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光閃掠的速度很快, 站立的人群攔住了通往舞臺的那條路,還好沈清淮現在力氣夠大, 一個一個推搡開,他身旁的傑斯, 阻攔住後面擁過來的人群,護著沈清淮一起往舞臺上跑去。大概所有的人都還以為臺上打架的兩個人,是這次活動特別準備的節目,大家都在興致勃勃的議論著,拿著手機相機不斷進行著拍攝。坐在嘉賓席上的人,似乎發覺了這場‘娛興’活動太過突然,側著頭在和一旁的活動方說著什麼。沈清淮就是在這個時候爬上舞臺的, 舞臺上方固定的攝像頭已經被鋒利的軀幹割裂, 搖搖欲墜,連會場的穹頂都出現了搖晃,但因為太過嘈雜的聲音和混亂的光線,所以到現在都還沒有人發覺出異常。

舞臺上光線太明亮了, 沈清淮一站上去, 就看不清臺下的場景了。

剛才還在舞臺上的兩人,此刻都消失不見了,沈清淮不適應舞臺上的強光,用手遮著光線,四處張望起來,舞臺背後的顯示屏上,暗紅色眼睛的蟲族, 站在一片黑暗中,彷彿是在窺探著他。

舞臺下的觀眾都有些不明所以。

“裴——”

站在沈清淮身旁的傑斯,一直在警戒著周圍,要知道剛才可不止只有裴,還有一個能和裴打成平手的……人類?

有什麼東西在以極快的速度靠近,傑斯怕保護不了身旁的沈清淮,所以在一瞬間將保護程式啟動,藍色的熒幕一下子密不透風的環繞在兩人四周。這炫酷的一幕,讓臺下觀眾瞬間沸騰了。

“裴——”

那道白影忽然停在了舞臺的一端,因為那包裹著兩人的奇怪光屏,他沒有冒然靠近,而在舞臺另一端,燈光沒有打落的黑暗處,傳來一道有些不可置信的回應,“西澤,是你嗎?”

“裴!”

得到這一聲的確認,站在黑暗裡的裴才慢慢的走了出來。

傑斯一直提防著那個白色的人影,但奇怪的是,那個人從裴停下攻擊之後,也沒有再動了。反而猶豫不決的站在原地,看著被藍色光屏環繞的沈清淮。

確定了那是西澤和傑斯之後,裴大步走過來,“西澤!”

沈清淮一把抓住了裴的手腕,因為剛才太過激動,現在手都在發抖。裴見到他很開心,正想說點什麼,但又想到了剛才那個向他發起攻擊的人,抬頭望去,那人也在看著這一邊,“西澤,那個傢伙……”

“沒事。”沈清淮安撫住裴,然後神色有些複雜的看向那個人。

玉青檀從他的神色中,就已經明白了什麼,他一步一步走過來,裴和傑斯正想要動作,沈清淮卻伸手將兩人手腕抓住,等到那個人走近,他壓低聲音說,“什麼事,回去說。”

從舞臺上下來的四個人,掀起了一聲比一聲更高的驚呼。裴穿過人群的時候,有人還伸手想要摸他黑色的軀幹,那從身體裡延伸出的軀幹,顫動了兩下,然後猛地張開。

“哇這道具好酷!”

裴轉過頭,暗紅色的眼睛緊緊的盯著那個人,他眸中的殺意,讓那人不由自主的後退一步之後,就更興致勃□□來。

玉青檀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在這個環境裡,他低著頭,跟在沈清淮的後面往外走,有人抓住他的袖袍撫摸,他抬手一躲,那衣袂就有如流水一般從那人的手中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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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剛那個光屏是投影的效果吧?”

“好炫酷啊!”

“是星際系列的新英雄嗎?”

“道具好逼真。”

“coser也好帥,這麼高水準,從國外專門請來的嗎?”

