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女子將信將疑。

然而, 白玉如意安安靜靜地躺在謝茂手裡, 這就是最有說服力的佐證。

常思源與陶無極都在流血而亡的生死邊緣, 這女子考慮再三, 將手從腰間軟鞭鬆開,上前屈膝施禮:“弟子容自如, 拜見祖師。”

“你是容舜血裔?”謝茂問。

“正是家祖。”

“他在麼?”

容自如搖搖頭,說:“爺爺已兵解合道。”

她其實沒有完全信任謝茂的說辭, 畢竟,除了收走她的本命法寶, 謝茂沒有給出任何能夠證明身份的憑證。之所以先施禮服軟, 主要還是顧及兩個師弟都已經失血過多。

“冒犯祖師是弟子等莽撞,願領家法。”容自如膝行一步, 已經到了陶無極二人身邊。

那柄沾血的桃木劍依然貫穿在陶無極與常思源的身上, 陶無極勉強能說話,常思源前後被刺了兩個洞,後一個傷口被兇器堵著尚且能忍,前一個傷口則汩汩淌血,幾乎把身下泥土染紅。

她試探地請求道:“求祖師饒命。”

她不是謝茂親自教養的徒弟,自然沒什麼感情。

莫說此時不確認謝茂的身份, 就算謝茂是貨真價實的謝祖師,若他心狠手辣必要制裁兩個師弟於死地,容自如也不會引頸就戮。謝茂肯不肯“饒命”,就成了確認彼此關係的重點。

“不知者不罪。”謝茂將劍提起,放兩個倒黴小鬼起身。

陶無極勉強能活動, 常思源已經起不來了,滿嘴吐血,面色煞白。容自如以截脈手法替二人止血,這獨特手法又是衣飛石的真傳絕學。在新古時代,唯一被衣飛石認真教導過體術的徒弟,只有容舜。

這讓謝茂很難懷疑容自如的身份。

他掏出一瓶保元丹,遞給容自如:“喏。”

容自如將藥瓶裡的幾枚藥丸倒出來,置於手心,看了好幾眼之後,說:“多謝祖師。”

——新古時代煉製的保元丹,五行佐使與此時不同。倘若給受傷的兩個師弟吃了,非但不能治傷,反而要壞事。

謝茂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他給藥丸的原因,主要還是為了佐證自己的身份,表示自己來自於天衡改變之前。

任何一種丹藥,能否成丹都要遵循天地間隱藏的規律。謝茂煉製的保元丹來自於天衡更改之前,因此他手裡這一部分五行正常的保元丹才能順利出爐,臻於完美。如今天衡已改,想要再煉製五行正常的保元丹已經不可能了,丹藥不在煉製過程中損毀,也會在成丹的最後一刻釀化成毒丹。

容自如將藥瓶珍而重之地收好,謝茂正想看她打算用何種靈藥術法給師弟療傷。

這位打扮得極其復古修士的女子從儲物戒指裡拿出一個醫療箱,開啟來,裡面赫然是一個代表著目前蟲族最高醫療水準的外科手術機器人——

機器人主動掃描判定在場所有人的傷勢輕重,隨即移動到常思源身邊,替他清創縫合。

謝茂無語地點點頭,可以的。

蟲族有著極其卓越的生物文明,外科手術機器人配合生物療法,很快就讓奄奄一息的常思源穩定了下來。容自如鎮定地給他注射了兩支針劑,常思源原本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恢復了紅潤。

很快兩個小倒黴就恢復了行動力。

常思源和陶無極都忌憚又好奇地打量謝茂,謝茂問道:“你是常家血裔?”

“回祖師,我祖上與陰川夫人同出一脈,高祖是常祖同胞兄弟。”常思源回答道。

謝茂聽得滿頭霧水:“陰川夫人?”

