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一頭布草間的酒店服務員頻頻側目, 也是謝茂幾人都年輕又長得好, 沒有一點兒“吸血包工頭”的樣子, 否則, 這看熱鬧的服務員只怕都要忍不住給“農民工”們出主意,讓他們去找法律援助和勞動仲裁, 狠狠告死這群黑包頭的。

“有事?進來說吧。”謝茂不想四處樹敵, 這群鬼差老爺找上門, 那就聊聊唄。

常燕飛和容舜都很識相, 在門前就道了別, 回自己房間待著, 沒去湊熱鬧。

就一個不甚寬敞的老舊酒店大床房裡,想要擠下十多個人, 真挺不容易。好幾個鬼差為了擠進來, 不得已開啟了衛生間的大門, 挨著浴缸、馬桶站著——反正對他們來說, 牆這種東西?不存在的。要不是怕惹人注目,他們站門外都行。

“過路神仙老爺慈悲。”王金貴和黃銀福打頭, 眾鬼差齊齊敘禮。

“慈悲。”

謝茂不怎麼經心地還了禮, 讓衣飛石在椅子上坐下。

衣飛石一整天都在鍛體減重,晚上又去做筆錄折騰, 奔波一天當然是累了。考慮到他血虐的體重和體能, 謝茂這種時候都比較注意心疼他。誰都可以沒座兒,衣飛石不能沒有。

衣飛石坐下了,他自己就在另外一張椅子上坐了。

——滿屋子鬼差面面相覷。有這麼待客的嗎?倆主人自己坐了, 叫滿屋子客人全部站著?

“您幾位這是來……”謝茂問。

“有事向您請教。”

王金貴拿出小招兒偷走的那一塊瓜皮,在場的鬼差都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王金貴也想吞,不過,他在福慧糧司待的時間長,不像小毛毛們那麼貪婪,忍著口水,問道:“敢問神仙老爺,您的瓜是從何而來?”

“有事說事。這東西從何而來,和你們不相干。我也沒必要告訴你們。”謝茂不買賬。

背後有個滿臉殺氣的鬼差獰笑一個,說:“那只怕不對吧?這瓜的種子,九天十地只有咱們福慧糧司才有!——這瓜種在陰土之中,就是福慧資糧!你從何而來?植於何處?若是擅自偷盜鬼府之物,只怕不能善了。”

他把完完整整的話說完了,在一邊的王金貴才故意踹他一腳,訓斥說:“去,懂不懂上下尊卑?這位手持生死冊的判官老爺,豈能不知道地府的規矩?還用你來囉嗦?滾出去!”

那彪悍鬼差衝著謝茂冷笑一聲,不吭聲了,但也沒有真的“滾出去”。

主辱臣死。

有人當面挑釁謝茂,衣飛石豈能坐視?

陰陽燈一閃,挑釁的鬼差就被陰火閃爍的陰陽燈,死死扎在了牆壁上——

這群鬼差顯然也知道謝茂不好惹,這才會傾巢而出施以壓力。叫個小嘍囉前來挑釁,也是怕真的撕破了臉,謝茂手握生死冊,極其不好對付。在面對謝茂的問題是,福慧糧司的鬼差們意見也不統一,黃銀福主張不要輕易招惹,好好說話,王金貴覺得可以適當地敲打一下。

敲打的結果已經出來了。

謝茂都沒有真的出手,陰陽燈一出,鬼差被釘在牆上。

連衣飛石都沒想過陰陽燈會這麼好使——

正經說,衣飛石此時能用的陰陽燈,等級並不高。理論上而言,並不能秒殺鬼差這樣級別的小神。然而,架不住屬性相剋。陰陽燈對鬼物陰物混沌系的精怪,殺傷力極大,造成了一個傷害翻倍的效果。

謝茂也沒有拆穿這一點。雙方過了第一招,對方被鎮壓,談判結果就已經註定了。

“我家這位脾氣不大好。諸位既然是來做客的,頂好說些客氣話。若要反客為主、指手畫腳,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怎麼好談了。”謝茂再次拉著衣飛石坐下來,讓他好好喝茶,看上去倒是個和事老。

