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茂二人穿戴整齊出來時, 常燕飛和容舜都還守在門外。

容舜不進門,常燕飛也不好意思大喇喇地竄進來找地兒坐著,只好陪著他在外邊一起等。

衣飛石照舊例先服侍謝茂在外邊待客的房間坐下, 屋內沒有待客用的茶點, 他順手把一盆裝飾用的假花放在了茶几上。今時不同往日。謝茂不是皇帝了,從前臣子找謝茂說話,都得老老實實地跪著不敢抬頭,就算一句話說僵著了, 謝茂笑一笑也就過去了,當臣下的難道還敢跟皇帝犟嘴?

談話時在茶几上擺放茶水、點心,並不是因為短時間內就會口渴腹飢,這是轉移注意力、化解尷尬的一種小道具。實在談不下去, 低頭喝口茶,剝一個梅子吃, 彼此整理整理思緒, 不至於被情緒控制。

實在沒有茶水、點心, 放一盆假花在茶几上,不想爭鋒相對時低頭弄一弄手底的花苞,也過去了。

衣飛石實在很不看好和容舜的這次“談話”。

出門喚人之前,衣飛石猶豫片刻,還是微微彎腰湊近謝茂身邊,輕聲說:“不打人。”

謝茂正在看他端來的那盆子假花,聞言很意外:“我?”

衣飛石點頭。

“你幾時見我打過人?”謝茂冤枉極了。

他覺得自己脾氣比衣飛石好。平時都是衣飛石一言不和“拖出去杖八十”,他怎麼看都是含笑說“無礙, 無礙,別嚇唬孩子”那個人吧?

謝茂不肯承認,衣飛石就當他默許了。跟自家陛下“商量”好了,才走門邊把兩個人都請進來。

門外兩人情緒截然相反。

常燕飛終於捕捉到了一線生機,眼底藏著希望的光芒,神采奕奕。

容舜則臉色灰敗蒼白,雙眼滿布血絲,整個人都壓抑著一種無法排遣的絕望,猶如困獸。

“請進。”

衣飛石讓進了常燕飛,目光在容舜身上多停了幾秒。

容舜一直低著頭,沒有看他。拒絕交流。

衣飛石也沒有過多地關注容舜。目前二人的處境都比較尷尬,衣飛石習慣後發制人,不明白容舜的態度和來意之前,他不會過多表露態度。

“老大。”常燕飛把自己提著的皮包放在茶几邊上,看著謝茂的眼神很渴盼。

謝茂給了他十天時間去採購清單上的材料,他不到二十四小時就提來了。並非他沒有分寸,而是他希望謝茂知道自己的急切人總是對有求於自己的人更放心。

“你先坐。”謝茂這會兒沒空和他說?術的事。

常燕飛就乖乖地找了一個離謝茂最近的單人沙發位,閉嘴安靜地坐下,等候。

衣飛石和容舜隨後就到了。

“坐。”衣飛石指了另外一張單人沙發,他自己則去茶水吧,準備茶水。

“……老師。”容舜並不想留在這裡太久,“我只說幾句話,不會很久。您能給我幾分鐘時間嗎?”

“我聽得見。”

衣飛石擰開礦泉水瓶蓋,有條不紊地將水摻入熱水壺,完成煮水的準備過程。

啪,一聲輕響。

電熱水壺開關撥下。

半自動的電熱水壺挺好用,水燒開之後,它會自動跳檔。不必人守在水壺前盯著。所有人都以為衣飛石會轉身回來時,他沒有回來。他不會讓容舜控制談話的節奏。

容舜稍等了一會兒,屋子裡能清晰地聽見電熱水壺煮水的聲響,衣飛石似乎在茶水吧落地生根了。

常年搞安防工作,容舜和衣飛石其實算是半個業內,衣飛石會的套路,容舜基本上也都懂。無非是古今所用的專業名詞和知識統籌不同罷了。衣飛石對局面的控制就是一種提防提防容舜失控。

“我現在很冷靜。”容舜說。

衣飛石看著從壺口噴出的熱氣,靜靜地聽著,不表態。

“我……雖然不知道自己是誰,可我……”容舜說得很艱難,他以為自己能很順暢地說完這一番話,可心裡怎麼想和親口當著這麼多人說出來的難度,完全不一樣。

他這會兒就站在酒店套房小會客廳的茶几前。

謝茂坐在三人座的長沙發上,目光幽深,看著他的眼神分不清喜怒善惡。他不認識常燕飛,一個穿著卡通棉服的大齡中二青年眼觀鼻鼻觀心,假裝沒看見他,可是,他知道,常燕飛正在看他的笑話。

最艱難的當然不是旁人的眼光。而是,容舜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衣飛石。

被他搶佔了十八年錦衣玉食生活的衣飛石。

“我在華夏最頂級的家族裡,接受了最好的教育。言傳、身教,媽……宿、女士,和容家,給我的一切,我都將受用一生。”哪怕宿貞一直用冷暴力對待他,不可否認的是,他仍舊從宿貞身上學到了許多。他仰慕自己的母親,不由自主地就會模仿。宿貞的節制、自信、效率,都深深地影響了他,刻入了他的骨髓。

正如容舜所說,容家給了他最好的教育。他被教養成一個極其寬厚、仁愛,知道感恩的人。

當他得知自己的身世,多年建立的認知崩塌時,他沒有徹底崩潰,沒有憤恨怨怒,沒有去哀嘆自己破碎的一切,他想的是彌補。我曾經奪走了不屬於我的那些,它原本屬於誰?

