癲狂的記憶破碎最後, 徐望看見了已經去世的母親的臉, 那是整個過程裡, 唯一清晰的畫面。

母親笑著, 時光定格了她最美的一刻。

徐望醒了。

暗格已經重新出倉,視野所及, 都是純白的天花板。

他有些茫然地坐起來, 摘掉頭盔,忽然覺得臉頰有些涼。抬手一摸,溼的。

他……哭了?

“你也做噩夢了?”隔壁傳來錢艾聲音。

徐望轉頭,自家隊友和自己一樣, 也從暗格裡坐起來了,這會兒正雙手搭著暗格邊緣,似已“等候多時”。

“我沒做噩夢。”徐望實話實說,不想一開口,就嚇著了,自己的聲音啞得厲害。

“得了,眼圈都紅成這樣了,還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錢艾擦把臉, 呼口氣,“我也夢見了。”

徐望問:“夢見什麼?”

錢艾說:“我爸做買賣賠得傾家蕩產那會兒唄,天天債主上門, 我放學都不敢回家,就滿大街瞎溜達。”

徐望知道錢艾怕窮,摳門, 他這“愛錢”的名聲,高中就打響了。但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錢艾都沒提過背後這些事。

“你呢,”像是想儘快結束自己的故事,錢艾忙不迭問,“你夢見啥了?”

徐望沒和他遮掩,坦白道:“我媽。”

錢艾怔住,在心裡罵了自己一句,後悔問了。

徐望不知道他家的事,因為那事發生的時候,他還上小學呢,到了高中,早時過境遷。他卻清楚徐望媽媽去世的事。

看著錢艾恨不能自抽一耳光的表情,徐望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連忙幫自家隊友釋懷:“我沒事,真的,我沒和你撒謊,不是噩夢,就是看見我媽了。”

雖然徐望自認說的是真話,可他的紅眼圈以及沙啞的聲音,實在很削弱說服力。

氣氛有些尷尬,幸好,對面牆壁上,吳笙的暗格出來了。

同徐望和錢艾一樣,他也是茫然著坐起,木木地摘下頭盔,但很快,目光就重新清明。

對上兩雙滿是詢問的眼睛,吳笙蹙眉不太確定道:“我好像……做了個夢。”

徐望和錢艾一起點頭,幫他蓋章:“我們都做夢了。”

說是做夢,其實更像是記憶被人粗暴地窺探、搗毀過一遍,那種大腦被侵犯的痛苦感,甚至比夢境帶來的更強烈。

“它是不是故意讓我們夢見最難受的東西?”錢艾吃了剛剛的教訓,沒再追著問吳笙的夢,只猜測著咕噥,“這就是這一關的內容?”

“說不好。”吳笙抬手臂,貓頭鷹頭裡,沒有任何新的提示信息。

徐望看向吳笙旁邊的牆壁,那裡有兩個暗格,躺著況金鑫和池映雪,但現在,一個人都沒出來。

疑惑從他心中慢慢浮起。

如果真是像錢艾說的,暗格讓人夢見最難受的過往,池映雪久久不出,尚可以解釋為他的過往太複雜,可能傷痕也太多,並不像他們這樣容易醒來,那況金鑫呢?徐望實在想不出陽光燦爛的況金鑫,能有什麼慘痛記憶,揪著他不放。

“嗡——”

低頻率的震動聲裡,況金鑫的暗格彈出。

他緩緩坐起來,卻沒有第一時間摘頭盔,茫然定在那裡,一動不動,就像人醒了,靈魂還在夢裡。

“小況?”徐望擔心地輕喚。

沒用。

和況金鑫相鄰暗格的吳笙,伸手過去,緩緩搭在他肩膀,不動,只放著。

況金鑫的身體輕輕顫了一下,終於,抬手摘掉頭盔。

“我夢見我爸媽了。”不用任何人問,他就開了口,聲音比徐望還啞,睫毛被淚水打得溼漉漉的,下顎還掛著滑下來的淚珠。

徐望、錢艾、吳笙怔在那兒,不知道該怎麼接話了。

“我一直沒告訴你們,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他低下頭,似乎對於這些“隱瞞”有點過意不去,“車禍,爺爺奶奶和我講的……”

“但是剛才,我夢見了車禍現場。”他忽然又抬起頭,眼中雖仍有往事的悲傷,更多的卻是專注當下的疑惑,“不是真的車禍現場,是我一直以來想象的那個。”

“想象?”吳笙覺得自己似乎能抓到些什麼了。

“對。”況金鑫點頭,“剛知道父母事情那幾年,我經常會剋制不住去想當時的情況,剛剛我夢見的就是那些。”

吳笙思索片刻:“會不會這些其實就是你的記憶……”他斟酌著用詞,儘量不提事件本身,“只是你那時候太小,自己忘了?”

