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飛石從不肯承認他與謝茂的感情。

在他想來, 與謝茂這幾十年纏綿悱惻, 都是他趁虛而入設計來的。

只因此時太著急了, 他顧不得訓斥鎧鎧在謝茂跟前胡說八道, 只關心自己想要遮掩的真相。

“不曾提及那件事?”衣飛石著急起來,腹間創口飆出兩股細細的鮮血, 幾乎捂不住。他勉強用手指堵住傷口,不讓身體去癒合傷處, 也避免玉翡劍留下的戾氣再把癒合的創口撕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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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被封印修為的謝茂居然能瞞過他的耳目,在他眼皮底下偷走了鎧鎧, 這讓衣飛石意外又氣急——

君上已然起疑, 鎧鎧又是個不靠譜的,沒有他親自盯著, 倘若鎧鎧說錯一句話, 計劃有危險!

鎧鎧舉起手否認:“沒有沒有沒有,絕對沒有。我辦事,主子放心。依我看,君上已經相信了。”

“你如何說?”衣飛石眼中皆是慎重。

“我就說啦,主子和君上互相暗戀不敢表白,君上為了成功把主子變成君夫人, 下界的時候就讓我把主子你的記憶與修為一起封印了,然後,你們倆就在下界勾搭成奸……哦不不不,是遵循心底誠摯的吶喊,破除身份與地位的迷障, 互相吸引,彼此愛慕,有情人終成眷屬。”

“我說的都是真話,君上沒道理不相信吧?”

“就是那件事,我一點兒都沒提。”鎧鎧指天發誓,“我腦子很靈的叻,暴君一旦知曉未來的真相,主子的計劃就泡湯了,而且,主子肯定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啊,絕對絕對不會亂說,打死也不能說,說了大家都要一起死!”

衣飛石勉強相信了鎧鎧的說辭。不過,為了保險,他打算看一看鎧鎧的記憶。

——有謝茂的太一鏡在手,看一看更安心。鎧鎧少一根筋,未必看得懂謝茂的情緒,衣飛石不一樣。

他與謝茂相處何止萬年?哪怕如今的謝茂失去了從前的記憶,他也有與這個謝茂相處數十年的經歷,彼此之間實在太熟悉了。謝茂但凡有一絲不虞疑惑,他只要認真些,總能看出來。

當他準備拿出太一鏡時,鎧鎧咳咳一聲:“在君上那裡。”

見衣飛石滿臉錯愕,鎧鎧兩根手指晃了晃,做了個偷錢夾的姿勢:“他用主子你——的血,把鏡子釣回去了。”

衣飛石在小世界裡拿出了一面“太一鏡”——

那東西殘留著太一鏡的氣息,卻是一個薄薄的影片遙控器。

衣飛石很熟悉這個遙控器。常年放在謝茂所睡那一側的床頭櫃上,衣飛石喜歡看耕戰頻道和狗血劇,謝茂總會陪他看一會兒,看著看著謝茂就會把電視聲音調小,二人相擁而眠。

舊物舊事動舊情。衣飛石指尖在遙控器上劃過,心情旋即被擔憂充塞。

謝茂能用衣飛石的神血釣出小世界中的太一鏡,還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用遙控器進行置換,可見他目前所掌握的道法,明顯已經超出了被封印的範圍。哪怕謝茂是替身法的開宗祖師,這手段也顯得太過高妙絕倫了。

衣飛石推斷很可能是在謝朝地宮的那一次爆發,將謝茂身上的封印砸得鬆動了。

謝茂身上的前塵禁法最初由衣飛石親自施加,謝朝地宮鬆動後,前不久才由鎧鎧趁機二次加固。鎧鎧的修為不如衣飛石,也就是說,目前謝茂身上的前塵禁法比從前更不靠譜。

“主子,這麼下去也不是辦法啊,誰知道君上什麼時候才能養好善心?這要是君上還沒好,先把記憶恢復了,咱們忙活這麼多年不全都白費了?”鎧鎧向衣飛石出主意,“去小世界才安全。小世界咱們能做主呀。”

