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啟明的到來是顧長安意想不到的事。

以至於顧長安被立春抓著,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半天沒給個反應。

還是立春打破了怪異的氛圍, 她笑嘻嘻的打招呼,喊了聲“陸伯伯”, 心裡卻如同熱鍋上的螞蟻。

完了完了完了, 這人突然出現, 還那麼兇, 一副要吃人的樣子, 一定是陸城又出了什麼事, 來找長安算賬來了。

立春想起那晚在山谷裡發生的可怕一幕, 她的身子抖了抖,要不是陸城, 經歷那一遭的就是長安。

這就是因果嗎?是的吧?

立春擠出討好的笑容:“陸伯伯, 怎麼不進來啊,快進來, 我給您泡杯茶……”

陸啟明沒進去,他站在門口喝道:“顧長安, 你出來!”

連名帶姓。

顧長安邁開腳步, 胳膊被拉, 他安撫的拍拍立春的手背,掙脫開朝著院子外面走去。

立春一下子慌了神, 怎麼辦怎麼辦?她火急火燎的追出院子。

陸啟明厲眼一掃,立春就停住了腳步。

顧長安跟沒事人似的,他眼神示意立春回去, 立春撇撇嘴,沒有繼續跟著。

夏天的夜晚,蟲鳴聲響個不停,雖然時不時的吹過一陣小風,但依舊熱的人頭皮冒火星子。

顧長安站在四合院西邊的小溪旁,這會兒他的情緒平穩了很多,他很恭敬的喊了聲:“四叔。”

陸啟明說:“別這麼叫,陸某承受不起。”

顧長安:“……”

靜默了會兒,顧長安輕聲說:“四叔,我知道陸城還活著。”

陸啟明的眼皮一跳,知道了?他沒問怎麼知道的,只是冷笑:“命大。”

完全不是三年前的慈眉善目樣子。

顧長安摘下鼻樑上的眼鏡,挫敗的捏了捏鼻樑:“四叔,我們不能心平氣和的說話嗎?”

陸啟明反問:“你覺得呢?”

顧長安啞然。

陸啟明心裡的那股子火蹭蹭上漲,瞬間燒過頭頂,充血的眼睛憤怒的瞪著顧長安,冷嘲熱諷:“你爹利用兩家之間的那點兒情分把陸家給賣了,厲害的不得了,我知道事情真相的時候都想刨開他的墳問候他兩句。”

“他多狠啊,為了自個兒子,算計別人的兒子,就他兒子的命是命,別人兒子的命不是命,紙紮的,沒了還可以再扎一個。”

這話就像一根刺,在顧長安的心窩裡扎了一下,沒拿開,而是往裡扎,疼的他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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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深的吸一口氣,緩慢的吐出去:“四叔,我知道你在陸家為我說了好話,不是你,陸家早就要我給陸城抵命了。”

陸啟明先是乾瞪眼,而後疑惑的皺眉,這也知道?該不會這小子他媽那邊來了誰吧?

沒收到風聲啊。

思路跑偏了,陸啟明及時收住,他瞧著一言不發,看起來挺難受的年輕人,再想想自己那個半死不活的大侄子,那點兒心疼頓時就跑沒了影,冷冷的來了句:“沒話說了吧?”

顧長安重新戴上眼鏡:“事情已經這樣了。”

“說的輕巧。”陸啟明硬邦邦的說,“倘若那晚不是十二帶著整個家族及時趕到,冒著生命危險啟動了家族最古老的儀式,點亮續魂燈,將阿城離散的魂魄續齊,現在他墳頭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顧長安的呼吸一滯。

陸啟明說:“記住了,你欠十二,阿城也欠十二,該你還的就要還,怎麼還你自己看著辦。”

人情債本就難算,他要看看,以這孩子的城府跟心計,究竟打算怎麼還十二的情。

顧長安的眉心擰了一下,又鬆開了。

“你跟阿城,你們兩個,你們兩個真是……”

陸啟明不是詞窮,是不知道怎麼形容,覺得哪個詞都不夠準確,兩個小子談戀愛,談的驚天動地,腦子都不清醒了。

人生才走到哪兒,就敢那麼胡來。

不給顧長安說話的機會,陸啟明說:“那次十二為陸城點亮續魂燈,耗損了一百多年的修為,元神都差點散了,躺了快一年才醒,你呢,你為他做了什麼?”

