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男人重複著這個時間點, 眼底有些東西閃過。

徐望鄭重點頭:“十年前, 在鴞裡。”

男人微微眯起眼, 第一次認真打量徐望, 但很快,他又笑了, 搖頭道:“十年前你才多大, 我可不記得在裡面遇見過小朋友。”

徐望定定看他:“3/23,醫院大門內,你捅了一個撲向你的喪屍,但捅完之後你覺得奇怪, 因為喪屍撲到你面前之前,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

男人怔了怔,目光隨之恍惚了些許,似飄向了那個遙遠的、許多細節已模糊的舊日場景。

“後來你們闖到感染科樓三層,你用去打探辦公室內情況……”

徐望還在繼續。這些曾被他整整遺忘了十年的事情,重新翻出後,卻一日比一日更清晰,他現在記得的細節, 甚至比剛想起這些時,更多,更精準。

“你們把疫苗給了老醫生, 卻被另外一個男醫生咬了個全軍覆沒,你跑掉了,都沒顧上管你的靈魂畫手……”

“你在那裡?”男人就是再不可置信, 也不得不信了,那一夜闖關的過程,除了他和當年的隊友,不可能還有第五個人知道。那個覺得喪屍撞到了什麼的細節,如果不是被特意提出來,連他自己都忘了。

“是的,”徐望說,“我在。”

男人思索片刻,便將種種反常細節,全都連上了:“那個被喪屍撞到的……”

“就是我。”徐望幫他蓋章認定。

男人的眉頭,困惑皺起:“你在鴞裡,我們卻看不見你,為什麼?”

徐望說:“因為我不應該屬於那裡,我不是闖關者,但那天莫名其妙被吸了進去,就好像是鴞……”

“出了bug。”這回,是男人替他說完。

徐望怔住,好半天,才找回自己聲音:“難道那一夜,你也……”

男人聳聳肩,莞爾:“看來,那一夜不只是我一個人的命運轉折點。”

兩個當事人聊得字字玄機,十三個小夥伴聽得滿臉懵逼,還有一個吳姓小夥伴,懂是都聽懂了,但對於“那一夜”這種模糊的、容易產生歧義的描述,很不滿意。

嶽帥、王斷然兩隊只是過來買個情報,沒成想還要坐下來聽那十年前的故事。池映雪、況金鑫、錢艾雖然知道隊長和鴞的淵源,但現在這淵源和情報賣家發生了交叉,於是還得跟著大部隊,一起從頭捋一遍。

好在,“那一夜”的脈絡還算清晰——

徐望誤入鴞內,目睹了樊先生——賣家出於禮貌,埋名,沒隱姓——隊伍全軍覆沒的過程。而後另一隊闖入,交卷成功,再然後徐望和鴞對話,獲得了支離破碎的“幫幫我”,便被彈回現實,就此失憶。

可這個故事,其實還有後續。

那一隊交卷成功之後,離開了鴞,但先前跑掉的樊先生,卻並沒有因為其他隊伍的交卷,而被彈回現實。原因很可能和徐望的“誤入”一樣,都是鴞的不穩定導致的。顯然,他的滯留也屬於“異常”,或許正是這種“異常”,使得在徐望那裡沒有溝通成功的鴞,又尋到了他。

不知是不是吸收了和徐望對話失敗的經驗,短時間內完善了演算法,或者打了什麼修復補丁,總之,這一次,鴞的表達更清晰。

【鴞:幫幫我,幫我關掉這裡和外面連線的路。】

這是鴞和樊先生,說的第一句話。

緊閉房門的屋內,極靜,靜得連根羽毛落到地毯上的聲音,都能聽見。

十年前鴞出過bug?!徐望還趁著這bug進來遊了一圈?!鴞會一改陰陽怪氣,說和闖關無關的話?!和徐望沒說明白之後還知道去找第二個人?!

這一連串的衝擊已經讓在場夥伴們的神經稀碎了,可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最後這個——

“可以封路——?!!!”

這可比提前離開鴞,還要讓人熱血沸騰。提前離開,那是抽身逃跑,關掉通路,那是世界和平!

