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靈靈地靈靈月半出鬼門  一路朝著文帝陵的方向狂奔了幾個時辰, 天大亮時, 青梅山的衣大將軍行轅近在眼前。

衣尚予此時正在過早。聽說謝茂來訪, 衣尚予連早飯都顧不上吃了, 扔下半個饅頭就起身,一邊往堂上待客, 一邊問來回事的役兵:“小石頭回來了嗎?”兒子被拐了,老爹心裡著急!

役兵想了想, 肯定地說:“沒有。”

衣尚予頓時氣得牙癢癢。好你個謝十一!騙我一兄弟一兒子,今天還敢上門?

待客是在二堂。衣尚予進門時, 碰上了提著藥箱匆匆趕來的軍醫, 往前一步,就看見他的帳前校尉伏未正蹲在一個麻袋前邊, 絮絮叨叨地說什麼, 幾個人圍在伏未的身邊,不時動手搓出一塊血帕子來。

一身白衣常服的謝茂斜倚在條案上,百無聊賴地啃著一塊醬肉,吃得滿嘴流油。

——失去了蟠龍王袍與王爵禮儀的環繞,這少年仍是隨便擱哪兒都矜貴無比的天生貴氣。

滿堂血腥氣。軍醫告罪一聲就衝了上去,伏未似是松了好大一口氣:“你可來了!這姑娘頂骨好似被打破了, 我……”

“你起開!”軍醫將伏未一腳踹開,衣尚予才看清那破麻袋裡,裝著一個昏死的少女。

謝茂將最後一口醬肉吃完,拿熱毛巾擦擦手,叫得親熱:“衣姊夫。”

衣尚予與他敘禮落座, 謝茂看上去就是風塵僕僕、滿身疲憊的模樣,來得又這樣早,倒不像是從山中下來,偏偏要問:“恰好有事請教殿下。我那不爭氣的小畜生平白不見了兩日,上下都找不到人,殿下可曾見著他了?”

謝茂裝傻:“啊?”立時將容慶拉了來擋槍,“姊夫,此事情急,還請姊夫援手!”

衣尚予豈是好糊弄的主兒,也架不住容慶滿心冤屈一身悲憤,沒等衣尚予再問,容慶已噗通一聲跪在衣尚予跟前,拿出昨夜對付謝茂的架勢,砰砰砰狠磕幾個頭,地板上瞬間就濺出血來!

衣尚予正經刀山血海里趟出來的殺神,這點兒鮮血根本不放在眼底。他皺眉,是因為他已經察覺到了,謝茂這是故意帶了個麻煩給他。

衣尚予皺眉,不必他吩咐,服侍在帳下的兩個親兵即刻出列,齊齊頓住腰間佩刀,同時架住容慶腋下,反手一扣,就將容慶死死制伏在地上,別說磕頭,動都不能再動一下。

這親兵二人出手整齊劃一,沒有一個多餘的動作,可見訓練有素。

“此人是誰?”衣尚予問謝茂。

“昨夜偶遇的路人。為何在此,叫他親自向姊夫說明。”謝茂表示孤口渴不想多說話。

衣尚予總不能讓謝茂別喝茶了帶著人滾,他只能聽聽看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麻煩。

容慶就保持著一個被兩把佩刀制伏在地上的憋屈姿勢,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都講了一遍。

他說楊靖逼|奸不遂殺人滿門時,衣尚予目無表情,他說楊靖酒醒後怕、屠滅縣衙役吏時,衣尚予目無表情,他說楊靖勾結守備將軍簡薛殺良冒功時,衣尚予終於沉下了眼眸。

衣尚予是個不太像武將的武將。與他威震天下的戰神之名相比,他一直顯得寡淡而儒雅。

一直到現在,謝茂才感覺到他深藏在骨子裡的鋒芒,就似利劍出鞘。——露出鋒芒的衣尚予,僅僅只是抬起眼眸,一股深沉的銳利與危險就靜悄悄地統治了整個廳堂。沒人敢大喘氣,連謝茂都不自覺地坐直了身子。他覺得好像回到了前世朝堂上聽衣飛石大將軍解說戰局的時候。

容慶被押在地上看不清衣尚予的表情,可他仍舊準確地感受到了衣尚予的殺意。

這顯然是針對簡薛的殺意!