顧長安感覺被人用鐵錘錘了一下,對著頭頂心錘的,他本來就蒼白的臉泛著青色,給人一種隨時都會斷氣的錯覺。

陸啟明看他不吭聲,就睜眼說瞎話,“你看看你,好吃好喝的過了三年,長了一身膘,還跟別的人|曖||昧|不清!”

顧長安苦笑:“四叔,別的你都可以說,我也認了,但你不能冤枉我。”

“我冤枉你什麼了?”陸啟明的言詞犀利,句句帶刺,絲毫沒有作為一個長輩的寬容,“你說說,阿城為了你,連命都能搭進去,你呢?”

顧長安嘆口氣:“四叔,你知道的,我並不想他那麼做,如果可以,我願意自己死,也不想他有危險。”

陸啟明的氣息頓了頓,他盯著顧長安:“你的意思是,為了阿城,你什麼都可以做?”

顧長安笑了笑:“是啊。”

陸啟明像是費那麼半天功夫,唾沫星子吐那麼多,就為了等這句話,等到了,他難看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一點。

溪邊的瓜瓜聲叫個沒完,聽的人心煩氣躁。

顧長安坐到草地上面,兩條腿隨意放著,目光放著溪水,又像是在發呆。

陸啟明瞪了半響,他話沒說完,怎麼就坐地上了?三年過去,這小子竟然還這麼懶。

命,都是命!

不誇張的說,陸啟明這次出門是臨危受命,家族的幾個長老跟大哥都找他談了,希望他把這小子帶回去,願意最好,不願意就打暈了綁起來。

任務完成不了,他也不用回去了。

大哥還說了,不用對這小子客氣,咱也不是有求於人,這都是他應該承擔的後果。

不是走投無路,陸啟明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原來的罪魁禍首,現在變成了救命稻草,你說可不可笑?

人活在世上,怎麼都免不了要被老天爺|擺||弄。

陸啟明抹把臉,一手都是汗,他又去摸光頭,也|溼||乎|乎的,該說的還沒說完,就出了這麼多汗,這種活他真心不想接,不如抓鬼驅鬼來的舒坦。

往旁邊一坐,陸啟明拿出手機開手電筒,對著自己額角:“看見沒?”

顧長安聞聲看去,發現那裡有一道疤,傷口很新鮮,應該是最近才有的,像是被什麼東西砸到過。

陸啟明說:“知道我這疤是怎麼來的嗎?”

顧長安有種不好的預感,他剛要開口,就聽到陸啟明說了一句:“我大侄子打的。”

“不信?”陸啟明關了手電筒,“這麼跟你說吧,現在的他連自個老子都打。”

顧長安倒抽一口涼氣。

“是不是很奇怪為什麼?”陸啟明看出他的心思,吐出兩字:“黑曜。”

顧長安的心裡有了個模糊的猜測,在短暫的十幾秒內清晰了起來。

陸啟明接下來說的一番話裡面,有部分跟顧長安從他母親那裡聽到的一樣,就是黑曜在陸城的身體裡面,想吞噬陸城,結果不幸的反被他吞噬,剩下的那部分他母親沒說過,說明也不知道。

剩下的那部分是,陸城雖然吞噬了黑曜,卻沒有成功融合。

黑曜是邪,惡的集合體,陸城目前掌控不了那股力量,吸收起來很困難。

顧長安聽到自己沙啞的聲音:“人格分裂?”

“不是。”陸啟明煞有其事的說:“非要跟分裂掛上鉤的話,我覺得勉強算是靈魂分裂吧,就是字面意思,一個身體裡面住著兩個靈魂。”

顧長安的喉頭滾了滾,聲音乾澀:“四叔,你別嚇我。”

陸啟明冷哼了一聲:“你看我是在嚇你嗎?”

顧長安看著他,沒說話。

陸啟明在他焦躁不安的目光裡|放||軟了態度,唉聲嘆氣道:“從某一方面來說,沒那麼嚴重,但是從別的方面來說,比那個更嚴重。”

“阿城還是阿城,就是控制不住的時候比較……比較難以相處。”

顧長安知道絕不僅僅是難以相處這麼簡單。

那個人對自己的叔叔是很尊重的,不可能動手,更何況是對著自己親爹,除非是徹底失去了理智,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想到這裡,顧長安抿緊了唇角,眉心也蹙在一起,滿臉的沉重。

陸啟明分不清是第幾次打量面前的年輕人了,在家裡誰都不要的大侄子偏偏一頭栽了進去,誰拉跟誰急,死也不肯出來,他想不明白,只能賴到天意上面:“顧長安啊顧長安,你說我們陸家是不是欠你的?”