“夫人常氏諱上宿下貞,聖號鬼母元君。她老人家是我家祖師爺的姑母。”常思源道。

謝茂終於聽明白了。他心中略覺感慨,這常思源是常燕飛兄弟的後裔,想來常燕飛確實一心向道,並未在塵世間留下血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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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旁的容自如偏過頭,用手帕捂住了嘔出的鮮血。

法寶脫手造成的反噬無法用外科手術機器人治癒,容自如看著被謝茂捏在手心的白玉如意,也不好開口讓謝茂還給她。

“山門近在咫尺,請祖師駕臨寒舍,稍作歇息。”

容自如拭去嘴角鮮血,“爺爺不在了,我媽媽還活著。”

謝茂有些意外:“你媽媽是……”

“家母諱蘇蘇。聽她老人家說,祖父祖母的婚禮,還是您親自安排下的。”容自如解釋說。

這種感覺還真是微妙。謝茂將白玉如意還給容自如,說:“我去看看她。”

一直到白玉如意入手,容自如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您這邊請。”

容自如恭敬地在前邊引路,本命法寶地迴歸讓她受損的真元迅速補全。

交談中,謝茂和容自如一直都在互相試探,法裔傳承這事兒作不了假,謝茂交還白玉如意,大抵上就是承認了容自如的身份,對她釋放了善意。

容自如在前引路,陶無極與常思源則互相扶持著跟在謝茂身後,延嗣清平綴在最後。

走進荒山之後,鑽了一次山洞。洞內清涼溼滑,透著寒氣。

一路蜿蜒前行,朝著地底越走越深,一條不知深淺的地下河橫在面前。容自如與陶無極都掏出了一條巴掌大的小舟,釋放在水中,很快就變成近三米長的小船。

“請祖師上船。”容自如一手拉住小船,姿態十分恭敬。

謝茂在“未來時代”原本很適應男女平等的節奏,在他那段虛偽的記憶裡,全民修真,女人只要足夠勤懇聰明,戰鬥力從來就不比男人弱。在謝朝生活了幾輩子,他反倒不習慣讓女人做粗活了。

哪怕他明知道容自如修為精深,拉住一條小船不費吹灰之力,依然覺得讓女孩子幹粗活不太紳士。

然而,容自如顯然在眾人中身份地位最高,必須由她親自出面接待謝茂。

謝茂接過她手裡的釺索,示意她先上去:“去吧。”

謝茂與容自如同乘,陶無極、常思源與延嗣清平同乘。兩條小船在地下河中輕盈前行。

謝茂注意到掏出小船的是容自如與陶無極,常思源似乎沒有渡河小船的裝備。聯想到先前幾人的交談,謝茂猜測,透過地下河前往的目的地,未必是常思源的“家”。

儘管他也稱呼容自如為師哥,一口一個我家師哥,但,容自如看上去和陶無極更加親近。

“如今距離你媽媽出生的時代,有多少年了?”謝茂問。

他和衣飛石掉入時空裂縫之前,容舜和童畫的女兒才剛出生,以容自如的母親作為座標,兩邊都能比較輕鬆的計算時間。

容自如算了算,才回答說:“近六千年。”

“如今用什麼紀年?”謝茂問。

“新曆。今年是新曆104年。不過,這是我們的紀年方式。外界使用蟲族曆法。”容自如說。

新曆僅有一百多年。容自如在計算時間時停頓了片刻,如果在新曆之前,人類使用的依然是公元紀年,她根本不必算那麼長時間。除非,在新曆之前,人類已經使用了別的紀年。

“我錯過了很多時間。”謝茂看似隨意地說了一句。

容自如知道他想問什麼,可是,說起來,真的是:“一言難盡。”

“在我那個時代,曾經推算過蟲族入侵地球的時間。應該是在一萬七千年之後。”謝茂對此表示不解,“整整提前了一萬年。”

容自如低頭划槳,似乎很難啟齒。

兩邊的船槳將清涼的地下河水嘩嘩破開,小船如同落葉般在水面上輕盈劃過。

兩條船離得不遠,地洞裡相對逼仄,前船說話,後船聽得無比清晰。容自如低頭不語,常思源大喇喇地接了話茬,他少年清亮的聲音在洞中嗡嗡作響:“如果在一千年前,地球最鼎盛的時期,蟲族也不敢來地球——後來發生第三次世界大戰了。”