相比起無差無職的謝茂,身為天下武官之首的大將軍衣尚予,才是真正該做主的人。

容慶埋頭痛訴:“大將軍!您可知道徐鄉百姓是何下場?簡薛不止斬男丁首級邀功,婦孺也不放過。十一二歲的男丁也罷,七八歲的孩童滿臉稚嫩,竟說小兒為匪盜望風撅壕,三個小兒人頭記作一級斬首……”

“衣大將軍,您怎能讓這樣狼心狗肺、蒸害黎庶之人,在您帳下逍遙法外?”容慶大聲問。

在謝朝,大將軍乃武官之首。文帝在世時,曾組建樞機處,以大將軍為樞機處長官,協理天下武事。須塗虜汗國覆滅之後,樞機處被裁撤,然而,衣尚予的大將軍行轅,仍舊是謝朝最重要的武事衙門之一——朝廷任命京畿系統以外的武官,除了兵部的文書之外,還得大將軍行轅加蓋簽押。

儘管簡薛任職的守備軍不在衣尚予治下,可簡薛既然不在京畿軍系,升遷的文書上就必然加蓋了大將軍行轅的簽押,容慶說簡薛在衣尚予帳下效命,大體上也沒有問題。

衣尚予指著麻袋裡的少女,問:“她又是何人?”

容慶被押著看不見他的指示,旁邊親兵提醒了一句,他義憤填膺的怒火瞬間就熄滅了,黯然答道:“她是承恩侯府上使女,同情草民遭遇,暗中幫草民逃了出來……”

不等衣尚予再問,他已經把自己的遭遇都說了一遍。

和昨夜面對謝茂時閃閃躲躲的態度不同,容慶在衣大將軍跟前很老實,將楊靖留他做孌童、方才苟活至今的事都說了。想來若非楊靖將他圈在身邊玩弄,他也不可能在承恩侯府的追殺下活這麼長時間,昨夜能從承恩侯府逃出來,則是多虧了那位被打得不知死活的莊兒姑娘的福。

朱雨看著容慶的眼神就有幾分不善:你求我家王爺救你,扭扭捏捏不肯直言。今天見了衣大將軍,人家都沒問你呢,你就一五一十全說了。你還看人下菜碟兒,這是看不起我們殿下?

男人雌伏之事在亂世中不少見,衣尚予常年帶兵見得就更多了。讓他覺得瘋狂的是,據容慶所說,謝茂竟然把承恩侯的庶子廢了?

朝堂各處皆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皇帝剛剛登基不久,有從龍之功的幾家都才剛剛分配好利益,新貴老臣都在小心翼翼地試探。淑太妃代表的林家和楊皇後代表的楊家,這是新朝舉足輕重的兩大勢力,朝野上下都在屏氣凝神地看著兩家動作。

——謝茂在這時候突然蹦躂出來,一鬧就鬧了個大的,這是出的什麼招?

衣尚予看不懂了。

他看著風塵僕僕滿臉疲憊、好像隨時都能睡過去的謝茂,心頭竟然湧起了一股強烈的窒息感。

這特麼信王不按常理出牌啊?就算你們林、楊兩家打算撕逼平衡朝局安撫皇帝,也沒必要剛下場就刀刀捅肺吧!這是真要捅得兩敗俱傷嗎?!楊家早就得罪了林家嗎?這肯定是世仇吧!

