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就在她坐在中宮最顯赫的後位上, 等待著親子加封太子, 等待著一世至高無上的榮華時……

她甚至有些不相信, 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先是家中庶弟慘遭橫禍,弟弟楊靖上門告狀時, 楊皇後還在想, 這算什麼事?這京中誰敢招惹我家,必定要他死無葬身之地。她萬萬想不到的是, 謝茂進宮不到半個時辰, 她的弟弟就死了!

楊靖是承恩侯夫人的老來子, 楊氏出嫁時, 楊靖才出襁褓。她做皇子妃時, 還能偶爾回孃家探望, 看看弟弟,等她做了太子妃, 弟弟就見得少了。反倒是謝茂,從小被她看著長大,感情上更親近幾分。

何況,楊皇後很清楚, 謝茂與人為善, 脾性和軟,連下人都不會輕易打罵,遑論殺人?

所以, 儘管得知弟弟被刺身亡悲痛萬分, 楊皇後還是耐心地守在宮中, 沒有過問。——她相信,她的丈夫會給她說法,她撫養長大的小叔子也會給她說法。她嫁入謝家這麼多年,侍奉皇帝,撫養叔叔,管家治下,沒有一點兒失職之處,她贏得了皇室的敬重,她有被重視的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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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此處,楊皇後眼中多了一絲恍惚。

她等得,她痛失獨子的阿孃等不得。

承恩侯夫人氣沖沖地來長秋宮哭訴,要她為弟弟報仇。她一生堅強慣了,輕易不會流淚。承恩侯夫人進來之前,她已經哭了一場,當著宮人的面,她絕不可能和母親一起抱頭痛哭。

她沒有哭。她端坐在皇后寶座上,看著承恩侯夫人哭。

她是皇后。這種時候,她不能哭。

“我竟不知你跟著姓謝的生出這等狼心狗肺!死的可是你親弟弟啊!他被謝茂殺了,你問過一句嗎?你就守著這中宮之位,自以為穩如泰山?楊至純,你在宮中二十年,你知道什麼?你可笑,你蠢不可及!”

“這世上只見過追封嫡母做太后的,幾曾見過請太妃住長信宮?琰兒已十二歲,皇帝登基近一年,為何不立太子?——你就沒想過,文帝寵愛十一王有求必應,朝陽宮那賤人為何不扶親子,反倒扶立你丈夫?楊至純,你耳朵聾了,眼睛瞎了,心被狗啃了!”

承恩侯夫人憤怒之時,指著長信宮的方向罵。

正是這一番話,徹底將楊皇後,將楊家,陷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

——皇帝剛剛安撫好朝臣,步行至長秋宮外,聽了個清清楚楚。

“娘娘,陛下駕到。”

楊皇後習慣地起身接駕,坐得久了,渾身竟有一絲僵硬。

皇帝已長驅直入,走進了中宮內寢。他身邊除了大太監秦騅,另有兩名神情幹練的年輕閹宦,束手縮頸站在角落裡,絲毫沒有存在感。原本牢牢守在門窗處的宮女們則魚貫而出,將門戶緊閉。

這一雙天下至貴的夫妻對視良久,楊皇後眼中露出乞憐之意,皇帝竟也目露柔情:“梓童。”

楊皇後微微垂首,低聲道:“別叫我。”做了半輩子夫妻,她太瞭解皇帝了。皇帝如此柔情,她就非死不可了。

“朕很心痛。”皇帝嘆息,他口中說心痛,卻絕不肯走近楊皇後,已心存提防。

“妾也心痛。”楊皇後重新坐回妝鏡臺前,拿起粉盒,慢慢掩去眼下憔悴的青痕。她知道皇帝是來殺她的,她要強了一輩子,總要死得體面些,“一轉眼就是二十年了,午夜夢迴時,妾還想起臨淄王府裡的桃樹,桃花灼灼之時,妾乘轎入府,在桃花樹下與夫君合婚敘禮,定三生鴛盟。”

她聽了承恩侯夫人所說的那番話,她必然是活不成了。她所想的,是保全她的兒子!