四面都是議論聲,等到四人擠出人群,來到外面之後,沈清淮才終於松了一口氣。裴不喜歡在沈清淮面前露出蟲族的形態,所有抖了抖那些軀幹,準備收回身體裡,沈清淮知道這樣的地方有監控器,就阻攔了一下,“沒事,就這樣吧,反正這是個展子。”

“好。”裴聽話的將縮回去的軀幹又舒展了出來。

沈清淮看了一眼玉青檀,和蟲族這種連未來人類都壓制的死死的蟲族,玉青檀也沒有表現出的那麼遊刃有餘,他衣服幾處被劃破了,手掌上還有血。

沈清淮隨便找了個出租,把裴塞給傑斯,自己則帶著玉青檀擠上了一輛出租。在回去的路上,玉青檀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目光木木的看著車窗外飛速倒退的風景,嘴唇也不自覺抿得緊緊的。沈清淮知道他現在該有一大堆疑慮等待他解惑,但也只能等先回到家去了。

坐在車上的裴和傑斯,兩人是老相識,所以相處的還算不錯,安全到家之後,沈清淮帶著玉青檀也到了,他進了房間,被丟在家裡的謝縈懷坐在沙發上,聽到開門聲驚喜的望過來,然後臉上的表情,就在看到那兩個陌生人的時候,凝固住了。

“裴,可以收起來了。”沈清淮關上了門。

“好。”裴背後那些黑色的軀幹,倏地收回到了身體裡。

玉青檀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傑斯認識裴,他領著裴坐在沙發上,玉青檀站在一旁,沒有要坐下的意思。

“國師你也坐吧。”

聽到了沈清淮這麼說,玉青檀才頷首坐了下來。他和裴和傑斯的氣場都不一樣,一舉一動皆仙氣十足。

然後就是漫長的沉默。

“西澤……”

“六皇子……”

裴和玉青檀同時出聲,又同時陷入沉默。

沈清淮此刻只想扶額哀嘆,但如果他不開口說清楚,單憑這些人,只怕是不會可能坐下來好好談話的,“裴,你怎麼會在那裡?”

“我……”裴認真的思索起來,“我去了蟲巢的地下,沿著甬道一直往下走,然後忽然聽到人聲,出來就到了這裡。”

沈清淮大概知道是個什麼意思了,他又看向玉青檀,“國師呢?”

“夢魘。”

“等於,你們都實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來到這裡的?”沈清淮猜也是這樣,傑斯和謝縈懷也是如此,所以這四個世界,其實是聯絡在一起的?“那你們為什麼會打起來?”

“他先攻擊的我。”裴說。

“我以為他是夢魘中的邪魔。”玉青檀淡淡回道。

沈清淮捂臉。玉青檀算是心理承受能力好的了,謝縈懷來的時候,看到傑斯,都是一口一個蠻夷,一口一個妖人的叫。

傑斯看謝縈懷的反應,就知道現在來的這個,並非與他同在第一個世界,“他是,第二個世界的嗎?”

“嗯。”

謝縈懷和傑斯都明白,但初來的裴和玉青檀,都是一臉疑惑。

沈清淮又將那個講過一遍的事,和這兩人重複一遍,裴一臉焦慮,而玉青檀反應平淡,“原來如此。”

“什麼原來如此?”

“我占卜時,看見了許多,原以為是錯的,沒想到竟都是真的。”玉青檀看到的,可比這幾人都要多得多。

傑斯過來的時候,沈清淮還能想是自己的血起了作用,但現在從前世界的人,一個一個出現在這個不該屬於他們的世界裡,他心裡莫名的,就有一種極度不詳的感覺。會不會是……世界融合了?但是這四個世界毫無關聯,尤其是星際,他的科技凌駕於其他的三個世界,如果融合,那麼這三個世界,可能都會被它毀滅。但是,到底是融合,還是……崩壞?

崩壞兩個字一跳出來,沈清淮心裡就緊跟著咯噔了一下。他為什麼會想到這個詞?

……

裴是蟲族,玉青檀武藝高強,兩人都實在不適合在這個世界行走。不過裴本來就幽居在黑暗的蟲巢很久,所以一直呆在房間裡也沒什麼,玉青檀也是如此,他不願意剪短頭髮,每天沈清淮回來,都能看到盤腿在沙發上入定的他。

這種感覺很奇怪也魔幻,生活在毫不相關的世界的人,聚攏在一起。分分鐘感覺都能上演一出魔幻主義鉅作。

謝縈懷本來忍傑斯一個都夠辛苦的了,現在又來了個明目張膽摸進沈清淮房間的怪物,而且這個怪物,還不會被踹出來。謝縈懷不能容忍,偏偏此刻他又知道自己此刻還沒有任何立場,就去激傑斯,“你不管那個傢伙嗎?”

