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喪禮辦得極其隆重盛大, 隱在她身邊的沭陽公喪禮則極其低調。

沭陽公在世時, 在羽林內衛有不少心腹老卒,不少都已退居二線,優異者留衙擔任教習, 再有好友黎王謝範, 親弟聽事司指揮副使黎順, 聞喪訊皆要前往弔唁。

聽說沭陽公停臨旗山陵奉慈堂,這群人全都默默地退了回來。

沭陽公和太后之間是什麼關係, 朝野間隱隱約約也有揣測。

皇帝因後宮無人, 宮禁不是很森嚴,太后又曾監國主政, 召見外臣非常理直氣壯。坊間一直都有猜測, 這家的大臣,那家的少年,但凡是個長相周正又進過後宮的, 全都是太后的入幕之賓——連工部右侍郎林質慧、靖屏伯李念慈都沒逃過謠言。

沭陽公張姿的一生就太傳奇了。

本身是羽林衛出身, 沒爹沒孃沒背景, 被孝帝一路提拔,年輕輕就成了羽林衛將軍。孝帝崩後, 張姿搖身一變成了太后心腹,身披從龍之功, 年少封侯——除了衣家兩位虎子, 張姿這樣不萌父蔭僅憑自己就賺來爵位的年輕將軍, 史上罕見。

不到三十歲, 張姿封了沭陽侯,進了樞機處,與衣尚予、孔杏春這等絕世名將共事。

隨後數年中,張姿奉命前往陳地坐鎮新州,彈壓民亂、弭平前朝遺患。直到太后出巡天壽山,張姿秘密去職返京,在天壽山為太后充作戍衛整整十年。

他這一生大多數時間都默默地守在太后鑾駕之側。

太后薨了不足十日,張姿就因心疾而死。

但凡有眼睛的人,把張姿一生從頭到尾數一遍,都能察覺到這其中的真相。

按說如沭陽公這樣的朝廷重臣去世,禮部、吏部、內閣都要派遣官員前往負責治喪,沭陽公曾履職過的樞機處也要派人前往弔唁,皇帝更是要親下聖旨批示,如何處理身後事——給不給諡號?爵位怎麼處理?大辦還是小辦?

皇帝將此處理得很低調,各部都沒通知,直接讓襄國公把沭陽公的遺體送到了奉慈堂。

名義上看夠低調了。知道沭陽公停在奉慈堂的眾人都快被驚得眼珠子掉出來了,皇帝這麼幹,就差沒告訴天下人,朕親媽跟沭陽公有一腿!

黎洵委婉地建議了一下,要不,把沭陽公從奉慈堂挪出來?旁邊賢良園離著也不遠。

賢良園是留給本朝賢臣良將死後祔葬帝陵的墓園,如孝帝死前若指名要張姿死後祔葬,現在張姿就應該被葬在沿陵的賢良園。若孝帝祔祧,張姿也能跟著詣太廟入賢良殿祔享。

旗山陵也留有賢良園,目前還空空如也,地方多的是。

皇帝假裝沒聽見。

黎洵覺得腦門兒疼得不行,暗示單學禮也勸一勸皇帝,哪曉得單學禮也假裝沒聽見。

三個月後,皇帝下旨,讓聽事司指揮副使黎順繼承沭陽公爵位,減一等,則是沭陽侯。

這時候朝廷才有許多人驚訝地發現,原來聽事司那個難纏又不要臉的指揮副使黎順,居然是沭陽公的弟弟?!哥倆咋不是一個姓氏呢?哦,一個從父姓,一個從母姓啊。

黎順一輩子也沒想過沾親哥的光,因當年被張姿坑了一把,兄弟多年心和面不和。承爵的旨意傳到府上時,他恭恭敬敬接了旨,送走天使就抱著老婆大哭了一場:“十娘,我哥沒了。”

“……”

大哥沒死之前,除了去要錢要東西,也沒見你多想著他。

袁十十輕輕拍拍丈夫的肩膀,幾十歲的人了,這會兒哭得像個孩子。

黎順承爵之後五個月,從聽事司指揮副使右遷衛戍軍將軍,官升三級,一步登天。

如今京城三大兵衙之中,羽林衛最為精銳,內衛五千人,外衛一萬七千人,由襄國公衣飛石統領。衛戍軍三萬人,黎順任將軍。中軍控弦二萬人,譚白瞬任指揮使。黎順本就是御前侍衛出身,龍潛時就跟在了皇帝身邊,如今出任中軍總衙指揮使的譚白瞬,古侍族出身,是太極殿內侍長朱雨的親弟弟。

名義上看,黎順是因承爵之故,同樣領受了兄長沭陽公身後遺蔭,得以升任衛戍軍將軍。

朝中隱隱反對皇帝修禮這一撥人則心頭冰涼。

前衛戍軍將軍胡倩縝乃是陳閣老的姻親,他的親妹子胡氏是陳閣老的三兒媳婦,也就是目前禮部尚書陳夢湖的弟媳婦。在此之前,皇帝對胡倩縝都顯得非常看重,沒有任何不滿之處。如今皇帝突然提拔黎順,將胡倩縝升入樞機處參贊軍務兼任兵部侍郎,看上去是榮升了,其實誰不知道這是暗降讓權?