那日皇帝根本不曾進殿,聽了錢氏那番話,掉頭就走。

衝進長秋宮的是羽林內衛。——羽林衛中最諱莫如深的一支人馬,只聽皇帝指揮,專門替皇帝幹見不得人的事。楊皇後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親孃錢氏,慘死在羽林內衛的一條白綾之下。

錢氏死了,被裝模作樣地抬回了承恩侯府。長秋宮慘遭血洗,很快就換上了皇帝的人馬。

從那時候,楊皇後就知道,一切都完了。

在腮邊薄唇上抹上淡淡的胭脂,楊皇後取出炭筆,淡掃蛾眉。

“琰兒,他還小。”上好妝後,楊皇後嫋嫋站起,當了多年太子妃,她似乎都忘記女兒家婀娜多姿的風度了,此時放下刻板端莊的架子,又恢復了幾分年輕時的嬌俏,“還請石氏多看顧。”

石氏即石貴妃。無寵無子,因是皇后心腹,所以得了貴妃高位。這位石貴妃孃家已經沒人了,楊皇後死後,皇帝絕不可能扶立石貴妃為皇后。請石氏照顧謝琰,就是讓謝琰不再爭取儲君之位。

“梓童放心。”

皇帝看著楊皇後的模樣,也想起了她初嫁時的青澀年少,眼中竟有淚光。

他緩緩抬手,縮在一旁的兩個小太監立刻翻出瓷瓶,調好鴆酒,跪送楊皇後身前。

楊皇後看著那瓷色細膩的酒杯,再看皇帝熟悉又陌生的臉龐,眼中有淚無聲落下,沾溼修剪得乾淨整齊的粉色指甲,肅拜於地,涕泣道:“願妾來生再事陛下。”抬頭將鴆酒一飲而盡。

鴆酒極烈。入腹之後,不到兩刻鐘就發作起來。楊皇後本在床上待死,渾身痙攣著滾下床來,在地上掙扎嘔吐,雙眼圓睜遍佈血絲,十指指甲摳得稀爛。旋即大口大口嘔血。掙扎了足足一個時辰,方才在一片狼藉中斃命。

皇帝就坐在一旁的春凳上,看著楊皇後一點點痛苦地死去。

楊皇後不哭不鬧不求不罵,死前恭恭敬敬甚至發誓來世再服侍皇帝,只求皇帝保全她兒子。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飲下鴆酒的前一個時辰,皇五子謝琰就因涉嫌指使承恩侯府縱火焚燒季閣老府一案,被大理寺捉拿下獄了。

——誰讓他那麼想不開,這風聲鶴唳的關頭,居然跑去被高牆圈禁的信王府耀武揚威?

錦衣衛拿著宮禁籍冊把謝琰身邊的宮人太監梳理一遍,不到兩個時辰就有人招認,在季閣老家失火之前,謝琰曾遣人送信到承恩侯府。

皇帝之所以對她溫情脈脈,正是因為要殺她的兒子。對不起了,梓童。

“皇五子下獄了?”

衣飛石看不懂這個走向了,難道這事兒還真是皇五子幹的?

在衣飛石心目中,放火這事兒就應該是陳朝探子的手筆。畢竟,朝裡哪方面的勢力,都沒有燒死季閣老的必要。這事兒駭人聽聞又笨拙得可笑,真想把屎盆子扣在謝茂頭上,完全可以等謝茂解了圈禁之後再幹。

謝茂許久都沒說話,這一日也沒有纏著衣飛石,獨自在書房待了半天。

到晚上吃飯時,衣飛石照例要和謝茂一起,卻見桌上分了兩席,擺在他身前的那一席四葷六素兩羹一湯,與尋常無異。擺在謝茂面前的卻是一席素菜,平常謝茂都要小酌幾杯,今天只有一壺米湯充作飲漿。

衣飛石當然早就察覺到謝茂情緒不對,但他沒資格問。現在謝茂都吃起素菜了,他難道還敢大喇喇地啃羊肉?