鬼差們都被釘在牆上的陰陽燈鎮住了,聞聲知意,多數鬼差都退了出去,不再擠在屋裡。

屋子裡,只剩下王金貴、黃銀福、小招兒與被釘在牆上的兇悍鬼差——除了謝茂和衣飛石,這群鬼差都不敢去碰釘在牆上的陰陽燈,被釘住的鬼差沒法兒脫身。

“說說你們的來意。”謝茂繼續問。

他不在乎對方挑釁試探自己,這是修界的傳統,誰的拳頭大,誰的道理才行得通。

修士之間能夠透過彼此修行的炁場判斷敵我的實力,一旦境界差不多,這種判斷就會失誤,雙方很可能就會先交手,再繼續談判。

當然,這是涉及彼此利益時的做法。普通交朋友,也沒有人會擺開陣勢先打一場。

這一批傾巢而出的福慧糧司鬼差,顯然不是來和他交朋友的。

“您老人家聖明。”

王金貴的敲打計劃失敗了,黃銀福很自然就接過了談判大權,負責和謝茂溝通。

“咱們是福慧糧司的管帶差人,負責鬼魂投胎前種植的福慧資糧。這個福慧資糧嘛,不管是即將投胎的鬼,還是已經在陽間的人,都是越多越好,只是這福慧資糧產量一直不高,大家都是不夠用……”

謝茂打斷他的話,說:“這我知道。你們拿著我的智慧瓜上來,是要找我做什麼?叫我幫你們種瓜?”

“在此之前,這個福慧資糧嘛,只能在鬼府陰土中生根發芽,還必須得即將去輪迴投胎的鬼魂種植,似我們這樣沾染了陽世因果,掛了陰職,嗨,甭管什麼嘛,反正就是種不了。您這個瓜呀,我們福慧糧司的各位小差都看過了,在陰界,就是福慧資糧,在陽間,就成了這個……智慧瓜?我們就尋思著吧……”

黃銀福壓低聲音,和謝茂小聲商量:“我們那兒有種子。您看,要不……呵呵。”

“南橘北枳。在鬼府是福慧資糧,在陽間就是普通的瓜果。你拎著這個瓜皮,下了鬼府,它變成福慧資糧了沒有?沒有。它不具有福慧資糧的功能。”謝茂覺得這生意可以做,不過,總得抬抬價。

福慧資糧是給鬼魂投胎用的,也只有即將投胎的鬼魂才能種植。否則,這一幫子鬼差為什麼不自己種植,非要那麼辛苦地借錢給鬼魂,讓鬼魂去挖土澆水收穫,再讓鬼魂還錢給自己?

但是,這也不是說鬼差或者尋常人就不需要福慧資糧了。只是礙於法則,在自己身上沒法兒用。

現在謝茂能把福慧資糧變成瓜果,切著直接往肚子裡吃,豈能不讓鬼差眼饞瘋狂?這吃的每一口都是福氣與智慧啊!

黃銀福就不信謝茂不懂這個道理:“我們給您種子,您給我們瓜。十取其一。”不就是想拿價嗎?反正福慧糧司的種子也不是他們自己的,數量還多得出奇,拿來套現毫不客氣。

“我有瓜,難道沒有種子?”謝茂好笑地問。

黃銀福和王金貴都下意識地回頭看小招兒,小招兒也木了。對啊,垃圾桶裡只有皮,沒有瓤兒!那瓜瓤裡才有籽,就是種子。人家都把種子好好兒地收起來了,哪裡會輕易丟棄?說不得還有樹呢!

“且這瓜要長成也不易,尋常人一生一世終了,未必能收穫一回。”謝茂說。

黃銀福聽出他話裡的意思,還是想和自家做生意,否則何必說這麼多?只是人家要佔據主動權。他一直比較忌憚這個要“誅不臣”的判官老爺,腆著臉問:“您老慈悲。可憐可憐小的們?”

“這樣吧,我列個單子。有些下邊不值錢的東西,上邊還真找不著。你們照著單子,五年十年給我準備一回,我給你們幾個瓜做報酬交換,你覺得如何?”謝茂說。

王金貴急了:“幾個瓜哪裡夠吃?”

謝茂笑道:“這也容易。你可以租我的地。交齊種子,租金,佣金,長出來的瓜都歸你。”

種子都好說,福慧糧司裡多得不計其數。問題在於,這群鬼差能花用的錢物都是陽間燒下去的,他們哪有什麼東西能給謝茂做租金、佣金?

