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謝茂傻白甜了十六年, 和善到下人都不忍責罰, 以至於淑太妃前幾世憋到死都不敢擅動, 惟恐釀出呂后惠帝之悲劇1。現在他倒是敢殺人了, 淑太妃歡欣之餘, 卻也不敢真的把大事託付給他。——膽子是有了,辦事也未必靠譜啊。還是本宮自己來。

謝茂又不能強行說,兒子我重生幾世不僅不是傻白甜,我還是個老流氓,只得答應:“若有差遣, 阿孃儘管吩咐。”

淑太妃忍不住又笑,輕咳兩聲, 謝茂服侍她飲下熱湯,她看著謝茂滿眼欣慰慈愛:“久未見衣將軍家二公子,也不知是怎樣的風流人物,竟讓我兒辟易脾性, 悍勇若此。”

謝茂也沒傻到真在淑太妃跟前狠誇衣飛石,天底下哪個母親願意兒子真愛一個男人?就算是兒子深愛一婦人, 當婆婆的還要狠狠喝一口醋呢。

他含笑道:“他還小呢。”不欲多談衣飛石, 話鋒頓轉, “人的脾氣都是天生的,平時不顯, 不過是沒到極處。阿孃心裡, 兒子就是個軟乎乎?”

我本來就是這麼個脾氣, 以前不作只是沒必要, 關衣飛石屁事。

淑太妃笑得花枝亂顫,岔了氣又咳咳咳。

“阿孃到底是怎麼了?怎麼莫名其妙就病了?”總不會是真的替楊皇後傷心吧?

“長秋宮的事,瞞得過旁人,瞞不過我。那邊因為傳謠死了滿宮的奴婢,我涉身其中,若不為皇帝自滅口舌,他豈肯信我?”淑太妃指了指東邊的浣花池,“我假作失足掉了一次,傷了肺。姿態做足了,皇帝這時候就更不會動手了。”

她這是害怕皇帝一時腦抽,渣起來把她和楊皇後一起弄死,趕緊先下手為強,用“自盡滅口”給皇帝醒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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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楚楚可憐一心只為愛郎犧牲的姿態,前幾世把謝茂都騙過了,委實是影后級別。

皇帝就再是個人渣,恐怕也被她籠絡住了。試想以皇帝之心冷殘酷,前兩世居然還能被淑太妃忽悠來兩道兄終弟及的傳位詔書,可見功力。——當然,就算沒有那兩道詔書,謝茂登基也是板上釘釘的事。

短短兩句話,謝茂聽出的是淑太妃在宮中的如履薄冰。

她和皇帝的關係沒有想象中的好,她隨時都會被皇帝悄無聲息地幹掉。

她是怎麼一天天熬過來的?

謝茂不想說話。他做慣了勝利者,庇護者,陡然間現自己自以為功成名就幾輩子,到頭來連親孃都沒保護住,這種滋味實在難以言說。

他不說話,淑太妃卻寂寞太久了。兒子終於開了竅,她忍不住和兒子多說幾句。

“今日謝沐說話了嗎?”淑太妃問。

謝茂就覺得謝沐今天反常,聽淑太妃的口氣,這居然又是她的手筆?

他試探地回答:“今日阿嫂靈前,謝沐瘋狗似的咬我,也不知道是否吃錯了藥。”

淑太妃病容中展顏一笑,竟有幾分少女才有的靈動狡黠:“我失足落水身體不適,昨日請吳德妃來長信宮跪了幾卷經。”

這還真是……簡單粗暴。可謝茂也不得不承認,簡單粗暴之下,是淑太妃擅用人心。

吳德妃是皇二子謝沐的生母,諸皇子中,論出身貴重,除了中宮嫡子謝琰之外,就屬皇二子謝沐。他的母親吳氏,東宮時就是僅在太子妃之下的兩位良娣之一,又因吳氏有子,石良娣無子,二人品階相同,吳氏一向認為自己比石氏更尊貴。

皇帝登基之後,石良娣因是太子妃心腹,又沒有孩子,反而成了貴妃。

吳氏對此很是不平,若石氏封了貴妃,她頂在後頭封個淑妃,加上她有兒子,也勉強能與石貴妃抗衡。哪曉得皇帝說了,奉養淑太妃在長信宮,因犯尊號,後宮中淑妃位上不再擱人,吳氏只能再退一步,成了德妃。——這到哪兒說理去!