“將席面撤下去,我與殿下同食。”衣飛石吩咐下人。

“別撤。就這樣吧。”謝茂按著衣飛石坐下,手腳很規矩,很顯然沒心思吃豆腐了,“你好好吃飯,不與你相干。”

見衣飛石還要推拒,他親自拿筷子替衣飛石夾回半隻小羊肋,再把筷子塞衣飛石手裡。

“你也知道我心情不大好。你高高興興吃飯,我看著就開心。”

這一頓飯,謝茂食不知味,衣飛石也實在高興不起來。二人草草吃完了飯,謝茂摟著衣飛石在客廳裡坐了一會兒,“你早些睡,我……”

“我陪殿下。”衣飛石拉住他欲起身的手,燭火中顏色曖昧,“陪殿下睡。”

謝茂多沉鬱的心情聞言都忍不住想笑,誠然衣飛石早就許了身體給他,常年廝混在軍中也不認為自己是深閨女子的衣飛石,很顯然對身體也不那麼要死要活的看重,可他看出自己心情不好,就寧願做討好自己的事,——不管是為了什麼理由,利用,討好,隨便什麼,總而言之,衣飛石是希望他高興,他就覺得高興。

“那你替我抄一卷經吧。”謝茂帶著衣飛石一起到書房。

書案上墨香四溢,一本經書都沒有,全是謝茂的鬼畫符。衣飛石藉著燭火看了半天,都不知道謝茂寫的是什麼。他常年在父親帳下服侍,收拾書案一把好手,捲起袖子很快就把書案收拾出來。重新研墨展紙,問道:“抄哪一卷經文?”

衣尚予崇道,長公主信佛,兩家常念的經典衣飛石都能背誦,不用經書也能默寫。

“阿嫂崇道,抄一卷《清靜經》吧。”謝茂坐在燈火黯淡處,聲息漸低。

阿嫂?謝茂上頭十個兄長,能被他理所當然稱呼一聲“阿嫂”的,只有宮中那一位。衣飛石忍住心中狂跳,瞬間就聯想到今日皇五子下大理寺獄的事。楊皇後出事了!楊家完了!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執筆的手穩定無比,添墨留鋒,在書案前端端正正地寫出一筆小楷。

《清靜經》全文不長,衣飛石寫得很仔細,也只花費了兩刻鐘時間就盡數寫完了。

謝茂接過他抄好的經文,從頭到尾默唸一遍,點燃後焚入筆洗中,看著一點點燒成灰燼。

做完這一切之後,謝茂終於不折騰了,洗漱之後打算上床休息。衣飛石卻坐不住了。楊皇後出事了,都到了抄經焚燒的地步,必然是不行了。這麼大的事,他知道了訊息,讓他還繼續坐在信王府乾熬著?哪裡熬得住!

謝茂路過他棲身的憩室時,順手丟了一塊信王府的腰牌給他:“想出去就出去。遇上街坊上查犯夜的,不要報衣家的名頭,就說是我的人。”

衣飛石捧著腰牌謝也不是,否認也不是,半晌才吶吶道:“我去去就回。”

謝茂在馬上俯身,湊近衣飛石耳畔,輕笑道:“你在我耳邊輕輕叫一聲,我聽見就行了。叫不叫?我數三聲,不叫我可走啦?一、二……”

他說話時溫熱的氣息就在衣飛石耳畔縈繞,鬧得這少年半個耳朵緋紅,可也只是抿嘴不好意思地看著他,怎麼都不敢真的叫“舅舅”。

“三。”謝茂遺憾地直起身來,從衣飛石手中接過韁繩,“那我就走了。”

衣飛石緊緊抿住下唇,緊張又微怯地看住他。

他似乎在為不能親近神駒難過,又似乎很擔心自己的違逆會讓謝茂不悅。

謝茂前幾世見慣了冷峻從容的衣大將軍,陡然遇見這個還生澀稚嫩的小衣飛石,只覺得好玩有趣又可愛,特別想揉兩下,欺負兩下。故意撇下眉峰,輕哼一聲,雙膝夾馬小跑兩步,又突然駐馬回頭,說:“真的不叫?”