讓衣尚予覺得喘不過氣的謝茂,正誠誠懇懇地對衣尚予說:“衣姊夫,昨夜我去得匆忙,半夜也叫不開城門,唯恐這女孩兒死在城外,只好向你求助。剛好這這個人證也先藏在你處——天底下敢在姊夫處殺人滅口的,只怕還真沒有。”

衣尚予不反對留下容慶,若無簡薛殺良冒功之事,謝茂想拖他下水他也不會理會,事情既然牽扯到了地方的守備軍,簡薛的升職簽押也由大將軍行轅放行,衣尚予就必然要管。若是連這一點兒擔待都沒有,一心只想著趨吉避凶少管閒事,他也不是如今的謝朝凶神衣尚予了。

心中向來有成算的衣尚予只是摸不清謝茂的打算,他遲疑地問:“那你如今作何打算?”

謝茂嚴肅地望向堂外,低聲道:“我即刻進京。”

將容慶與承恩侯府的婢女留在大將軍行轅之後,謝茂又帶著人風塵僕僕地離開了。

“哪兒來的馬?”衣尚予袖手而出,看著役兵正牽著二十多匹明顯不是自家軍中的健馬下去,隨口問了一句。莫不是塞外馬場的小馬到了?看著又不像。

役兵上前回稟:“信王爺說順手牽來的,一半送給夫人,一半暫時寄存在咱們這兒,他得閒了還要來取。”

衣尚予頓時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在馬鞍上察看一番,果然發現了承恩侯府的徽記。

“禍水東引……”

衣尚予又好氣又好笑,以他的身份,真不怕這一點兒小麻煩。

不說楊竎並非他出手所廢,就算真的是他廢了楊竎,楊家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謝茂出手打了楊家的臉,皇帝總要訓斥謝茂一番,楊皇後只怕也要向謝茂哭一場。可若是衣尚予廢了前來追殺人證容慶的楊竎,朝野上下就沒人敢說他一句不是。他是天下武官之首,容慶指控簡薛勾結楊靖殺良冒功,楊竎又來殺人滅口,犯在他手裡真是死了也白死。

一直到這時候,衣尚予才似乎有點讀懂了謝茂亂出昏招的打算:這位王爺好像是故意讓他和朝中貴戚決裂?須知道衣尚予如今被皇帝忌憚,若再與朝中貴戚權臣關係良好,皇帝豈非要更緊張了?

不知道此事是皇帝背後授意呢,還是……謝茂他自己的“善意”?衣尚予暫時想不明白。

良久之後,衣尚予才猛一拍手,我兒子呢!嘿,這臭小子,把我兒子還來啊!

信王行宮。

“老叔……”

徐屈正熱火朝天地打拳,他雖眇一目,身手卻絲毫沒放下,拳風虎虎,勢若奔雷。

信王是昨天清晨離開的,已經一天一夜了,衣飛石試過想要出門,被客氣又不客氣地攔了回來。侍衛重重圍著,只要不想撕破臉殺人流血,衣飛石就出不去。為了裝出無辜被困、試圖逃脫的樣子,衣飛石決定今天再試著送一封信給親爹。

“信件大抵也會被扣下……”衣飛石也不是真的想送信,他本意就是要留下被信王“欺負”,完全不掙扎就太反常了。

徐屈一個臥虎盤山收勢,渾身氣血蒸騰,爽朗地說:“你放心!我昨夜已經把訊息透出去了!”

“透……什麼訊息?”衣飛石小心翼翼地問。

“你不是讓我告訴你爹,信王大概對你有點意思嗎?”徐屈把來時的見聞都寫了下來,“他來時就對你動手動腳,又摟又摸,我看著不過眼,先給你阿爹打個招呼。他未必就信。我說你也不信,你覺得信王挺好的,就是舅舅親近外甥。”

“……”

衣飛石一口血差點吐出來。

“老叔……”

“別說這信王府的侍衛裡好手不少,昨夜我送信兒出去還花了點功夫,你別急,大概這個時候吧,嗯,差不多你爹就該收到信兒了……”

“您剛把信王支去了京城……他要是在青樓樂不思歸……”

徐屈才猛地一拍手,動作和遠在青梅山的衣尚予一模一樣:“壞了!我把這茬兒給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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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給衣尚予送訊息說謝茂對衣飛石心懷不軌,謝茂就跑去京城逛窯子了。

——你哄誰呢?