樊先生本來還要繼續講,忽然被十幾個人異口同聲吼過來,當下閉嘴,掏出手帕擦擦臉,不著痕跡把轉椅往後挪了挪。

“確切地說,是可以封住前十三關的路。”

徐望:“後十關呢?”

“它沒說。”樊先生搖頭,“它只求我幫它切斷前十三關的路,一旦成功,所有前十三關的闖關者,都解脫了,再也不用進入鴞。”

“那前十三關的鴞內世界呢?會毀滅嗎?”徐望腦中,忽然閃過許多面孔,3/23的小丁,4/23的小黃小白黑茉茉,5/23的小餓等等,雖然理智告訴他,這些只是npc,可徐望還是沒辦法把他們當成一鍵還原就可以消失的資料。

樊先生有片刻遲疑,顯然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末了無奈笑笑:“我沒問過鴞,沒辦法回答你。”

“要怎麼關閉通路?”吳笙客氣道,將話題拉回“核心”。

王斷然和徐望小分隊的夥伴,立刻豎起耳朵,與此同時,心裡閃過那塊破碎的浮雕板,和什麼都沒發生的機場一夜。

岳家軍雖然沒經歷,但也聽徐望轉述了,故而此刻同樣緊張。

不料樊先生輕聲一嘆:“抱歉,這個我也不知道。”

整個屋的小夥伴,一起被閃了一下。

王斷然黑線:“那有沒有你知道的?”

樊先生微笑:“如何提前離開鴞。”

十五個小夥伴:“……”

什麼叫好賣家?說賣橘子,就絕對不賣蘋果。

“你們要集齊1-13關的徽章,然後在13/23順利交卷,交卷後,鴞會送你們進入‘許願屋’,並告訴你們,它可以滿足你們特定條件下的一個願望,當做你們進入後十關的獎勵。但你們不要許願,要明確說出以下口令——我要和鴞對話。重複三遍,另一個鴞就會出來,到時你們就可以選擇結束這一切,提前離開了。”

嶽帥:“另一個鴞?”

樊先生:“這只是我自己的區分,我總覺得闖關中給各種規則、提示的鴞,跟那個晚上和我說話的鴞,不像是同一個,雖然它們聲音完全一樣。”

吳笙:“有沒有可能他們就是同一個,只是平時的鴞被限制了,而bug讓它覺醒了某些自主意識,或者就是它的部分覺醒,造成了那一夜的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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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先生:“……”

吳笙:“可是我們闖關這麼久,都沒再遇見bug,也沒聽其他闖關者說過存在這種bug,有沒有可能它已經被修復了,就算我們到了13關,也無法再用指令觸發?”

樊先生:“……”

吳笙:“樊先生?”

樊先生:“這位朋友,如果需要我參加學術研討會,價格還要另談,而且我不承諾一定能提供理性的智慧之光。”

吳笙還要說什麼,被人輕輕拍了腿。

轉頭,是徐望。

後者引領他的目光,環視了房內一圈的書架。

《茶花女》、《呼嘯山莊》、《簡愛》、《飄》、《巴黎聖母院》、《荊棘鳥》、《挪威的森林》、《霍亂時期的愛情》……各個時期、各個國家、各種風格的愛情,構成了整個房間的書海。如果非要從中間找一本和愛情無關的,那就只剩下桌案上那本——《思考致富》。

吳笙蠢蠢欲動的科研探討心,徹底安定。

和這位賣家,要麼談愛,要麼談錢。

“樊先生,鴞讓你幫他封路,你沒答應,於是給了你第二選擇,就是幫你提前離開鴞?”一直沉默著的顧念出聲,因為總覺得,這裡面的邏輯有點問題。

如果真像吳笙說的,鴞覺醒了一部分自主意識,那麼被拒絕之後,最常見的反應不是應該再進行說服嗎,就算說不通,放棄再尋別人好了,為什麼還要給提前離開的方法?這就好比,一個人拒絕幫助你,你卻還要給他“獎勵”,太奇怪了。

“我答應了。”樊先生輕叩了一下座椅扶手,平靜如湖的眼底,劃過一絲波瀾。

十五個小夥伴愣住。

“我當時答應了,答應幫它關閉通路。”樊先生繼續說,“它讓我蒐集齊所有徽章,闖到13/23,交卷之後不要在許願屋裡許願,說三遍我要和鴞對話,它就會出來,都時候再告訴我具體的關閉方法。”

十五個小夥伴更懵了。

這和提前離開鴞的方法,步驟根本是一樣的!

