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幕何其熟悉, 竟讓百里明華生出一種時光倒流之感。仿若這一樹芳華從未凋零,仿若故人仍在。

“放肆, 還不放開公主!”趙懷安但看著目光依戀的玉真公主,心裡已經樂開了花, 卻還是假意呵斥。

百里安看見玉真跳下來,鬼使神差便去接,現在聽到趙懷安這句呵斥,也馬上驚醒過來,鬆開了玉真公主的手臂。

“宣王恕罪,趙安也只是情急之下,才斗膽如此。”趙懷安偷覷了著宣王的臉色, 他覺得此刻宣王的神情很不對勁, 但也不像是生氣。

宣王收在袖子裡的手顫抖個不停,他看著百里安,要不是那張全然陌生的臉提醒著他,這人並不是他的皇弟, 他都恨不得衝上去, 緊緊的抓住他,而後質問他,“無事。”

玉真公主挽著百里安的手臂,痴痴笑著,“我就知道你會從那裡走過來,我就知道。”

百里安看著她的笑顏,險些抬起手來撫她面容, 但他最終還是剋制住了,垂下眼退開,“玉真公主,多有冒犯了。”

“你為什麼要叫我公主,你不是要叫我皇姐的麼?”玉真看他躲開,反而上前一步。

宣王此刻也是心亂如亂,“送玉真公主回宮。”

“是。”幾個宮婢上來,將玉真公主帶走。

玉真公主緊緊的抓著百里安的手臂,一面搖頭,“我不走——你們走開,我不走!”

百里安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玉真空洞的神色,他心裡也泛出難言的酸楚來,安撫道,“回去吧,公主。”

玉真聽了他的話,一下子安靜下來,任由幾個宮婢帶著她離開了。

趙懷安看玉真公主對他印象頗佳,準備趁熱打鐵再和宣王說幾句,沒想到還沒張口,宣王就道,“趙大人,你先退下吧。”

趙懷安應了一聲,準備退下的時候,宣王又說了一句,“趙公子留步。”

被留下來的百里安看著已經退下的趙懷安,才恭敬的問了一句,“宣王有何事?”

百里明華一言不發,只站在他面前認真的看著他的眉眼。百里安抬起頭望過來,卻像是驚擾到了百里明華似的,讓他連連後退了幾步。

“宣王?”

“趙公子是哪裡人士?”百里明華現在看他,覺得他身上到處都是皇弟的影子,那張臉卻提醒他,那不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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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陵人士。”

“我看過趙公子手書,字跡與我一位故人頗是相似。”百里明華此刻連‘本王’的自謂都省了。

“是嗎。”

“是,像極了,我都險些以為……”百里明華不復在朝堂上的冷麵模樣,神情間竟帶著幾分悵茫,“你的名字,也像他。”

百里安知道他說的是誰,他面色如常,站在他身邊,就如一個真正的陌生人那樣。

“玉真當年,也總是躲在樹上等他。”百里明華彷彿陷入了回憶中似的,唇角的笑意,苦澀至極,“方才那一瞬,我真的以為……”

“草民趙安。”

百里明華心中正是激盪的時候,卻看面前的青年眸沉如水,他就好似被一下掐住了脖子,發不出半點聲音來了,許久之後,他才終於開口,“……是本王糊塗了。”

“若沒有其他的事情,草民就先告退了。”

百里明華轉過頭去看那一樹的繁花,“退下吧。”

百里安走出去很遠之後,百里明華回過頭,看著他的背影,喃喃自問,“世上當真會有這麼相像之人嗎?”

沒有回答。

……

百里安在宮裡見了玉真之後,心裡總掛念著她,趙書懷也正想藉著他攀金枝,不遺餘力的在宣王面前撮合兩人,這麼幾次之後,百里安還真的得了宣王的允許去玉真的宮裡見她。

玉真的生母已經故去了,宮裡只住著她一個人,伺候的奴才雖然多,但總有種清冷之感。當年伺候玉真的宮女也不在了,都是些新面孔,叫他狀元爺。

“公主呢?”

幾個宮婢指了路,百里安最後在院子裡找到了躺在白玉蘭樹下的玉真。

“公主總是這樣,坐著坐著就睡著了,奴婢去叫她。”宮婢當然知道這狀元爺來這裡是為何,歷朝歷代,公主多下嫁於狀元。

“不必了。”百里安將宮婢揮退,一個人走了過去。

玉真的宮裡,本沒有這白玉蘭樹的,種了這一棵樹之後,在滿園的牡丹芍藥之中,顯得極為突兀。百里安走到玉真身上,慢慢坐了下來。

玉真蜷縮著身子,呼吸平穩。

百里安想抬手去碰碰她的頭髮,伸到半空中卻停了下來,睡著的玉真卻忽然睜開眼,在百里安措手不及的時候,她伸出雙手抱住百里安的腰,然後起身躺在了他的腿上。百里安那頓在半空的手,終於落了下來,輕輕的撫磨起她的頭髮來,“不是裝傻嗎,怎麼現在把自己弄得這樣狼狽。”

玉真更往他懷裡縮了一些。

百里安在玉真的宮裡呆了一個時辰就走了,而後隔幾天又來,玉真乖的出奇,每次即便捨不得百里安,只要他說一聲,即刻就鬆開了手。百里安藉著如今的身份之便,從宮外帶了不少小玩意兒給玉真,他還從市集買了只貓送給玉真作陪,玉真珍惜的不得了,天天都抱在懷裡。只是貓是不馴之物,玉真宮裡的宮婢們,每天除了要找公主,還要去找那只到處跑的貓。