眾臣皆尷尬地將目光偏向另一邊。皇帝什麼都好,就是……咳咳,性好與眾不同。三宮六院擺著,偏偏只喜歡和周侍中坐臥同起。看在皇帝不曾耽誤子孫綿延的份上,群臣也不曾再三勸諫。——皇帝很勤政愛民,就是下班之後愛玩個男人,這點兒愛好難道都不允許?

如今皇后與皇長子都在一旁跪著,皇帝不叮囑嫡妻長子,卻去看周琦。

周琦本是罪臣之後,皇帝繼位後得幸,長安三年周家翻案昭雪,周琦也參加科考,被皇帝欽點為狀元,此後一路青雲直上。周家也因此起復。

此時皇帝將歿,周家即將失去最大的靠山,周琦也哭得滿臉是淚。

“臣願為陛下殉。”周琦哭得不能自己。

謝茂用力攥住他的手,看著他依舊俊美的臉龐:“你可是……心甘情願?”

周琦不住點頭,淚如雨下:“臣蒙陛下深恩,無以為報,願隨陛下於九泉,生為陛下之臣,死為陛下之殉。”

謝茂這才將目光望向皇長子,艱難地說:“若……周卿殉死,隨葬皇陵。不殉,亦不許為難他……”

皇長子磕頭應是,謝茂方撒手人寰。

……

系統虛境。

“這回心甘情願給我殉了吧?可以了吧?”謝茂沒好氣地嚷嚷。

他是個穿越者。

來到這個世界之後,第一世就傻白甜地玩悲劇了。死後發現一個系統,系統告訴他可以重生,自覺死得特別憋屈的謝茂果斷重生一次,憑著作弊的先知先覺,弄死了前世被自己扶持上位、後來殺自己奪|權的侄兒,自己登上了皇位。

在位期間,謝茂也是勵精圖治,兢兢業業,刷了一把“千古一帝”的成就。

哪曉得死了之後,系統又蹦達出來了,告訴他,他沒找到心甘情願殉葬的人,所以,要他再重生一次!

這是人幹的活嗎?搶皇位容易嗎?當皇帝容易嗎?上輩子憑著向侄兒復仇的怒氣,謝茂卯足了力氣刷了一輩子成就,死了死了系統才說,你要再來一遍?

——誰想再來一遍啊?當皇帝也很累的好嗎?

系統不管他抗議,直接把他又扔回去重生了一次。

重生後的謝茂不僅要搞侄兒,不僅要當好皇帝,還得認真去找一個心甘情願為自己“殉死”的傻子。

當然,他得感謝自己莫名其妙地穿越到了古代,否則,系統讓他去現代找個心甘情願“殉死”的人……現代能有這種傻子?那他就得陷入重生迴圈,一次又一次過自己毫無趣味的人生了!想想都覺得可怕!

系統毫無感情地給出了判定:“失敗!”

“……失敗?憑什麼失敗?”

謝茂懵逼了,“我從來沒和周琦提過殉葬,是他自己要求的!這還不算心甘情願?”

系統解釋道:“謝林與周琦有舊怨,不殉必身死家破。他為你殉葬是迫於形勢,保全家族,並非心甘情願。”謝林就是皇長子,下一任皇帝。

“……”謝茂必須承認,系統說得很有道理。

“進入重生程式,請宿主注意,本局過關目標:尋找心甘情願殉死之人。”

“重生倒計時:五、四、三、二、一……”

……

荒山,斷崖畔。

信王謝茂逼宮失敗,倉惶逃竄,至此窮途末路。

追兵團團圍捕,信王身邊僅有十三名侍衛,七人皆重傷。

“盧真,前途無路。”

謝茂左腿也挨了一刀,鮮血汩汩而出,他伏在侍衛長盧真背上,看著斷開的山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被系統打回來又重生了一次,謝茂就不想再爭奪皇位了。

當皇帝真的很累啊!不騙人,累哭!他就想安安穩穩地找個願意為自己殉死的人,不要再一次次地重生了。重生一次很爽,重生第二次就很憋屈了,這是他重生的第三次啊!