“沒錢?沒錢可以以工抵債,我照工時發薪水給你們。”謝茂終於圖窮匕見。

他的想法和童畫一樣,無非是讓鬼差們來做個兼職。

因為來自未來時代,他很熟悉地府的運作情況。地府不是大眾心目中以為的朝廷政府管理模式,更像是黑社會社團,一部分勢力掌管一塊地域,閻王判官會互相打架爭地盤,底下的鬼差就是小嘍囉,管理很鬆散——老大都不一定認識全部小弟。

哪曉得這幾個鬼差互相交換了眼色,竟然就答應了下來:“好!我們跟你。”

有生死冊的,必然是判官。

對這群鬼差來說,跟著謝茂,也就是從一個老大手下換到另一個老大手下混。

反正前老大(判官)神遊幾百年了,也不曉得以後還會不會回來,大家跳槽另謀出路,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嗎?沒老大的日子,真的很難過!

piapiapia。

王金貴、黃銀福、小招兒,全都掏出自己烏黑色鬼氣森森的差牌,跪呈謝茂跟前。

他們的差牌上,一面寫著福慧糧司,另一面寫著“曲”字。

代表著他們是福慧糧司差役,由曲判官統管。這會兒之所以交出來,就是讓謝茂掏出生死冊,把那個“曲”字,變更成“謝”字,從此以後,他們就歸謝判官管了。

謝茂再次肯定,地府一定是出什麼變故了。——哪有鬼差集體跳槽給活人當馬仔的?

隨後,他就美滋滋地掏出攝靈圖冊,把三人的差牌全改了。

這到底撞了什麼大運啊?我們種植系不單有可能拐到嶽王爺,還拐了一水兒鬼差?幻想著以後各系見面,向來門庭寥落的種植系鬼差開道,嶽王爺鎮門面,謝茂憋屈了多年的虛榮心滿足極了。

“吃瓜,吃瓜。”謝茂高興了,從隨身空間裡拿出幾個瓜,招待剛剛投誠的小弟。

聞到智慧瓜的香氣,門外的鬼差們扣扣索索想進來,徵得謝茂同意之後,小招兒去開了門,八九個鬼差全都烏泱泱地跪在地上,紛紛掏出自己的差牌,要求新老大收留。

謝茂也不嫌麻煩,一個個給他們改了戳兒,用當初對待閣老們禮賢下士的風度,笑眯眯地招待這群鬼差切瓜吃。——唯有被陰陽燈釘在牆上的兇悍鬼差委屈極了。怎麼就把我忘了啊?

那一夜就吃了謝茂二百四十八個智慧瓜,別說瓜皮,渣渣都沒留下。

王金貴吃著吃著打個嗝,渾身金光一閃,直接進階成了鬼校!樂得他在謝茂跟前打滾磕頭,拍著胸脯保證,此生必為謝老爺兩肋插刀,不離不棄,生死相依……旁的鬼差也都紅著眼,嗷嗷打著雞血。

“行了你們先回去吧,我這兒有個單子,幫我把上面的東西準備好。”謝茂最後說。

王金貴已經打定了主意要跟謝茂混,他當鬼差已經快七百年了,地府沒什麼升職體系,基本上入職是什麼地位,永遠就是什麼地位。與國與人有大功的鬼魂,若是沾了因果無法投胎,流連在地府就是各種閻羅判官,似他們這樣有點小功德的普通鬼差,也就是守著地府各種地盤沾點小便宜的份兒。

福慧糧司是個清水衙門,全靠鬼魂投胎前種福慧資糧時欠的錢養著,前幾百年還好,人們篤信鬼神,聽了各類神職道人指點,會把投胎前欠的賬還了,現在呢?好多人根本就不知道欠錢這回事,哪裡記得還錢?個個窮得叮噹響。

這福慧資糧化身的瓜當然是好東西,他吃了三十個,馬上就進階了!要說全是瓜的功勞,不盡然,他畢竟也修行了六百多年。可是,沒有這三十個瓜,他只怕永遠也當不了鬼校。

金大腿不抱緊能行麼?不管謝茂要的是什麼珍寶,他豁出去了,坑蒙拐騙也要給謝茂弄來!