因百里安與公主日漸親密,朝中官員都覺得他會是駙馬,這其中最高興的就是趙書懷,他從前斂財還知道收斂,現在有了這一層身份,只差張口管人要錢了。百里安哄著玉真公主,也沒有忘了這趙書懷,蒐集了他貪汙受賄的證據之後,就直接把東西送到趙書懷的對頭那裡去了,第二天他在翰林院修書的時候,就聽到了一眾朝臣彈劾趙書懷的事,他回去的時候,趙書懷那張難得苦巴巴的臉,也證明了今日他聽聞的確有其事。

“表哥,你臉色怎麼不大好?”百里安明知故問。

趙書懷連嘆三聲,在客廳裡踱來踱去。百里安正準備回房的時候,他卻忽然開口,“表弟,如今只有你能救我啊。”

“表哥,你這說的是什麼話?”

趙書懷將今早早朝自己受到六位朝臣彈劾的事告訴百里安,百里安裝出吃驚的樣子,“表哥,你真的貪汙了那麼多軍餉?”

趙書懷臉色慘白,這次的事不同以往,就是宣王想要保他,恐怕也……

“貪汙軍餉,可是死罪一條,要處以凌遲的。”

趙書懷本來已經坐下了,聽到百里安這一句,直接從椅子上滾了下來,然後也顧不得起,趴在百里安的腳邊,捏著他的褲腿擦著眼淚,“表弟,你要救我,你要救我啊。”

百里安扶起他的雙手,“表哥,我自然會救你,你說,你要我怎麼做。”

趙書懷那個腦子,估計也只能想出讓百里安娶了玉真公主,然後藉著皇親的身份求情的法子,百里安一口答應,說第二天早朝的時候就向宣王求情,第二天趙書懷帶著他上朝的時候,百里安主動上前一步。

“宣王,草民斗膽,今日上朝是因為有東西要呈給宣王。”百里安說。

百里明華見著他心神就有些亂了,他命百里安將東西呈上來,看了兩眼,在趙書懷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忽然勃然大怒,將東西拋了下來。只是輕飄飄的一張紙,上面沾滿了血跡。

趙書懷以為百里安遞上去的是婚書,但現在看宣王神色,心裡就猛地一咯噔。等到那東西飄到自己面前,看了一眼,才發現那是血手印,按在那紙上,上面羅列著他的罪狀。

趙書懷懵了,抬頭看百里安,見對方並不看他。

“你害我!趙安——”趙書懷這下子反應了過來。

百里安面向宣王,“如何處置,還請宣王定奪。”

昨天百里明華沒要趙書懷的命,就是有意要保他,但等到此刻百里安站在他面前,一字一頓道,“若宣王再姑息,恐怕民怨難平。”

“來人,將趙書懷打入天牢,即日問斬。”

百里安率先跪了下來,而後下面的群臣也一起跪了下來,高呼聖明。在一眾聲音中,坐在高位的宣王看到了百里安藏在唇角的那一抹冷笑。

處理完了趙書懷,百里安也準備離開了,反正他留下的都是假的,就是以後別人想找他也不容易,只是在走之前,他還是去看了一眼玉真。他去的時候,玉真正坐在院子裡哭,旁邊幾個宮婢都勸不住她,只能來和百里安訴苦。

百里安哄玉真,“我再給你買一隻好不好?”

玉真搖頭,“我就要這只。”

百里安也沒了法子,只得帶著一群宮婢幫玉真去找貓。這一找就到了黃昏時候,就在玉真哭得不行的時候,才終於在冷宮附近找到了,只不過找到的時候,貓已經死了,躺在牆角那裡。玉真一下跌坐到地上,全然不顧形象的嚎啕大哭起來。她這一哭可把百里安嚇壞了,他用盡各種方法哄她都無濟於事,最後還是玉真公主自己哭累了,賴進了百里安的懷裡。百里安認命的把她抱起來,送她回宮。

路上玉真公主不知怎麼,又抽噎了起來,那些宮人都被趕得遠遠的,只有百里安抱著她慢慢往前走著。

“再哭我就要把你丟下了。”百里安嚇她。

玉真公主的哭聲止住了一瞬間,而後又哭的更加厲害。

“你怎麼比從前還要麻煩了。”百里安雖然這麼說著,卻還是將玉真公主抱的更緊一些。

玉真公主像是聽得懂他的話,又像是聽不懂,靠在他的懷中,仰著頭怔怔的看著他。

“明明你是皇姐,怎麼總是要我來哄你。”

兩人走過之後,在黑暗中,忽然響起了什麼東西滴落的聲音,而後細碎的腳步響起,幾個宮人拎著燈籠找了過來,在燭火照亮到那扇金色的面具時,一群宮人齊齊的跪了下來,“離王。”

金色面具後的眼睛垂了下來,喃喃自語一般,“不是夢。”

幾個宮人不解其意,但看離王一隻手鮮血淋漓,刺破他掌心的髮釵被他緊握在手中,鮮血從五指的縫隙流了下來。

“不是夢。”他又入了魔障似的重複了一遍。這和從前出現的幻覺都不同,他感受到了疼痛。

“離王?”

在燭火的映照下,那沉沉如一潭死水的眼中,有什麼東西慢慢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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