“我照做了,我當時是真的想關閉鴞的,反正試一下又不會失去什麼,最差的結果也不過是繼續闖完23關……”樊先生看向窗外,陽光照在他臉上,映出他分明的輪廓,卻也映出他眼底的輕嘲,“可等到到了13關,在許願屋裡喊出了鴞,它卻又給我增加了一個選擇。”

“關閉鴞,或者提前離開鴞。”吳笙大概摸清這段往事的走向和輪廓了。

樊先生收回遠眺的目光,看向他,自我檢討和被人揭開,難堪程度還是有差別的。

吳笙向來不懂這種微妙的東西,也完全沒想譴責對方什麼,就是實事求是,所以看著對方的目光很坦然,坦然得甚至有些乾巴巴。

樊先生樂了,忽地也就跟著坦然了:“對。我想關閉鴞的時候,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可當我有了一雙鞋,那我就沒有殊死搏鬥的理由了……”

“我選了提前離開,鴞滿足了我。所以你們問我怎麼才能關閉通路,我真不知道,那是選了a選項的人,才有權知道的內容。”

徐望:“有人選擇a嗎?”

樊先生:“我只能說,從我這裡買情報回去的隊伍,基本都選了b。”

嶽帥:“基本?”

樊先生:“還有隊伍選了c。”

十四個小夥伴:“……”

錢艾:“什麼時候又蹦出個c選項!你再這麼擠牙膏,我到消協投訴你信不信!”

樊先生:“c選項就是繼續往後闖,完成全部23關,再離開。”

錢艾:“那還跟你買什麼情報?一百萬不就徹底打水漂了嗎?”

樊先生:“人家願意打,我不能攔著。”

錢艾:“……”

有錢人的世界,太難懂了啊!!!

……

“阿嚏——”好端端聽彙報的範佩陽,沒頭沒腦打了個噴嚏。

鄭落竹停下話頭,關切:“老闆?”

“沒事。”範佩陽擺擺手,靠進老闆椅裡,“繼續。”

鄭落竹:“相關的情報就是這些。”

範佩陽伏到桌案上,雙手交叉抵著下巴,思索片刻,道:“行,我知道了。”

不用範佩陽再說話,鄭落竹已經識相裡離開,並體貼地幫他帶上了門。

十三關之後,每一關都得算計,每一秒都不能掉以輕心,幸好運籌帷幄這種艱鉅任務,有老闆頂著,他聽吩咐行事就行了。

今天晚上排行榜又要開了,他們這種剛進後十關的隊伍,肯定還是和榜單無緣。

鄭落竹對此倒沒什麼執念,但總覺得,已經習慣了傲視榜首的老闆會比較介意。

這事兒絕對是鴞的鍋。

誰能想到前十三關和後十關的榜單,完全是兩個獨立的系統,互不影響,亦互不相見。且已經進入後十關的隊伍,無論交卷成功失敗,都不會再退到前十三關。以至於他們一直到13/23,還以為自己是整個鴞裡面,成績最好的。結果一進後十關,就讓現實狠狠打了臉。

手機忽然在口袋裡震動起來。

鄭落竹趕忙接聽,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誰。

“再進來一下。”電話那頭,傳來老闆的第一百零八次召喚。

“好的。”鄭落竹臉上笑嘻嘻,心裡哭唧唧。

這一次又想問哪方面的情報?要不他直接來個全盤大彙總?彙報三五個小時的?否則老闆想到一點,就叫他一次,有個新念頭,就call他一回,費心費腦的確沒有,但是費腿啊,這一趟趟的,腿都溜細了!