然而,他那寶貝侄兒殺叔叔好像是個歷史慣性,他都這麼低調了,還是被扣了個逼宮謀反的罪名,非要置他於死地。

這輩子謝茂的重點攻略物件,就是目前正揹著他的侍衛長盧真。

盧真是個孤兒。孤兒就沒有家族所累了吧?!

謝茂還強忍著沒有把人吃下肚。這是古代啊!為主殉死比為情殉死正經吧?!

謝茂那是下死了功夫籠絡人心。什麼解衣衣之,推食食之,什麼秉燭夜談,抵足而眠,要不是盧真是他親手從死人堆裡刨出來養大的,他還能玩一出三顧茅廬呢!

現在眼看著他要死了,盧真好像也跟著走投無路了,這得心甘情願殉死了吧?

謝茂琢磨著怎麼暗示盧真一下,讓他給自己殉葬,盧真在斷崖停步。

“王爺。”

忠心耿耿的侍衛長將他放下來,請他坐在一塊還算乾淨的岩石上。

盧真屈膝跪下,“王爺,恕真無能,無力護主逃生。真萬死之罪!”

“是孤大意了,其罪在孤,何……”

謝茂一句話客套話沒說完,盧真鏘地抽劍出鞘,劍光森寒。

“你這是……?”想幹嘛?

“借王爺尊顱一用!”

手起刀落,謝茂人頭落地。

……

系統虛境。

系統判定:“失敗!”

“笑吧笑吧,不用憋著。”

謝茂很失望啊,頓足捶胸。勞資辛辛苦苦養大的心腹,花費了多少心血啊,強忍著沒帶上床。就指望他學點上古義士的秉性,主死臣殉,千古讚揚,結果呢?

他居然一劍砍了自己腦袋!太失敗了有木有?!

意外的是,系統居然安慰他:“宿主不必失望,盧真並未背叛宿主。”

“腦袋都給我砍了,還不算背叛我?”

“盧真獻宿主首級於東宮,伺機投誠。二年後,自薦枕蓆於皇帝。又三年,成功離間皇帝與東宮,東宮兵諫失敗,盧真手刃皇太子。”

“他把我腦袋獻給太子,又把自己獻給皇帝,吹枕頭風讓皇帝把東宮廢了,東宮造反失敗,被他親手殺了?”謝茂目瞪口呆。他知道這小夥子很牛,沒想到牛成這樣啊?

系統遺憾地說:“若盧真手刃東宮後自裁,也可判定為宿主殉死。可惜。”

人家都替自己報仇了,謝茂也不追求殉死這事兒了,還是忍不住問:“他殺了太子,我那沒良心的皇帝大哥能放過他?”

系統給的回答讓謝茂又一次目瞪口呆:“別擔心。他後來殺了皇帝,自己登基了。”

“……”謝茂無話可說,這小夥子真不用自己替他操心。

“哦,盧真登基之後,追封宿主為‘聖德恩庇大仁至善皇帝’。”

“宿主獲得成就‘二世帝王’,獎勵成就點50。”

“加油宿主,若重生第四次時,宿主再次登基御極天下,將達成‘再三稱帝’成就!有特殊獎勵哦!”

誰特麼稀罕特殊獎勵啊,勞資不想重生了行不行?能讓勞資安安靜靜地去死嗎?

