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鶯飛草長。

推窗就可看到外面明媚春光,百里安守在外面, 等柳青蕪的回信,自國師幫他將信送出去, 已經有了半個月的光景。雖然知道宛城偏遠,信不會那樣快送達,他還是守在窗邊,等著柳青蕪的回信。

這半月,他與國師越來越親近,不知是什麼緣故,這樣的親近他並不討厭。

玉青檀有意模仿柳青蕪, 雖沒有更多的越距, 但兩人在外人眼中,卻已經是極親密的了。

比如百里安會枕在玉青檀的腿上,他不能出去,玉青檀就親自去御花園裡, 採了含苞的花, 交與他把玩。百里安雖希冀自由,但眼下,實在不是他可以擅自行動的時候。國師能讓他在國師府中無虞,但他出去,就不一定了。所以他才會寫信,與柳青蕪相商。

只盼著柳青蕪回信,他才好做下一步的部署。

玉青檀進來的時候, 見到的就是站在窗戶旁的百里安,他手上捧著摘來的花,有些還帶著露水,藍盈盈的一捧。他走到百里安身後,將那花擱在桌子上。

桌上瓷瓶裡的花還沒有凋零,那是他昨日才採來的,原因只是百里安說了一聲,窗外的花好看。

“今日還在等信?”

百里安回過頭來,看見玉青檀,一副毫不掩飾的憂慮模樣,“信已經送去半個月了……”

“快馬送信,尚需半月,鴿子往返,時間會更長一些。”玉青檀道。

百里安知道,所以點了點頭。

“你昨天說的花,我去御花園裡看到了,隨手摘了些回來。”玉青檀鮮少出門,百里安來了之後,為了他喜歡的東西,出門越來越多了。

百里安看到桌上那花,也是欣喜,但欣喜之後,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又落寞下來。雖然國師不與他說,他也知道,朝中現在因為宣王與離王,亂做了一團。

玉青檀看到他神色,將花拿起來,放到他手中。

百里安抬手攏著花瓣,“我從前與玉真,經常去御花園裡看這花。”

玉青檀靜靜的聽著。他見過百里安與玉真公主年幼時候的兩小無猜,所以百里安說這話,於他而言,勾起的就只是對百里安從前的回憶。

“沒想到,我現在過的還不如從前。”百里安滿臉苦澀。

玉青檀倒是覺得現在比從前快活多了,他從前只是在宮中需要國師出席的時候,才出去見一眼百里安,現在百里安就在身旁,日日相見,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百里安感到面上多了一隻手,以為是有頭髮亂了,沒想到國師那如玉的手,從他面頰上輕撫而下。等碰到了他的唇角,他才終於有幾分詫異的抬起頭來。

“你從前很開心嗎?”玉青檀記得,百里安小時,面上就很少有笑容。

百里安道,“也不是多開心。”只是比起現在自由許多。

玉青檀道,“既然都不開心,那為什麼不呆在這裡?”

這段時間,國師一直在說那種希望百里安能留下來的話,百里安只當是自己與國師才相認,國師滿心父子情深的戲碼。

玉青檀見到百里安攏著花瓣的手,忽然想起他從前在御花園裡,為玉真折花的那一幕,那一幕真的讓他記到了現在。他前半生值得紀念的事不多,都被一個人佔的滿滿的。

百里安看到地上放大的影子,抬起頭,忽然見到國師的面具離的極近。

滄暗幽離的目光,透過面具,直直的望著他。

玉青檀記得柳青蕪這樣親過他,玉真也這樣親過他,但他實在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傻子,知道他去親吻是何種意義。

“在國師府陪我,好嗎?”

百里安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玉青檀知道他是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雖內心渴求這個答案,但沒有再追問下去,只直起身子來,轉身離開了。

……

噗——

禁室裡吹拂來一陣風,將這長廊裡的長明燈都吹亮了,這一回進來的白影步履匆匆,幾乎還沒有聽到腳步聲,他就已經出現在了那靈位前。

囚在狹小暗室裡的白苓見到他,笑了一聲。

“你又來了。”

從前,他很少來這裡,現在幾乎每隔兩天,他都會下來一回。

靈位前的香已經點完了,玉青檀取了三支,點燃了插到香爐裡。

白苓偏著頭看他,“怎麼,你也入了情障?”

玉青檀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師父教你清心寡慾,但若是真的清心寡慾,他又怎麼會和惠妃與嫻妃勾纏不清?”白苓唇色紅的異常,襯著慘白的膚色,像是地獄裡的豔鬼。

玉青檀看著靈位上的字,閉上了眼。

“自欺欺人——自欺欺人!”白苓聲音愈尖。

“百里安是他親子,他百般愛護,我是他從小撫養長大的,他卻對我涼薄至此——”白苓的面頰,被燭火照亮,“現在他死了,把我關在這裡——卻沒想到,他器重的愛徒,和我也要走上一模一樣的路了!”

“住嘴。”嫋嫋的青煙裡,玉青檀睜開了眼。

“你敢說你與我不一樣?”被關在這裡太久,讓白苓說話多了幾分尖刻的味道。

沉默。

“你在師父的靈位前,敢說你現在,待他始終只有侍奉之心,而無肖想之意?”