顧長安不語。

陸啟明恨恨的說:“當初我就該把阿城打暈帶走!”

顧長安捋了捋額前微亂的髮絲:“四叔,過去的事已經成了定局,提多少遍都沒有意義,還是想想後面怎麼辦吧。”

陸啟明瞪眼:“你倒是冷靜!”

顧長安說:“假的。”

陸啟明一下子沒聽明白:“什麼?”

“我說,”顧長安輕笑,“我的冷靜是假的。”

陸啟明:“……”

三年前的感情是真的,現在沒有淡去,反而更深,顧長安怎麼可能冷靜的下來,他迫不及待的想看到那個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顧長安覺得還是見了面好。

見了面,看到人了,眼睛能對上了,才能摸得透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這麼瞎想,真的能把人逼瘋。

顧長安撿起手邊的石頭子扔進溪水裡面:“四叔,你來找我是誰的意思?是他還是陸家?”

陸啟明說:“不是他。”

顧長安的臉色冷了下去。

陸啟明的臉色比他還冷:“阿城知道自己是什麼處境,所以他不來見你,也不準陸家人來找,都這時候了,他還怕傷害到你!”

顧長安緊抿的唇角翹了起來。

陸啟明看的氣不打一處來,心裡樂瘋了吧。

被人捧在手心裡,多好的事,可遇不可求,全看造化,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往事,陸啟明的思緒就有點兒飄了。

顧長安垂下眼皮拍拍褲腿上沾到的土渣子:“那他見了我,會躲。”

下一刻,顧長安說出一個更加糟糕的局面:“如果他不小心傷了我,等他清醒了,他會受不了的。”

陸啟明何嘗不知道,他搖頭嘆息:“沒法子了,真的沒法子了。”

“阿城昏睡三年,續魂燈點了三年不滅,魂終於招齊了,救回了他的命,他也挺爭氣的,贏了黑曜,可是人好不容易醒來就成了那副不人不鬼的樣子,這兩個月我們能用的招兒都用了,還是沒辦法,只能靠他自己。”

“可現在問題是什麼你知道嗎?他開始傷害自己了,渾身都是傷,我們擔心在他跟體內那股力量融合之前,自己會把自己殺死。”

顧長安聽的心跳都驟停了:“別說了,我去。”

陸啟明料到他是這個答案,還是確認的問了句:“剛才我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你都認真聽清楚了嗎?”

顧長安說:“聽了。”

他扯扯嘴角:“四叔,其實我打算明天出發去陸家,就算你不來,我也會找過去的。”

陸啟明沒問他怎麼找去陸家,就說:“行吧,那天亮就動身,越快越好。”

“長安!”

後面突然傳來喊聲,陸啟明聽著聲音耳熟,他的反應比顧長安還快,轉過頭看到過來的女人,滿臉的難以置信:“你,你是,你是林嵐?”

林嵐溫和的笑著說:“好久不見。”

再見故人,陸啟明心裡感慨萬千,可不是,好幾十年了。

難怪長安那小子知道那麼多,還知道怎麼去陸家,原來是他媽過來了。

陸家竟然沒收到訊息。

陸啟明搖搖頭,現在的陸家在風雨中飄搖,阿城要是完了,那對陸家來說,無異於是天崩地裂,可見三年前的事給整個陸家帶來了多大的打擊。

尤其是阿城他老子,人都老了二三十歲,行將就木。

估計就等著一口氣斷了,去地底下找顧老頭拼個你死我活,搞不好陸家的老祖宗已經跟顧家的老祖宗打起來了。

陸啟明找林嵐敘舊,顧長安在屋裡檢查自己的行李,看有沒有什麼落下的。

立春姥姥給的那一袋子花籽他放在了揹包最裡面的口袋裡面,到了陸家就找地兒種下去。

“長安……”立春跪趴在椅子上,兩隻手搭著椅背,“你說怎麼就有這麼多意想不到的時候呢?”