……

三隊十五個夥伴離開別墅,直接就近定了個度假酒店。

城郊的環境是真好,尤其入了夜,清風明月的。

十五個小夥伴沒浪費大好時光,該吃吃該喝喝該睡睡,及至月上梢頭,全精神起來,有跑到泳池撲騰的,有月下獨酌的,有健身房裡舉槓鈴的,也有房內靜坐思考人生的。

但這一次不是吳軍師,而是徐隊長。

“怎麼了?”難得見自家隊長沉思,原本想去遊個泳的吳笙,又坐回床邊,好奇地問。

徐望皺眉看他:“太奇怪了。”

吳笙怔住,抬手一指自己:“我?”

“不是,你的英俊非常標準。”徐望時刻戴著白月光濾鏡,“我是說鴞太奇怪了。他既然想讓樊先生幫他,為什麼還要給第二選擇呢?”

如果沒有那個“提前離開”的所謂第二選項,幫忙這事兒說不定就成了!

“我還當你琢磨什麼曠世難題呢。”吳笙把人拉過來,特別自然地貼著徐望後背,將人環住,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悠悠道,“你把鴞當成一個程式,一個帶自我修復功能的程式,這個問題就很好理解了。”

徐望剛想沉醉在這溫暖懷抱裡,就聽見了什麼“程式”什麼“自我修復”,於是眼前月光灑滿窗欞的溫柔景象,陡然一變,成了教室一排排的課桌椅。

背後抱著他的是吳笙的元神,至於肉體,那在前面敲黑板講課呢。

“鴞的一部分覺醒,讓它有了自主意識,去和你還有樊對話,甚至在十三關設定了可以召喚它出來的口令。但對於一個既定程式來說,這樣的覺醒一定是bug,要麼靠外力消滅,要麼靠自身原本的演算法去尋找bug打補丁。”

徐望有點費力地回頭看他:“鴞做的……就是第二種?”

“對。”吳笙情不自禁蹭了一下他的臉,道,“鴞的自我修復,沒辦法將覺醒的意識抹除,只能在覺醒意識給出的選項裡,強行新增上修復功能給的第二項。”

徐望後背是暖的,可心裡,還是掠過一陣涼:“它料定了,沒有人會舍易求難。”

“嗯。”吳笙將人摟得更緊,“這些只是我的猜測,但如果把浮雕板的事情考慮進去,鴞自帶修復功能這件事,應該八九不離十。”

徐望明白了吳笙的意思,不再言語。

假設的確是浮雕板的破壞,導致了10/23的無法進入,那麼隔一天之後,一切照舊,恰好合得上“自帶修復功能”這一猜想的邏輯鏈。

“哦對,”吳笙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樊夜白。”

徐望沒懂:“什麼?”

吳笙說:“樊先生的全名。”

徐望詫異:“你怎麼知道?”

吳笙說:“交卷速度排行榜,12/23,杜寅、樊夜白、李殿、穆亦軒、彭野,用時09:46:58。整個榜單上,就這麼一個姓樊的,我覺得應該是他。”

徐望:“你覺得?”

吳笙:“我覺得。”

徐望:“嗯,那一定就是了。”

五分鐘之後。

徐望:“你當時就應該告訴我的。”

吳笙:“什麼?”

徐望:“他的全名,說不定還能用來套套近乎,砍砍價。”

吳笙:“三關攻略,還是十年前的版本,打包又要一百萬,是有點黑。”

徐望:“就是!”

吳笙:“嗯。”

徐望:“……”

吳笙:“……”

徐望:“你說那本《思考致富》真能致富嗎?”

吳笙:“他的日子的確過得很不錯。”

徐望:“要不咱倆也買一本研究研究?”

吳笙:“錢艾已經下單了。”

徐望:“……”

作者有話要說:  卷三到這裡就結束啦,再更新一章卷外章,就可以開啟卷四的征程啦!p.s.後十關也會有噠,不過就是另外一個冒險故事啦,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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