在謝茂的時代,很多盲目樂觀的小年輕都會開玩笑,一部分人認為三戰必然是甜黨與鹹黨的鬥爭,一部分人認為三戰是ios與安卓的戰爭,還有一部分人認為三戰是人類與ai的戰爭。

謝茂明白了。

這是所有世俗文明踏入修真文明的必經之痛,足以撼動社會根基的性別戰爭。

全民修真的時代,人類會踏入無性別的新秩序。

傳統男女結合繁衍的方式,會被修真長生所取代,為了修行,很多女性將會拒絕生育,生育對她們來說也失去了意義——如果我將永存,還需要後代留存我的dna嗎?我自己永遠活著不就行了?

在新古時代的傳統修真世家裡,通常是選取優秀的子弟授以真經,鼓勵踏入仙途。天資稍遜的子弟則用以繁衍後代或聯姻,為家族注入源源不斷地新血。全民修真的時代將會打破這種傳統,世界上不再存在普通人,結婚生子不再是家族次品的退路,所有人都會搶奪資源。

原有的社會秩序在個體的強悍面前蕩然無存,最激烈的矛盾終究還是集中在了性別之上。

激進的男權與女權發動了戰爭,最偏激的屌癌與逼癌都死在了戰場上,他們的死亡非但沒能平息戰爭,反而將原本的溫和派都拉下了水——在最初的戰爭中,激進派在戰爭中對異性發起了極其殘忍的虐殺行動,性別仇視與兔死狐悲的共情戰勝了異性相吸的天性,人類文明蕩然無存。

這種毫無理性的戰爭沒有任何贏家,不管戰勝者還是戰敗者,最終都輸掉了人類的未來。

“三戰時,所有女人都離開了。”常思源說。

性別戰爭中,女性是戰敗者。

在最終戰時,僅剩的所有女性都離開了地球,前往星際遠行,永遠與男性決裂。

地球上,只剩下一片廢墟,與孤獨的男性勝利者。

孤陰不生,獨陽不長。性別戰爭讓地球成了神棄之地。就如與謝宗關係良好的嶽王父子,華夏兒郎與婦人幹起仗來,不死不休,讓他們怎麼辦?神之所以為神,是因為神具有神性。嶽王父子不可能因為自己生前性別為男,就幫著男人打女人,他們只能進入沉眠——眼不見,心不煩。

“現在也沒回來?”謝茂看著身邊的容自如,這不就是個女人?

常思源點頭:“沒回來。師哥沒離開,是因為她沒有參戰。”

在謝茂那段關於未來時代的記憶裡,人類全面踏入修真文明時,也發生過短暫的性別戰爭,不過,那是區域性小規模戰爭,既然大家都是修士,不再拘泥於凡夫俗子的習性,很容易就達成了共識,那道坎不到百年就熬過去了。

他沒想過,在真實的地球史上,人類會因為踏入修真文明而發生這麼嚴重的變故。

“那如今人類是如何繁衍的?我在外面,也沒有看見多少修士?”謝茂問道。

“男人和男人就可以繁殖,有人造子宮,還可以提取細胞進行卵細胞培育。早在三千年前,人類就擁有了完全隔絕女性也能繁衍後代的技術,否則,三戰也不會打得那麼趕盡殺絕。”常思源提起千年前的大戰,並沒有多少同理心,他畢竟沒有經歷過那個時代,說起來侃侃而談,“性別戰爭本質上是男權想要繼續掌握對女性進行剝削的性別紅利,和繁衍後代沒什麼關係。那時候男人已經可以用人造子宮自己生孩子了,也沒多少男人願意自己生。”

謝茂徹底無語了。

他的隨身空間公寓書房裡,存著許多星球的資料,但凡生出文明的星球,皆有陰陽。

藍星居然淪落到女性全部出走,僅剩下男男生子的荒謬狀態,整個世界必然是出了大問題。一般人對陰陽有些誤解,看著一剖兩半的陰陽魚,總認為陰陽在總量上是相當的——實際上並非如此。總體而言,陰屬性的總量比陽屬性更多,連自然誕生的女胎也會比男胎更多一些。

現在女人走得差不多了,藍星上只剩下男人,這個世界還能好嗎?