比如姥姥的突然離開,比如她在北方找到了一個又帥又溫柔的男朋友,比如三年前陸城出事,還比如三年後長安依舊跟他牽扯到了一起。

顧長安想的挺開的,臉上帶著點兒笑意:“因為這就是人生。”

立春看了他好一會,確定他的心情不是很糟糕:“換我,我也會去,要是不去,總覺得有個窟窿,不補起來疼得慌,喘口氣都疼。”

顧長安忽然抬起眼皮看過去。

立春被看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她摸摸臉摸摸頭髮,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怎麼了?

顧長安說:“比喻的很恰當。”

立春:“……”

談了個有學問的男朋友,自己好像也跟著有學問了。

但那只是假象。

立春還是原來的傻樣兒。

顧長安檢查了行李就站在窗前看院裡交談的兩個人,立春也湊頭看,發現陸城的四叔看長安媽媽的眼神像是在看自己的女神,怪激動的,她咂咂嘴皮子。

“阿姨年輕時候一定是個絕色美人。”

“我看也是。”

“你應該謙虛點兒,說還行吧。”

“實話而已。”

“……”

顧長安長舒一口氣,對他來說,不管那個男人變成什麼樣子,只要還活著就好。

所以陸啟明說的那些聽在他耳朵裡,沒有三年前他醒來的時候那麼絕望,他心裡有個數,也已經做好了決定,就不慌了,只是心疼那個男人。

只要沒忘了他,後面的一切他都有辦法。

陸啟明在四合院裡住下了。

林嵐在兒子的屋裡,她並沒有多說,只是讓他早點休息。

顧長安說:“明早天一亮就走。”

林嵐說好。

顧長安欲言又止:“要不,您別去了。”

林嵐說不行:“媽沒想到陸城會是那樣的情況,你一個人去太危險了,長安,你就讓媽跟著吧,不然……”

她的聲音有些哽咽:“不然媽哪天走了,也不會瞑目。”

顧長安於是什麼也不說了。

天剛擦亮,四合院裡就燈火通明。

顧長安一夜沒閤眼,頂著黑眼圈跟立春道別,讓她回去的時候當心點,還不忘提醒她快下車的時候給男朋友打電話,叫對方來車站接。

立春說知道知道,她擺手:“長安,不要換手機號啊——”

完了心裡咯噔一下,也不知道那裡有沒有訊號,要是沒有怎麼辦呀。

立春操心的跟個老媽子似的,她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一路狂奔著追上去。

顧長安知道立春擔憂的是什麼,揉揉她的頭髮說:“等事情解決了,我就跟他去看你。”

立春仰起頭:“說好了啊,不許反悔,伯伯跟阿姨都可以給我作證的。”

顧長安笑著嗯了聲。

一旁的陸啟明心想,這小子的運氣真不錯,身邊的幾個人都是真心實意的對他好。

幾天後,顧長安跟他母親風塵僕僕的站在陸家的結界外面。

陸啟明比他們母子倆的狀態要差很多,畢竟年紀大了,一來一回的奔波,趕時間趕的要命,一路上都沒怎麼休息,體力跟精力都嚴重透支了。

他抿抿乾燥起皮的嘴唇,開啟結界帶著母子倆進去。

過了結界,放眼望去是一大片城牆,像一座威嚴肅穆的古城,顧長安心下震撼。

之前顧長安在網上見過某個影視城,但感覺大不相同,這裡不會有什麼攝像機,明星,四處可見的群演,有的只是歲月留下的痕跡,還有拒人千裡的冰冷。

越往前走,那種攝人心魂的感覺就越強烈。

這裡不歡迎外人來做客。

顧長安想起陸城以前跟他說過的話,此時此刻,長安城就在他的腳下。

“咳咳……”

耳邊難受的咳嗽聲瞬間將顧長安拉扯回現實中,他把包拿下來,翻出水杯遞過去。

林嵐接過水杯喝了幾口水,沒有血色的臉上浮現慈愛的表情。

陸啟明將這一出母慈子孝收進眼底,大哥見到初戀情人,不知道會怎麼想,應該不至於從輪椅上蹦跳起來。

城門口站著七八個人,等候多時了。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失憶梗,也沒有什麼替身上位梗,快完結了,要是那麼折騰,會脫離大綱的,我不想脫離大綱,趴地。

十二的情會還的,長安自己來還,不然他心裡不痛快。

不管虐不虐,有多虐,都是兩個人的事,送100個小紅包,明天見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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