“誒,好。您給小的,這就給您儘快送來。”王金貴滿臉諂笑。

拿了單子一看,好傢伙,還真的都是很尋常的東西,半點不值錢。

陰土,忘情水,黃泉水,血色彼岸花蕊,唯一比較麻煩的,是血河貝。血河貝是血河中自然生長的貝類,指甲蓋兒大小,血河落潮時才能撿到。——血河裡有很多兇悍的鬼魂撕咬,去撿血河貝得冒點小風險。

“您放心,明兒就給您送來。”剛剛進階成鬼校的王金貴,無所畏懼!

謝茂真沒想過馬上就帶這批小弟,他最開始就是想要個兼職,有事喊一聲,這群鬼差跑出來就行了。現在正兒八經要給他站班,他要來幹嘛呀?帶去工地搬磚?忙阻止說:“不著急。我這裡暫時沒弄好,有事喊你們上來,嗯,這樣吧,老王,你負責匯報工作,下次不用全都來了。”

小招兒畏畏縮縮地站在一邊,欲言又止。

他這麼一個超強吸晦氣的神奇存在,謝茂捨不得放手:“趙爵偉,你就不要下去了。”

小招兒即刻就笑開了:“老爺慈悲。”

凌晨五點,這批農民工才排隊離開了酒店,小招兒很懂眼色地把屋內收拾乾淨,這才穿牆飄進了隔壁房間。

衣飛石已經困得不行了,坐在椅子上打瞌睡,謝茂低頭親了他一下:“小衣,床上睡。”

“……?”衣飛石從迷糊中驚醒,相當不好意思,“我睡著了。”

這不好意思不是因為沒待客,而是謝茂還清醒的時候,他居然就公然睡著了。

謝茂含住他臉頰親了好幾口,把他從椅子上抱了起來,二人拉拉扯扯地上了床,謝茂幫他脫衣服:“這都五點了。答應我,今天就不要打拳了,好好休息。咱們不著急。”

看著謝茂近在咫尺的俊顏,衣飛石哪裡說得出拒絕的話?這會兒謝茂說什麼他都只會點頭。

“嗯,不打拳。”

“睡吧睡吧。”謝茂把他放進被窩裡,拍了拍枕頭,安撫他休息。

衣飛石哪裡睡得著?目光隨著謝茂的身影挪到了床的另一側,看著謝茂將衣裳脫下來,身邊床往下陷了一截,他很習慣地翻身滾進了謝茂的懷裡,臉就貼了上去:“先生今夜禮賢下士的模樣,似在內閣。”

說起內閣,謝茂也想起了前世服侍過自己的幾位老臣,笑了笑,說:“怎麼突然說這個?”

“能讓先生看重的人物,必有過人之處。所以,”衣飛石仰頭看著他,“我想,我先前莽撞出手,以陰陽燈制服鬼差,只怕存了幾分僥倖。”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莽撞了?”謝茂攬住他的身子,低頭調笑,“僥倖是僥倖了,不過,沒關係的,小衣,你現在打不過他們,再過些日子就不一樣了。”

謝茂對著衣飛石其實相當沒有原則。此前,他自己實力不夠,衣飛石身上沒有高階制服和青玉簡空間護身時,衣飛石擅自出手,他就要大發脾氣,幾次跟衣飛石黑臉。現在確定衣飛石不會丟了性命,他就不生氣了,衣飛石做什麼他都很喜歡。

衣飛石問的就是這個:“先生何時教我呢?”

“你不困麼?”謝茂問。

衣飛石目光灼灼地盯著他。他忍不住親衣飛石的眼睛,柔聲說:“現在教,好不好?”

“不好。”衣飛石自己求藝心切可以不睡覺,總不能拖著謝茂也不許睡覺,他抱住謝茂也忍不住親了回去,低聲說,“咱們先休息。不過,先生今日教我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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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謝茂關了燈,抱著衣飛石眯了一會,突然說,“那你先交學費吧?”

……於是,衣飛石先交了學費。

作者有話要說:  容舜:原來謝先生給我吃了辣麼多好東西!

老謝:呵呵,還不叫爸爸?

【剛叫完爸爸的】衣飛石:……

老謝:啊,哦,這個,你還是不要叫了。

容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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