陰陽終究會找到平衡。

如今的人類被蟲族所奴役,被迫懷孕生蛋,本質上已經取代了女性的角色。

漆黑的地下河漸漸變得開闊,前方有光線透了進來,水流也逐漸變得平緩。容自如駕駛小船劃出山洞,前方豁然開朗,竟是一片山甜水美的風景,河灘上架著水榭,有桃李鮮花成林,幾個年輕人駕著小舟在水面上嬉戲,個個身輕如燕,足尖踩過水麵,不沾一絲漣漪。

見容自如駕船歸來,幾個正在玩耍的年輕人都飛躍而來,踩上容自如的小船:“師哥!”

“師哥回來啦!”

“師哥受傷了?!”

“師哥誰打傷你了我們去找他算賬!”

容自如抬起船槳輕輕一揮,把這群年輕人全部從船上趕了下去:“貴客在此,不得造次。”

幾個年輕人笑嘻嘻地落入水中,簇擁著她的小船,也不讓她划槳,就這麼推著她的小船回到了岸邊最大的水榭碼頭,好奇地看著謝茂。容自如積威深重,幾個年輕人不敢得罪她的“貴客”,把她推到碼頭之後,又到陶無極的船邊趴著,七嘴八舌地問:“逍遙無極,你好大本事,捉了一隻黃金蟲!”

陶無極身上都是血,這幾個年輕人又拉他的衣服:“喲,逍遙無極,被蟲子撓啦!”

常思源作勢放出傀儡:“想打架是不是?”

兩個年輕人猛地一掀他們的船,一頭扎進水裡,很快就不見了。

容自如請謝茂上岸,解釋道:“這幾個是葉家的弟子。”

謝茂想起特事辦裡供職的那條龍,心裡大概有數。

敖宓和花膠在特事辦時就開始談戀愛了,若能開花結果,這幾個年輕人大約都是他們的後代——人龍混血沒有姓敖的資格,也不能列入龍王譜,因此容自如說他們是葉家弟子。

容自如都來不及去換一身乾淨衣裳,登上水榭之後,換了一輛懸浮車代步。

謝茂再次見到容自如使用蟲族社會的文明產物,可見隱藏在野外的人類抵抗軍並不固步自封,也沒有想象中地那麼古板。

“家母自封天之後,一直隱居潛修,住得有些遠。”容自如略帶歉意地說。

容蘇蘇是謝茂的徒孫輩,按道理說,謝茂既然來了,怎麼也都該是容蘇蘇來拜見謝茂,哪有長輩主動去“拜見”晚輩的道理?可容蘇蘇在這個時代威名極大,輩分最高,當了一百年鎮山老祖宗,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容蘇蘇的威嚴。

最重要的是,容自如沒有撒謊。修改天衡時,容舜、常燕飛等人紛紛隕落,容蘇蘇也受了重創,這些年來昏睡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她是個虛弱的沉痾老者,容自如哪裡敢讓母親勞動?

有了懸浮車之後,山路基本上都不存在了,從山底就能直接升上山巔。

謝茂看著那座不算偉岸的山頭,終於想起來為何熟悉了。

——這不就是他在新古時代給修真大學挑的地方嗎?中間那座看上去氣勢煊赫的大殿,竟然還儲存著六千多年前的風姿,分明就是他的手筆。

最讓謝茂覺得扯淡的是,重簷之上,竟然還掛著他當日所題的“培訓班”三個字。

六千年啊!

你們還能不能行?居然就讓“培訓班”掛了六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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