衣飛石似被他飛揚的目光刺傷,低頭道:“……卑職不敢。”

“馳風和奔雷去年生了一匹小馬駒,我還沒想好送給誰。”謝茂突兀地說。

衣飛石終於有點按捺不住了。騎著馳風跑一會兒跟領一匹帶著神駒血脈的小馬回來,這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啊!他很想要那匹小馬,又覺得馬上改口挺……不好意思。

謝茂嘆息道:“看來是沒人想要了。”

他作勢要打馬離開,衣飛石慌忙小跑著追了上去,緊緊抱住馬脖子:“要!想要!”

謝茂就含笑眯眼盯著他。

衣飛石小聲喊了一句,謝茂聽不清,復又趴下伏在馬背上,“你在我耳邊喊一聲,要乖乖的,甜甜的。”

謝茂只比衣飛石大一歲,仗著發育早,看上去比滿臉稚氣的衣飛石成熟些。不過,也僅僅是成熟一些。此時非要在衣飛石跟前端長輩的架子,逗得衣飛石面紅耳赤,半天才吭哧吭哧地小聲喊了一句:“……舅舅。”

“嗯,”衣飛石緊張地盯著謝茂,謝茂卻搖頭,“不甜麼。”

衣飛石也是豁出去了,打量左右離得頗遠,將嘴湊近謝茂耳邊,學著自家阿妹琉璃撒嬌的口吻,儘量甜軟地喊道:“……信王舅舅。”

湊得太近,少年溫熱的嘴唇在謝茂耳尖輕輕擦過,隨之而來就是一縷熱氣。

擦!謝茂頓時覺得……不、好、了。

本想讓衣飛石騎自己的馳風回去,這會兒謝茂也不敢下馬了,輕咳一聲,儘量掩住身下的尷尬,說:“好吧。那小馬駒就送給你了。不過,你得親自跟我走一趟,那小馬駒是崔馬官自幼照料長大,你若要領它走,總得和它的‘崔媽媽’打個照面,有囑咐給你。”

天真的衣飛石絲毫沒想過信王敢玩強行扣人的把戲,聽謝茂說得也在理,人家那可是神駒之後,馳風與奔雷的後代!是得去聽聽養馬官的叮囑,可別把珍貴的小馬兒養生病了!

隨行侍衛讓了一匹馬給衣飛石騎著,一行人往山間的信王行宮趕回。

行至半路,山間草叢抖索,謝茂一時興起,挽弓就射了一箭。侍從策馬將獵物撿來,只有兩撮兔毛。侍衛固然不敢笑,衣飛石也不敢笑,只有墜在隊伍末尾的徐屈翻了個白眼。兔子都射不中,這徒弟怎麼教?

謝茂跑了一會兒躁氣盡散,此時已恢復了平靜,於是滿心只想誘哄衣飛石,不動聲色地恭維道:“聽說小衣騎射出眾,不若陪舅舅去把那只掉了毛的兔子追回來。”

不等衣飛石答話,謝茂豢養的獵犬已竄了回來,口中正叼著那只箭下逃生的兔子。

——狗都不如。

在場眾人似是更想笑了,又都努力憋著。

謝茂本就不以武力見長,作為一個穿越者,他對此沒有絲毫羞恥心,只問衣飛石:“怎麼樣?陪舅舅打幾隻獵物,晚上吃鍋子。”

衣飛石近日都在父親帳下聽命,西北與南邊都在打仗,雖說他沒有經手具體的前線軍務,可同袍都在打生打死,他當然也不能和從前一樣行獵遊玩。少年頑皮,怎麼都覺得憋悶。

此時謝茂縱著他行獵玩耍,他也有些心動,不等回答,謝茂又哄他:“馬借你騎。”

衣飛石對那匹神駒眼饞了一路,又不敢讓信王下來好叫自己去騎一段兒,聞言正中下懷,立馬驚喜地保證:“是!卑職一定給王爺獵些好物回來!”