吳氏本以為自己比石氏尊貴,哪曉得石氏成了貴妃,她名位上比石氏退了兩步!

所以,這位吳德妃不僅記恨石貴妃,也記恨淑太妃。要沒有你這個不肯給文帝殉葬的老東西,我哪裡才是個區區的德妃?!她本就恨死了淑太妃,才想著楊皇後死了,石貴妃沒了靠山,她要憑兒子上位了,登上人生巔峰了,淑太妃讓她去長信宮跪經。

跪經啊!

這就是明晃晃的磋磨人的手段啊!

不是犯了錯,怎麼可能去兩宮(長信宮、長秋宮)跪經?!淑太妃這是欺負我!

心高氣傲的吳德妃在長信宮跪了兩個時辰,腰酸腿痛心委屈,被宮人抬回慶熙宮,哭了一晚上。見了兒子就哭訴,兒啊,那淑太妃一向和楊後交好,她這是故意打壓我,她要保楊後的兒子!咱不能讓她得逞。

蠢娘教不出精明兒。如淑太妃所料,這一天楊皇後初祭的靈前,謝沐才對謝茂起衝鋒,就順利地把他自己作死了。

淑太妃就吩咐吳德妃跪了一次經,輕描淡寫就廢了諸皇子中生母位分最高的庶子。

這手段用得不帶一絲煙火氣,玩弄人心到了極致。

“吳氏心高智淺,謝沐妄信識薄,我有知人之智,他母子二人卻無自知之明,所以落得今日下場。”淑太妃指點道。

怎麼識人用(害)人,謝茂刷了幾輩子經驗值,等級肯定比淑太妃高。不過,親媽談性已起,非要指點他一二,他就恭恭敬敬地點頭:“兒子明白了。謝阿孃教導。”阿孃這樣小得瑟的模樣,也蠻可愛的。

母子二人親親熱熱地說了一番話,直到淑太妃面露倦容,謝茂方才告辭離去。

臨走時,淑太妃將他招至身邊,附耳說道:“常清平可信。”

居然是阿孃的人!謝茂這回是真的震驚了。

常清平是皇帝在東宮時豢養的死士,與目前的羽林內衛同出一門,前幾世謝茂也是花費了好些功夫才真正收服,居然一開始就是阿孃的人?常清平是阿孃的人,那麼,如今的羽林內衛……裡面難道就不會有阿孃的耳目?

謝茂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淑太妃的能量。

淑太妃微笑道:“你近日安分些,安穩度日即可。”別的事,都不用操心。

謝茂被皇帝召進宮中為楊皇後舉哀致祭,信王府的圈禁不詔自解。

他回府時,磚石封砌的高牆已消失不見了,下人們正在打掃門庭。

初祭之後,京城所有道觀寺院都在敲鐘,詔命響鐘一萬次,至今未停。此時天下已知楊後薨逝,五城兵馬司張貼國喪牌,全國舉哀,禁舞樂嫁娶二十七日,宗室、百官、內外命婦,皆服齊衰。信王府也已經掛上了白幔,下人們紛紛更換素服,不苟言笑。