“我現在後悔了,能撤銷協議嗎?能把你從我靈魂上剝離嗎?”謝茂問。

“不能。”

“進入重生程式,請宿主注意,本局過關目標:尋找心甘情願殉死之人。”

“重生倒計時:五、四、三、二、一……”

……

謝茂睜開眼,山雨欲來的夏涼軒室中,僅燃著一盞孤燈。

重生四次都是這個時間點。這一年,他十六歲,他的皇父文帝山陵崩,長兄謝芝登基,他被皇兄加恩賜封為信王,諸王爵中第一等。他的母妃小林氏是新帝姨母,他與小林氏都對新帝登基出了大力氣,所以,文帝崩了,他也不太傷心,完全沉浸在勝利的喜悅中。

新帝登基時就快四十歲了,諸皇子皆長大成人,馬上就是一場龍爭虎鬥。

謝茂作為深得新帝信重喜愛又身負從龍之功的王叔,理所當然成為諸皇子的爭取物件。

被尊為淑太妃的小林氏極其清醒,一句話就把謝茂差遣到山中,替父守陵。

所以,謝茂目前住在山裡,悽清孤冷的山裡。

“王爺,可要進些小點?”隨侍在側的閹人趙從貴趕忙進來問候。

謝茂看見他就頭痛。重生第四次了嘿!就跟打沒存檔的遊戲似的,連個本章節跳過的功能都沒有,回回都要選擇對話,一步步走劇情,真的好煩!

“傳外侍長盧真入內侍奉,內侍青風、紫電侍奉不力,杖斃。”

都重生了這麼多次,謝茂也懶得多廢話,忠的就用起來,奸的就殺掉咯。

反正和系統吵翻了,謝茂也懶得去找什麼心甘情願殉死之人,他打算隨便過過日子。

好歹是個皇族對吧?要吃有吃的,要喝有喝的,要多少美男就能睡多少美男,混吃等死不成問題。老費勁去攻略什麼人,累不累啊。反正他不想活也不想過關了,愛誰誰吧。

巧合得簡直就跟事先商量好的一樣!

所以,他才剛剛動作,就被謝茂喝止,謝茂質問他的去向,他認為自己是被懷疑了。

此時謝茂分明是關心他的安危,他也沒聽出來,只認為謝茂是在質疑自己的說辭。謝茂拍他腦袋的動作,讓他有些氣血上湧——父兄管教也罷了,這不知所謂還覬覦自己身體的信王,居然也敢如此放肆輕辱?!

他勉強忍住氣,低著頭,聲音依舊溫和誠懇:“卑職箭術尚可。殿下一試便知。”

不等謝茂再罵“尚可個屁不許冒險”,衣飛石已抽出了自己懸於馬鞍上箭袋,迅速納於腰間,身形一閃,人已踏在馬背上借力躍起,順手取走了馬鞍上的長弓。

衣飛石騰空躍起的那個瞬間,謝茂腦子裡空白一片。

臥槽!這娃是要上天!

……不不不不不!前面是徐子連弩的殺陣啊!五百騎兵衝鋒都能一波殺盡!

你是瘋了不成?

謝茂眼睜睜地看著衣飛石騰起的身影,身體比意識先一步作出反應,那就是伸手去抓!

想當然他不可能捉住身法奇快的衣飛石,他兩隻腳還踩在馬鐙上,身體前傾就栽了下去,哪怕有侍衛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謝茂還是摔了個膝蓋破皮,一瘸一拐地疼!