“不可能。”況金鑫搖頭,沒有半點猶豫,“父母是在外地出事的,等家裡親戚趕過去,已經是兩天後了。而且沒人帶我去,當時我和爺爺奶奶留在家裡了。”

“看見沒,和我說的一樣,它不管真假虛實,反正就抓你心裡最難受的那塊!”錢艾氣憤地一捶暗格沿,“咚”一聲。

【鴞:建造者,確認!】

四夥伴耳內忽然想起提示音,和錢艾那一捶幾乎是無縫銜接。

錢艾條件反射地低頭看暗格沿,懷疑自己是不是無意中碰著了什麼語音按鈕。

吳笙、徐望、況金鑫,則不約而同看向唯一沒有出來的那個暗格——池映雪。

什麼建造者?怎麼就確認了?

【鴞:每個人心中,都有暗室……】

耳內的聲音,忽然輕下來,像是要哄著你,給你講一個甜美的睡前故事。

【鴞:那裡藏著這個人最害怕的東西,最深處的恐懼。經過頭盔篩選,擁有最精彩、最絢爛、最好玩暗室的人,自動成為建造者。接下來你們遇見的一切,都是他給你們建造的遊樂場……】

【鴞:寶貝兒,歡迎來到,腦內地獄。】

提示音消失,世界驟然暗下來,像一下子關了所有的燈。

連帶著空氣也靜了,靜得可以聽見隊友的呼吸。

腦內,地獄。

徐望在心中翻滾這四個字,終於撿起遺落的那塊碎片——剛剛停留在腦內最後的畫面,是媽媽笑著,只是她的身下,是病床。

身下的承託力忽然消失,徐望猝不及防,摔到地上。

耳旁還有三聲“咚”,顯然小夥伴們也都同樣遭遇。

視野裡慢慢透進些許光。

淡薄,皎潔,微微的涼意。

徐望抬起頭,是月亮,被烏雲遮去一大半,只剩下一條窄窄的邊,掙扎著灑下微光。

什麼太空艙,什麼暗格,統統消失,現在的他們,在一個陰霾的夜幕底下。

錢艾沒隊長那麼文藝,有一點光亮之後先看左右周遭,一看,就愣了:“這是……小雪的腦內?”

一座硃紅大門圍牆高聳的四合院,靜靜立在四夥伴面前,靜靜立在這荒野之中。

周圍沒有衚衕,沒有街巷,沒有小路,也沒有栽花種柳,這院子就像被從北京城最繁華的一環內,憑空移到這荒野裡,又像哪個女鬼給投宿書生造的幻象。

院門很新,硃紅色的漆,在微弱月色裡,還能泛著光。

門前一對石鼓,光線太暗,看不清上面雕的什麼,但鼓身沒半點風化痕跡,仍雕紋清晰,顏色潔淨。

吳笙第一個走到大門前,原本只是想近距離打量一下,無意間抬頭,卻愣了:“這有個監控攝像頭……”

三人立刻湊過去,果然,一個防備性十足的攝像頭安在門簷一角,正對著大門,誰來拜訪,都絕對無所遁形。

四合院,配攝像頭?

“小雪一天天腦袋裡面都想啥玩意兒……”錢艾徹底懵了。

吳笙抿緊嘴唇,正思忖著是敲門還是破門,大門卻自己開了。

錢艾果斷閉嘴,其他人也收斂呼吸,不發出任何動靜。

門內,一面磚雕影壁映入眼簾,雕的是仙鶴立於松枝上——松鶴延年。

老北京的四合院,進門不是院,先立影壁,風水上擋煞,也擋小鬼,因為傳說小鬼不懂拐彎,只走直路。

左手邊過了門,才是真正的前院。

進了前院,那種分不清古今的違和感終於消失。

這就是一座修繕翻新過的現代四合院,沒跑了。前院收拾得很乾淨,裝修得也很簡單,基本還保持老宅院的原貌,但門窗、各處細節,都已是現代工藝。

不知是不是夜色緣故,明明處處看著都新,都乾淨,整個宅院還是透著陰森。

前院一排坐南朝北的倒座房,古時候是給下人們住的,此時兩個中年男人正在房門前下棋,一個晃著車鑰匙,一個扛著修枝剪,空出的另外一隻手,用來對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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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夥伴們躡手躡腳進入院內,沒敢再往前,隔著六、七米遠站定,靜靜看著那倆人。

像能感覺到視線似的,兩個男人同時轉過頭來。

扛著修枝剪的男人先皺了眉,語氣不善:“你們誰啊?”

話音剛落,四夥伴忽然同時收到一聲“叮——”

:尋找池映雪。

四夥伴東南西北亂飄的心,總算捉到一絲方向。

雖然仍雲裡霧裡,至少,知道任務是什麼了。

眼看著男人神情越來越不耐煩,徐望連忙道:“我們來找人。”

“找人?”另一位也跟著站起來,手指頭上的車鑰匙,仍譁啦啦轉圈,“什麼人?”

完全不清楚眼下是個什麼情況,該如何進展,徐望決定來個直拳,說不定能轟出什麼線索呢:“池映雪,我們來找池映雪。”

車鑰匙和修枝剪一起愣了:“找小少爺?”

四夥伴猝不及防,也傻了。

小少爺?

這裡難道是……池映雪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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