話音剛落,衣飛石便飛身下馬,迫不及待地等在謝茂馬前,滿眼渴望。

謝茂下馬讓了一步,扶住衣飛石的手臂小腰,很和藹地說:“小心。”

衣飛石想說我六歲就在馬背上玩耍了,真不用這麼扶著。可是,謝茂才說要送小馬駒給他,又讓神駒給他騎,他就不好意思拒絕謝茂的任何“好意”,說了一聲謝,就任憑謝茂把自己“扶”上了馬背。

看著謝茂幾乎摟在衣飛石腰上的手臂,徐屈僅剩的獨眼中抹過一絲深思與憂慮。

——這位信王……似乎,手腳不乾淨?

衣飛石與謝茂一前一後奔入山林之中,隨行侍衛牽著獵犬呼嘯跟隨,在山中跑了一陣,衣飛石利索地張弓出箭,先射了兩隻野兔,一隻黃羊,最後竟追到了一隻毛色鮮亮的紅狐狸,被他一箭射穿雙眼。

獵犬叼著死去的紅狐狸歸來,衣飛石興奮地躍下馬去,說:“狐皮獻與殿下!”

謝茂隨之下馬,侍衛遞來水囊,他接過送到衣飛石嘴邊,笑道:“我這外甥有孝心。”

二人行獵過程中說笑幾句,衣飛石也沒了先前的拘謹,道謝一聲就接過水囊汩汩灌了兩口。這一路上,謝茂的弓就懸在馬背上當擺設,獵物是獵犬在追趕,衣飛石與之配合追擊,著實累得有點渴了。

恰好此處菸草繁盛,風景秀麗,看著微微喘息的衣飛石,謝茂吩咐道:“休息片刻。”

立刻就有侍衛侍從展開地氈,鋪上坐席,將帶來的酒水糕點擺上。因是騎行隊伍不方便帶行李,席上沒有屏風,而是紮上長長的幔帳,既能擋風,也能遮擋遠處窺伺的視線。

謝茂履席而上,衣飛石則紅著臉站在一邊,不敢直接上去,也不肯脫鞋。

“怎麼?”謝茂很意外。

反倒是隨行的內侍朱雨看出端倪,立刻去打了一盆水來,要請衣飛石去旁邊浴足。

謝茂這才想明白怎麼回事,敢情小少年是怕大汗腳丟人呢?他忙阻止道:“把水端過來,這裡有席子,坐著洗。”

衣飛石有心避到旁邊浴足,奈何朱雨是謝茂的內侍,只聽謝茂的吩咐,直接就把水盆送到謝茂身邊去了。他和謝茂僵持了片刻,到底還是洩了氣,低頭道:“卑職失禮。”臭著你了也不怪我……

滿以為是個大臭腳,哪曉得衣飛石蹬掉靴子,謝茂努力嗅了嗅,也沒聞到什麼味兒。

衣飛石紅著臉脫掉足衣,趕忙把雙腳放進水盆裡,朱雨送來香胰子,要服侍他浴足,他就不肯:“我自己來!”信王的下人,是那麼好用的麼?