衣飛石看著蒼涼孤寂的輪迴池,聲音中有著淡淡的無力:“我目前的力量,已經不足以把君上再次送入小世界。”

謝茂在旗山陵地宮的那一場失控爆發,讓計劃裡的一切都脫離了軌道。

想要把君上送入小世界並不容易。計劃之初,衣飛石就為此耗盡了大部分力量。他沒有回頭路可以走,計劃也不可能重頭再來。不僅僅因為謝茂恢復了記憶要殺他正法,也因為衣飛石已經是強弩之末。

他沒有第二次機會。一旦他失敗了,再沒有人能阻止謝茂滅世。

“那可怎麼辦?”鎧鎧也懵了。在它的印象中,去小世界很容易,怎麼送暴君去小世界就很難了?

怎麼辦?衣飛石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不要再出現了。”衣飛石說。

現在他已經和謝茂分手,不需要鎧鎧來封印自己的記憶,這滿身破綻的搗蛋鬼不惹禍就行了。

“哦。”鎧鎧無趣地低下頭,又忍不住建議,“我覺得君上已經相信我的說法了。要不,主子你還是回去?你在君上身邊陪著這一世,君上脾氣多好呀,對誰都笑眯眯。”

——在暴君面前撒謊可不容易,主子的操作完全浪費了我的萬全準備嘛!鎧鎧腹誹。

衣飛石沒有說話。

不管謝茂是否相信鎧鎧的說辭,他將自己斬出了謝茂的生命,還怎麼回去?

何況,衣飛石覺得事情不會那麼順利。這世上唯一能瞞過君上的方法,只有沉默。任何謊言都會被找出破綻,一旦有了破綻,離真相就不遠了。

衣飛石也不怪鎧鎧對謝茂撒謊。歸根結底,這件事就錯在他身上。若他恢復記憶之後自覺不能侍上,立刻就選擇斬前塵離開,若他更謹慎一些,不在君上眼皮底下召喚鎧鎧,謝茂都不會有機會發現鎧鎧的存在。

只差一線就露餡的局面下,鎧鎧能把殘局收拾成目前的樣子,已經相當不容易了。

衣飛石不說話,鎧鎧又忍不住問:“那主子你就一直蹲在地下,讓君上一個人在上面?”

“此事不必你費心。我有辦法。”衣飛石說。

“君上給你舔一舔就不流血了。”鎧鎧畢竟擔心自家主子,在衣飛石身邊不住絮叨。

這處傷代表著衣飛石與謝茂感情的決裂。

它是謝茂對衣飛石擅動自己紫府的懲戒,也是二人徹底兵戎相見的見證。

前一秒謝茂還說拿著玉翡劍使苦肉計的衣飛石吃定了自己,後一秒他就失去了對衣飛石的愛,甚至利用了衣飛石對他的關心,將短劍捅入了衣飛石的身體。

傷口一直在流血,一直在癒合與撕裂。

滴滴答答不絕如縷的鮮血,就像是這麼多年謝茂對衣飛石的愛,正在一點一滴地離開衣飛石的身體,離開衣飛石的生命。

最讓衣飛石覺得痛苦的是,他知道自己活該。他連一個可以遷怒怪罪的物件都沒有。

衣飛石唯一能痛恨的人,僅是自己。

直到鎧鎧撞槍口上。

鎧鎧嘀嘀咕咕要衣飛石去找謝茂療傷,下一秒,鎧鎧就被拆成了零件,稀里嘩啦灑了一地。

鎧鎧的本體就是由不同的部件組成,彼此之間並無勾連。就算被拆成了零件,它也不覺得疼痛,只會暈眩。

滿眼冒金星的鎧鎧把自己七零八落的部件重新拼裝好,悶頭躲在一邊蹲下,小聲嘀咕:“哼。君上跟主子沒學好,主子跟君上學壞了。暴君!暴主子!天生一對!”