“裴是蟲族,西澤是蟲後,這樣沒什麼不對。”雖然嘴巴上是這麼說,但傑斯還是捏碎了手中的那個杯子。

謝縈懷自己忍耐不住,闖入房間裡,結果被完全蟲族形態的裴,用軀幹抵著脖頸逼出來了。完全形態的蟲族很可怕,他們的軀幹會像埋在土地下的樹幹一樣瘋長,謝縈懷見識過一回,彷彿是窺見了地獄似的。

裴大概也從傑斯那裡知道了謝縈懷,比起來自同一個世界的傑斯,另一個世界的謝縈懷,明顯威脅就更大一些。他每回都故意似的,在客廳裡都不知道收斂背後的軀幹,故意張揚開恐嚇謝縈懷和另外一個‘外來者’。

雖然幾人劍拔弩張,但表面上卻還維繫著和平。沈清淮和裴久別重逢,本來該高興的,但那種奇怪的夢,卻又冒了出來。上一次還是他與謝縈懷,當裴和玉青檀出現之後,他夢到了玉青檀。

準確的說,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玉青檀。夢中他借玉青檀之手逃出宮廷,在鄉野裡尋了一個住處,玉青檀按照對恩師的約定,一直在暗處保護著他。後來柳青蕪病重,玉青檀留下一封藥引就消失了,不知道多久,沈清淮和恢復健康的柳青蕪去玉青檀房中幫他打掃,卻看到了躺在床上至死都未取下面具的玉青檀。在玉青檀留在的筆記中,他知道了那藥引是以命續命。

夢到這裡,沈清淮就驚醒了。那筆記上腐朽的墨香,都彷彿殘留在鼻翼間,如果不是面前緊緊抱著他的傑斯,沈清淮都要以為,他真的是在剛才歷經了那個夢中的世界。

說到那個夢……沈清淮覺得,這樣的事玉青檀確實是做的出來的,以命續命,只是因為恩師的吩咐嗎?但是沈清淮又記得,在柳青蕪病重的時候,自己守在病榻,戴著面具的玉青檀進來看了他一回,幫他擦乾了眼淚,用一種極其複雜的目光看著他,到第二天,那封藥引就出現了。這一切,只是因為恩師的吩咐嗎?

沈清淮下了床,推門出去了,他在客廳裡看到了玉青檀。客廳裡的燈全關了,只點了幾根白燭,但不知道為什麼,這些應該是橙色的火焰,此刻卻碧綠有如森羅業火似的。玉青檀坐在其中,面容並未因為這妖異的光而變的扭曲。

沈清淮扶著欄杆,望著客廳裡的玉青檀。他好像從來沒弄懂過這個男人,因為上一任國師的命令,他一直在好好照顧自己,他一直沒有多想,但是剛剛那個夢,幫他擦乾眼淚,俯視著他,用糾結又茫然的目光望著他的玉青檀,又彷彿變的心思簡單,一眼可以看透。

一直閉著眼睛的玉青檀似乎感應到了什麼,他抬起頭來,在目光望見樓上的沈清淮時,那些幽碧色的燭火,一下子又變成了跳躍的溫暖橙色。玉青檀的目光映照著那些燭火,也彷彿一下子變的溫柔了起來。

“玉先生。”這個時候叫國師,就好像太冷漠了一些。

玉青檀看著他走近,調整了一下坐姿,“還沒睡麼?”

“嗯,有些睡不著。”因為剛才那個夢。

玉青檀眉宇間似乎有些困惑,但也並沒有多問,只是又閉上了眼睛。沈清淮站在白燭外,看著其中的玉青檀,抱膝蹲了下來,“玉先生,你想回去嗎?”

“你回去我就回去。”

沈清淮笑了一下,然後長長的嘆了一口氣。玉青檀再一次睜開了眼睛,“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那個夢,“玉先生很尊重上一任的國師吧?”

“……我,其實已經忘了。”

沈清淮一直以為玉青檀是出於對恩師的敬重,才一直對他照顧有加的,現在聽玉青檀說的,又好像不是那樣。

“師傅很早就病入膏肓了,他很少說話,我也很少去看他。”

“他很喜歡你,託我去照顧你。”

“我看著你,從三歲稚子,長成翩翩少年。”

面前的這張面孔,和在沈清淮在夢中揭下來的那張面具下的腐爛臉龐完全不同。但……為什麼,又覺得這就是一個人呢。

玉青檀大概也知道自己今天說的太多了,他垂下眼睫,“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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