謝茂本就坐得不遠,此時很隨意地轉身湊近,幾乎就把衣飛石摟在了懷裡,低頭看他水盆裡粉嫩嫩的兩隻玉足:“也不臭麼。”原來小衣年輕時的腳這麼可愛這麼乖。真想捏一捏。

衣飛石被他貼在背後湊近耳邊說話,整個人都僵住了,總覺得是不是有點不太好?又覺得自己或許是想多了。軍帳裡二十多個人睡在一起,大家每天不都是這麼近麼?

不過,謝茂看了一眼,說了一句話,又轉身靠另一側的憑几上了。

衣飛石聽他似是接過侍從遞來的溫湯喝了一口,吩咐說:“切個瓜來。”又說湯不夠熱,又要熱巾子擦手。很是忙碌,根本顧不上自己。這才松了口氣。

他的腳其實不怎麼容易臭,可是,萬一臭了呢?那可太丟人了。幸好,幸好。

衣飛石洗完腳,朱雨遞上乾淨的毛巾讓他擦乾,又送來嶄新的足衣,服侍他一一穿戴整齊。荒山野嶺裡,打獵中途竟然還能舒舒服服地洗腳換襪子,衣飛石還是第一次享受,只覺得神清氣爽。

衣飛石上前施禮落座,吃了謝茂分給他的瓜,謝茂又接了剛送來的熱巾子,一隻手就往他背後伸:“流汗了麼?外出不便,隨便擦擦,可別透風受了寒。”

話音剛落,衣飛石就感覺自己扎得緊緊的腰帶被扯開了,衣內一陣透風的涼爽!

同樣坐在旁邊席上吃瓜的徐屈獨眼一眯:尼瑪!這信王絕對手腳不乾淨啊!

他本來覺得謝茂來他這衙門是另有所圖,現在聽了謝茂的抱怨又有些拿不準了。

……萬一這信王真是父孝期間嫖妓,在窯子裡心虛不敢嚷出身份呢?

這信王心虛,他也不想鬧到御前,這個事兒能不能就……私下解決掉呢?

錢彬瞟了白行客一眼,白行客微微搖頭。

外邊等著領功的幾十個衛戍軍都被白幕僚打發走了,可是,那一路浩浩蕩蕩從老桂坊殺回西城兵馬司的陣仗,早就傳得街頭巷尾皆知。若不是這事兒發生在夜裡,訊息只怕還要更快!

就在錢彬頭痛欲裂的時候,外邊急匆匆飛馬而來,一個衛戍軍衝了進來:“急報——”

因此時天色已晚,這人也沒想過大人會在堂上,一溜煙竄進大堂才看見錢彬,擦灰的鞋底在堂上哧溜出一道清晰的灰痕,猛地跪下:“稟司尊!清河街上的清運坊搜出一夥賊人!有街坊指認正是咸寧十四年洪樓飲宴的林若虛!”

錢彬沒好氣地說:“我這兒已聽報了十八個慶襄侯了!剛鐘樓那邊還說捉了個陳朝的郡王呢!”

“這個可不一樣啊!已經從清河街一路殺到合子街了!請司尊發令點兵增援!”

清河街殺到合子街……

清河街在南城腹地,合子街已經靠近了西城城牆,一路殺過去?這可是聖京城!

在場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呆滯,謝茂沒好氣地拿木枷懟了錢彬一下:“升堂點兵!”

整個大堂裡,也就只有謝茂絲毫不為所動。

自咸寧十四年陳朝慶襄侯事件之後,京城自認為對陌生人的管控十分嚴格,謝朝上下都覺得不可能再有異族間諜混跡其中。——只有謝茂知道,陳朝的間諜探子非常多。

這年月弄個假路引真不是難事,何況,那陳朝就喜歡在歪門邪道上下功夫,什麼派個間諜去你國做內應,源源不斷地輸送情報回國,順便在你國搞事……光是安插探子間諜的衙門,陳朝內部就有五六個,彼此還都不通訊息,經常自己人幹自己人。

據謝茂所知,如今謝朝長寧府的知府岑執紀,就是陳朝派來的大間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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