恐怖的弩機絞動聲齊刷刷地響起,十座徐子連弩在五息之間,統共射出了二百五十支重弩|箭,原本被射死在地上的衛戍軍又被犁了一遍,箭雨過後,摔得七葷八素的謝茂才被扶著回頭,他倉惶地搜尋衣飛石的身影……

滿地衛戍軍的屍體再次被重弩|箭分屍,血肉橫飛,謝茂目瞪口呆:“我小衣呢……”

張豈楨因離得近,又因身在衛戍軍,對守城利器徐子連弩比較熟悉,解釋道:“王爺放心,清溪侯並未受傷,他已經過了最危險的射程,我指南邊,您看北邊……”

張豈楨果然指著南邊,因離得遠,謝茂不管看南邊還是北邊,箭樓上都無法辨認。

甕城靠北漸進城牆的地方,果然看見了衣飛石飛速靠近的身影。他沒有使什麼規避的身法手段,就是一條直線往城牆邊衝刺。在這個距離,無法移動也無法調整上下角度的徐子連弩,已經拿他沒什麼辦法了。

張豈楨解釋道:“徐子連弩本是守城之器,對付大隊人馬採取覆蓋殺傷,對清溪侯這樣的高手意義不大。”

徐子連弩雖然在大規模殺傷上效率驚人,缺點也很明顯。

太遠的礙於射程射不著,太近的因本體笨拙無法調整角度也射不著。

不過,能像衣飛石一樣憑著身手穿過殺陣箭雨的,這世上也確實沒有幾個。大部分人都會死在十弩齊射之下。徐子連弩雖有缺點,能利用這個缺點的,依然只有極少數人。

張豈楨話音剛落,一陣箭雨咻咻咻再度降臨!

這疾速射來的一陣羽箭皆來自箭樓,儘管徐子連弩無用,箭樓裡卻常備著弓箭。

謝茂看得一顆心都揪緊了,悄無聲息地看著衣飛石在箭雨中騰挪躲閃,他身邊似乎還有一抹閃亮遠遠射了回去,張豈楨為他解說道:“丁位弩機處有人中箭。”

隨即,張豈楨用很低很低的聲音讚歎,“……神乎其技啊。”

箭樓上的出箭口只有巴掌大小,本就是防止弓手中箭故意做的遮擋。衣飛石能在十多名弓手對他齊射的瞬間活下來已屬奇蹟,最讓人震驚的是,他竟然不是狼狽逃竄,還能順手反擊!——丁位弩機方向的弓手是否死亡,張豈楨無法肯定,但肯定已經失去了戰力。

衣飛石如此年輕就有了這樣漂亮的身手,明知他乃將門虎子,在場所有人仍是驚呆了。

連信王府侍衛中堪稱佼佼者的黎順、常清平,都忍不住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各自從對方眼中看出了震驚與擔憂之色:衣飛石的功夫已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好了,而是好得讓他倆都心驚!信王又愛和這種等級的高手拈三搞四,惹毛了人家真要下手殺人,怎麼搶救得及?

謝茂知道自己身邊的侍衛誰功夫最好,指著黎順,問:“你看侯爺有危險嗎?”

對面甕城城牆之下,衣飛石已壁虎一般攀爬在城牆上,他開始東挪西折,在兩具徐子連弩之間交替向上爬行。

甕城箭樓上共有十座徐子連弩,然而,衣飛石竄進之後,能夠將他納入弓箭射程的,僅有六個弩機方位,因衣飛石挑選的角度比較刁鑽,這六個弩機方位之中,南、北兩端的兩個想夠著他也比較勉強。

黎順估算了一下,謹慎地說:“若對方沒有身手與侯爺相當的高手,侯爺保持目前的狀態不鬆懈,性命無礙。”

半點都沒讓謝茂覺得放鬆,他把黎順拽到身邊,低聲問:“他厲害你厲害?”

……黎順略無語。說得好像您知道我有多厲害似的?

王爺問話不能不答,黎順再三考慮之後,略不甘地承認:“卑職略遜一籌。”

論殺人手段,黎順自認不遜任何人。可是,衣飛石的輕功實在太好了。

剛才那一場徐子連弩砸下的箭雨,黎順就闖不過去。城牆下十多名弓手的齊射,黎順能活下來,可也絕不可能做到毫髮無損。衣飛石呢?看著對面輕飄飄翻上甕城女牆的少年身影,黎順再不甘心也得寫上一個大大的“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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