沉默。

“所以說,你與我有什麼不同?為什麼將我關在這裡,你卻能——你卻能——”

叮——

細長的一柄袖劍,釘在了白苓的手掌旁。

白苓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下失了聲息。

玉青檀從前對他的話毫無感覺,現在卻覺得,白苓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根刺,扎的他心裡不舒服極了。

白苓看著玉青檀走到自己身邊來,將那袖劍拔了回去。

“反正他那樣的人,總是會引人窺伺——我當初看他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即使得不到他,他也要叫人碰了,那麼為什麼那個碰他的人不能是我?師父讓我好好照顧他,我會好好照顧他——”白苓看著玉青檀冷淡的眉眼,“師兄,你也知錯的不是我,你現在也該知道的吧——你放我出來。”

玉青檀沒有再與他說一句話,將袖劍收進袖子裡,離開了。

……

叮咚——叮咚——

匍匐在石室裡的石獸,口中吐出清水來。玉青檀從其中走出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進了碧海宮裡。

他也知道,自己近來越來越難以抑制了。

百里安在他身邊,他就覺得不得平靜。這種感覺,讓他越發覺得這空蕩蕩的國師府,有多麼孤寂,多麼難以忍受。

碧海宮裡,百里安提筆躊躇,他昨日收到了柳青蕪的回信,柳青蕪已經離開了宛城,他近期就可以和國師商議,自己離開皇宮的事宜了。但在此之前,他還要再寫一封信給柳青蕪。

玉青檀站在門口,一直沒有進去,百里安卻在擱筆的一瞬,看到了站在門口的玉青檀。

他衝他招了招手,“國師。”

玉青檀還是未動。

百里安就自己走了過去,碧海宮中的羅盤明珠,襯的此地如同仙界一般,但在百里安眼中,這卻是沒什麼好驚奇的。

“怎麼了?”

玉青檀唇中吐出兩個字,“好冷。”

“冷?”百里安愣了一瞬,而後笑道,“裡面有暖爐。”說罷,他拉著玉青檀走了進來。

暖爐就放在桌子下,他讓玉青檀坐了下來,自己彎腰將那香爐夠出來,放到他的腳下,而後仰頭問了一聲,“這樣還冷嗎?”

玉青檀沒有做聲。

百里安站在他身旁,影子烙在桌上鋪開的白紙上。

“你在寫信?”

“嗯。”

“那你寫吧,我不打擾你了。”玉青檀說著,要站起來。

百里安卻按著他的肩膀,“你坐著吧,你不是說冷嗎,碧海宮就這一個暖爐,離近些,就不會那麼冷了。況且,我站著也可以寫的。”

玉青檀看著百里安按住那宣紙,彎下身來,垂下的墨髮,在他面前晃盪著。

明明腦中並沒有什麼綺麗的想法,但總是會覺得手中溼噠噠的,覆蓋上百里安的後背,染滿了熱汗……

百里安提起筆,又想了一會,不知是有旁人的緣故,還是其他,他寫不出東西來,索性就又將筆擱下來了。

玉青檀的視線,不經意的從百里安的手上滑過。

很漂亮的手,由紅豔豔的綾羅纏縛起來之後,更是漂亮的很。

“哎呀明天再寫吧。”百里安道。

這時他才清醒過來,望著百里安點了點頭。

百里安繞到他身後,替他按了按肩膀,他從前也喜歡這樣替柳青蕪按肩膀,而眼前的國師,與柳青蕪很是相似。

玉青檀閉上眼,站了起來。

百里安問他,他也不說,徑自走了出去。

又過了幾日,宣王那邊再也按捺不住,他們再朝中宣揚,說是國師挾持了皇上,引得一群朝臣都跪在國師府外面。連那何朝炎都驚動過來,守在門外,想將百里安接回來。

百里安心中發怯,雖然宣王離王來討了他幾回,但都被國師趕走了,現在卻惹來這麼多朝臣。若是……

玉青檀出去打發他們,卻惹的一群老臣叩首,“國師,皇上也半年不曾過問朝政,朝綱眼下都亂做了一團——”

“國不可一日無君,國師三思啊。”

有些激進的,直言讓玉青檀將皇上放出來。

何朝炎在宮外,等百里安康復,等了這麼些日子,如今也終於忍耐不住了,他目光炯炯的質問國師,“國師說要留皇上養病,這麼些日子,都沒有人見過皇上——朝臣之心難安!”

百里安僅隔著一扇門,聽到何朝炎的話,心裡直罵他。

“國師,皇上到底得的什麼病?”

“朝中這麼多御醫,還不能查出來,非要勞煩國師嗎——”

……

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嘈雜,百里安才將準備送給柳青蕪的信寫完,本來今日準備送出去的,卻不想遇到了這樣一個麻煩。

更麻煩的是,緊隨朝臣的聲音,響起了宣王的質問。

“國師,皇上龍體遲遲不曾轉好,是否是你故意為之?”

離王亦是附和,“還請國師讓皇上出來,安一安朝臣的心。”

百里安此刻一露面,只要痊癒,就得送回昌寧宮。但他若是不出面,僅讓國師在外抵禦……百里安正兩難的時候,又傳來何朝炎的聲音,一時腦中更是混亂。

玉青檀昨日又去見了師父,當然也遇到了白苓。他這幾日,舉動越來越不可控,他自己都察覺的到。

他想和百里安親近,但又不能與他親近。因百里安是師父託付給他照顧的人,因上一個起了這樣心思的白苓現在被師父關在禁室裡。

他到底該如何。

倘若將百里安繼續留在這裡,他不知道自己會心亂成什麼樣子。正因他理智了太久,遇見不可控的東西,才會這樣牴觸。

也許,將他送還回去,他的晃盪的心,就能安穩下來。

宣王和離王的話,他一句都沒有聽清,只在回神之後,聽到了何朝炎的一句,“還請國師能聽眾臣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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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知道這些人都是宣王與離王煽動來的。偏偏他卻為此躊躇起來。

如果他依舊心定,他絕不會將百里安送出去。但就像白苓說的,他的心亂了。

“來人,去請皇上。”

玉青檀話音剛落,站在門板後的百里安,一下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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