的雕刻,就如同對那突兀的產生了興趣,凝視著,翹著唇角,目中閃著興味的光芒,口中卻是沉痛的嘆息:“你大概不知道,陸之北,他壓根就不是你的哥哥。”
“你們從頭到尾,就沒有一絲半點兒的血緣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