見信王歸家,王府門戶大張。謝茂正要驅馬而入,遠遠聽見齊整劃一的一隊馬蹄聲。

他有些詫異,這半條街都是他信王府的範圍,這會兒這麼晚了,誰會帶著人馬來拜訪?攬韁回,長街兩側素白的燈籠光影下,一道熟悉的少年身影策馬而來。

……小衣?謝茂微訝之餘,嘴角不自覺地勾起。

衣飛石也換了一身素衣,簪白玉,襯得青澀稚氣的臉龐玉石般溫潤剔透。

他一騎當先打馬而來,背後跟著二十餘騎,個個披甲帶弩,裝備精良,眼神沉毅冷靜,顯然是百戰餘生的精兵悍卒。行至信王府前,衣飛石也看見了駐馬不動的謝茂,當即勒馬落地,上前一步屈膝拜倒:“卑職回來遲了,請殿下責罰。”

謝茂高踞馬背之上,含笑道:“罰你給孤牽馬。”

衣飛石老實起身,也不多嘴,真的替他牽著馬往王府裡走去。

他帶來的二十餘騎精兵也在同時下馬,牽著馬進府。

跟著謝茂出門的侍衛裡就黎順品階最高,一邊吩咐下人去請外侍長餘賢從來招待,自己則笑眯眯地上前打招呼:“諸位兄弟辛苦了,在下信王府外衛領事黎順,咱們外侍長餘大人即刻就來,現在由我暫時給兄弟們找地方安置,來來來……”

衣飛石帶來的人馬被暫時安置在前院,衣飛石則熟門熟路地牽著謝茂的馬進門。

二人一個牽馬,一個騎馬,馬蹄聲中,細語溫文。

“衣大將軍放你來?”

“不放。”

這答案在情理之中,又出乎謝茂的意料之外。

謝茂忍著笑,沒有跟傻逼一樣故意問,你爹不放,那你怎麼來了?

聽著耳畔清脆的馬蹄聲,彷彿又能聽見衣飛石淡淡的呼吸,他認認真真地說:“你來,我很高興。”

衣飛石不說話,只低頭牽著馬往前走。

走了好像很久很久,謝茂才聽見衣飛石輕聲說了一句話。

“?”謝茂就是普通人的耳力,真沒聽清楚他在說什麼,“你說什麼?”

衣飛石回過頭來耳朵紅紅的,不好意思地說:“跑了一下午,肚子餓了。王爺您還要在王府裡逛幾圈?咱們吃了飯再來逛行不行?”

……媽噠,你能不這麼煞風景嗎?謝茂瞪他兩眼,從馬背上躍下:“回去,擺飯!”

好懸昨天把這獨眼弄回來了。謝茂松了口氣,若沒有徐屈攪局,他今天還真得跟衣飛石“共浴”去。他心理雖老朽,身體卻年輕哇!昨天就被衣飛石撩得尷尬了半天,今天再一起洗個澡,說不定丟臉的是誰。

謝茂故意嘴硬了一句:“哪裡就用得著小衣服侍了?下人都是養著吃白飯的麼。”

徐屈狠狠一抹額頭,將根本不存在的汗水一摔,開始撒賴:“瞧瞧,瞧瞧,老夫在殿下跟前還混不著一個洗澡盆子了?當年在須塗虜汗王的金帳裡,老夫也是叫畫越焉支捧水洗過腳的……”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起自己征戰在外的風光。

謝朝立國不到七十年,又在與西北陳朝、南邊浮託國開戰,皇室地位其實沒有前兩世謝茂稱帝時穩固,如衣尚予這樣掌握兵權又戰績彪炳的將領,是不可忽視的實權派,連皇帝都忌憚到非要殺之而後快,可見一斑。

徐屈開始吹噓戰功,謝茂就不吭聲了。——他當皇帝的時候,要殺衣飛石就是一道聖旨的事,現在嘛,他大哥謝芝想殺衣尚予,還得小心翼翼地先哄著,再砸一個秦州進去,否則一個鬧不好,衣尚予沒殺著,謝朝先變衣家天下了。

徐屈幾乎是撕破了臉威脅信王,衣飛石略覺尷尬:“老叔……”您這樣一鬧,信王可能不會喜歡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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