“不屬於我的那些,我會還給你。”容舜說。

啪。

電熱水壺跳了檔,水徹底煮沸了。

衣飛石倒了水回來,先敬了謝茂一杯。見他端水過來,裝死的常燕飛連忙雙手捧過。

“你到這裡來,就是為了對我說這些?”衣飛石將剩下一杯水,遞給容舜。

剛剛燒沸的水盛在玻璃杯中,杯底滾燙。容舜恍若未覺地端著那杯水,手指很快就被燙得緋紅,他感覺不到疼痛:“不是,老師。我知道錯過的一切都錯過了,我沒辦法把從前十八年的生活都還給你,但是,這不是媽媽的錯。”

“她一直都很想你,她不喜歡我,沒有對我好。”

“我搶走了爺爺奶奶,搶走了叔叔嬸嬸,搶走了兄弟姐妹,沒有搶走媽媽。”說到這裡,他血絲遍佈的雙眸有一點點溼潤,很微弱地一點,“你能不能不要怪媽媽?她很想你。”

衣飛石拿走他手裡的水杯。他挨著杯壁的指腹迅速鼓起,沒一會兒,成了一個亮晶晶的水泡。

“先生。”衣飛石請示謝茂,“他能聽著麼?”

常燕飛突然被點名,有點錯愕。我?

“如果我是你,最好不打算聽。”謝茂向常燕飛建議。

常燕飛從兜裡掏出一張失魂符,給謝茂看了一眼,焚燒成灰化入水中,一飲而盡。不到三秒鐘,他就睜不開眼了,倒在沙發上宛如一條死狗。

謝茂確認房間安全之後,點點頭:“可以說了。”

“你知道我和先生的身份。他不是原來的謝茂,我也不是原來的石一飛。”衣飛石說。

容舜怔住。

“我不是我媽親生的”這個噩耗打擊太大,他以為自己很冷靜,其實各種細節都忘光了。

這倆是兩個老鬼借屍還魂啊!就算他“搶”了石一飛的人生,也還不到衣飛石頭上去。這老鬼直接把石一飛的肉身都搶了!

容舜混亂的眼底抹過一絲狠意,倉促間轉身就要逃。

弄巧成拙了吧?謝茂心裡醋味還沒徹底散,這會兒就端著杯子看戲。

衣飛石也不想容舜出門就瞎嚷嚷,他和謝茂都沒到新世界橫著走的地步,借屍還魂這事可大可小,傳出去了麻煩不斷。他是真沒想到容舜這麼“單純”,居然被抱養的訊息震得如此失措,跑來找他攤牌“還”媽媽,簡直缺心眼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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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手過了兩招,衣飛石察覺出不對了。

他雖一直在鍛體修煉,容舜的功課也沒撂下。衣飛石教容舜是很上心的,各種不藏私。

畢竟容舜自幼習武,身體素質比胖乎乎的石一飛更好,如今真要打起來,衣飛石不用謝茂給的未來黑科技,一時半會也拿不下容舜。

然而,容舜處處裹手裹腳,一拳貼著衣飛石上來,生生沒敢用力。

再過幾招,容舜就徹底放棄了抵抗,被衣飛石擒下了。

被擒下的容舜撲在地上,心中似乎有無數的矛盾與煎熬在打仗,逼得他輕輕啜泣。

“……別哭了。”衣飛石不耐煩看男人哭。

“老師,你別殺我。我沒有告訴別人你和先生的附身的事,除了我沒有人知道。”

容舜兩隻手都被衣飛石扣著,不止放棄抵抗,他這會兒也是真的沒法兒動彈了,“我把我的身體給你,好不好?你把這個身體還給媽媽的兒子……”

這就是他放棄抵抗的理由。也是他短短幾秒鐘內,想出來的最妥善的處理方式。

謝茂和衣飛石有多難以對付,這些天以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既然他自己腦子不清醒,一頭撞進了這兩隻老鬼的羅網,活著離開基本不可能。與其被擰斷脖子送進太平間,不如用身體換些東西回來。

比如說,媽媽想了十多年的親兒子。

他知道衣飛石很尊重謝茂的意見,勉強抬頭望向端茶看戲的謝茂:“先生,你覺得呢?”

謝茂一開始沒懂,見衣飛石眸色幽幽,他瞬間一個激靈,想明白了!

臥槽,死孩子!

你作死也別作到朕身上啊!

“我覺得不怎麼樣。”謝茂放下玻璃水杯,“朕還是喜歡胖一點兒的。”

小衣,朕只喜歡你啊,朕對容舜的身體沒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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