也許沒等暴君養好善心,主子就跟著暴君一起去毀滅世界了。太有可能了!鎧鎧腹誹。

岳雲在樓下收拾殘局,被聞聲趕來的宿貞捉了個正著。

“發生什麼事了?”宿貞看著地上殘留的鮮血。

那是屬於石一飛的鮮血,母子血脈相連,宿貞對此極其敏感,放在腰間的右手就有薄薄的冰霜成型。

作為常家千金,宿貞並不怕被斷了香火的岳家父子。常家不供奉嶽王,拜的祖師爺比嶽王父子更早數千年,似嶽雲這等祀神再能打,她也不怕,甚至有些居高臨下的驕縱。——嶽王父子是沒組織的祀神,沒有常年供奉的信眾,更沒有流傳在世間的道統,難免被邊緣化。

嶽雲心說,我這怎麼給你解釋?想了想,乾脆一溜煙跑了。他化神開路,直接跑回了杭市。

這等神仙手段,宿貞眼睜睜看著也沒轍。她警惕地用靈識將別墅內外都掃了一遍,樓上謝茂與衣飛石居住的臥室牆壁破了個大洞,尤其讓宿貞心驚:“飛兒?謝先生?飛兒?”

謝茂緩緩從客房裡走了出來,說:“媽。”

“這是怎麼了?飛兒呢?”見謝茂好端端地走出來,宿貞松了口氣。

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改變了自己的看法。她依然不喜歡衣飛石卑下溫順地服侍著謝茂的姿態,可她心底已經預設了,謝茂會保護衣飛石,不會讓衣飛石受傷害——閨閣之間的嬉戲不提。

“和我吵了一架,走了。”謝茂談起離開的衣飛石,就像說衣飛石出門買包煙一樣尋常。

宿貞臉色有些變了。她不太敢相信地指了指地上的血:“……吵架?”

“沒刺中要害。”謝茂平靜地承認了。

徐以方來得比較慢。她今天在接受治療,耳力也不如宿貞那麼好。宿貞聽見動靜就跑出來了,她是聽見外邊助理討論宿貞急匆匆離開,這才打聽了兩句,趕緊從治療室追了出來。

待徐以方趕到時,恰好聽見謝茂這句話,驚訝地問:“什麼?進賊了嗎?茂茂受傷了嗎?”

見謝茂神色平淡,渾身上下也就手上沾著血,她又冷靜了下來,“飛兒捉賊去了?”

徐以方的推理很有邏輯。謝茂能站著,毫無痛苦之色,那就是自身無恙。謝茂半點不著急,神色平靜無比,那就是衣飛石也沒受傷。既然都沒受傷,衣飛石又不見了,那肯定是賊受傷了,衣飛石捉賊去了。

被徐以方兩句話打了個岔,覆蓋了宿貞整個右手的薄霜方才緩緩地褪去了。

認清楚局勢之後,宿貞歷來很能忍耐。謝茂來歷莫測修為高深,不到拼命的時候,宿貞不想和謝茂撕破臉。如今謝茂背後還有徐家撐著。修俗兩界都極其不好惹。當務之急,是找到兒子。

她不再看謝茂,轉身走了兩步,想起謝茂對衣飛石的變態佔有慾,又回過頭來。

“謝先生,我能帶飛兒回家嗎?”宿貞問得很客氣,姿態很低。

謝茂神色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置可否。然而,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來,謝茂並不在乎衣飛石的去向。

衣飛石是否回家,是回宿貞的家,還是回他和謝茂的家,謝茂都不關心。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每天都混到很晚才回家,所以藕就不天天請假了。更新每天凌晨1、2、3、4、5點隨機掉落。

本來不想這麼早提衣飛石的計劃,評論區快把小衣罵臭頭了,先甩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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