這就是皇帝對修禮的態度。

朕已經做好準備了,莫說區區幾個文臣死諫,就算有不臣兵諫,朕也不懼不驚。

朕等著你們一個個來送死。

“前兩日六王下令,京城提前一個時辰敲鼓宵禁,晚上就讓中軍衙門輪流上街巡視防務,下半個月就輪到衛戍軍出街,現在衙門裡還在編值班的花名冊……”

夜裡,黎順下了差,仍舊回了久慶坊的兩進小院裡,跟袁十十絮叨。

黎順承爵升官,朝廷撥了一座侯爵府給他居住,離衛戍軍衙門也近。然而,黎府和別家不同,他家不止男主人上差,女主人也要去衙門聽差。久慶坊這間小院地方雖小,那是張姿活著的時候,花重金跑關係給弟弟弄來的家宅,離著聽事司官衙也近,方便袁十十去上班——

袁十十有頂頭上司管著,上差時晚了可不方便解釋。黎順這會兒全衛戍軍衙門最大,誰敢管他?

所以,已經是侯爺、侯夫人的兩口子,仍舊窩在久慶坊這寸土寸金的小院兒裡住著。

“你說,這是不是真要動手?”黎順問袁十十。

袁十十翻了個白眼,說:“司內密務,友衙上官亦不得窺探!”

黎順上前抱著她不放,哄道:“好娘子,快告訴為夫,六王那是怎麼想的?”

“起開。”袁十十捂住肚子,她年輕時臥冰下水拼出來的功勞官位,成親幾年都因宮寒不孕,託了襄國公的關係,找趙醫官調養了半年,燻艾配合吃藥,終於懷上了,寶貝得不行,“他還能怎麼想啊?名義上是權京畿督軍事,其實衛戍軍、中軍都不歸他管——和早些年不同了。”

他們口中的六王是故稱,目前應該稱呼黎王,是崇慧郡主謝團兒的親生父親。

皇帝南巡之前,將京畿軍務交給了黎王謝範代掌,南巡歸來之後,皇帝也沒有裁撤“權京畿督軍事”這個職位。所謂權,暫代的意思。謝範目前擁有的是一個暫時統管京城防務的職位。

——曾經謝範親自統管衛戍軍,護衛皇帝西巡故陳大地,那是實實在在的兵權在握。

如今衛戍軍將軍是黎順,中軍指揮使譚白瞬,都是皇帝近臣心腹,謝範根本指揮不動。這個職位也就是聽著比較風光。謝範要提前宵禁,要衛戍軍和中軍衙門都上街巡防,兩個兵衙也都乖乖聽命——先給皇帝打了報告,禁中有口諭出來,中軍士卒才上了街,衛戍軍才開始編隊排班。

“太平禮書的初稿,你我都是見過的。”袁十十說。

黎順盤膝坐在榻上抓腦袋:“我聽說,大郡主要入朝?”

“大郡主是否入朝我不知道。”袁十十吃著燕窩,“反正咱們司尊是要入朝了。”

她年近三十才懷上第一胎,聽事司裡姐妹們都緊張得很,這上好的燕窩是司尊龍幼株所贈,叫她每天吃兩盅。她覺得吃燕子窩怪噁心的,又不能辜負老姐姐的好意,一邊吃一邊皺鼻子。

【鑑於大環境如此,本站可能隨時關閉,請大家儘快移步至永久運營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

龍幼株在聽事司任職,名為朝廷命官,其實不歸吏部統管,被朝野視為皇帝私奴。早有傳言說,皇帝會讓女子入朝為官,眾人以為龍幼株、黎簪雲已經是極限,哪曉得居然真的還能再進一步?

“你從哪兒來的訊息?司尊去哪個衙門?帶不帶你去?”黎順緊張地問。

袁十十看了他一眼,覺得自家夫君是真的幾十年都不開竅:“自然是不帶我。”

“你這懷著孩兒呢!若不是司尊關照,旁人指不定怎麼折騰你。娘子,十娘,要不你去求求司尊,叫她帶了你去新衙門——她到底去哪個衙門?”黎順問道。

“你這個榆木腦袋!就你如今衛戍軍將軍的身份,誰敢得罪我?”袁十十氣笑了。

黎順才打了個磕巴,一拍手:“對,我把這茬兒給忘了。”

“你把耳朵貼過來!”袁十十沒好氣地說。

黎順連忙湊近她身邊,就聽見妻子吐氣如蘭搔在自己耳心裡:“司尊大約是要去都察院。咱們姐妹幾個,她肯定要帶幾個心腹班底離開,否則不被都察院那群老爺們明裡暗裡下絆子?不過,我肯定會留在聽事司。”

黎順松了一口氣:“司尊那是照顧你。都察院那是文人用筆打仗的地方,你個女土匪只會拆牆,把你氣出好歹來怎麼辦?”

袁十十氣得捶他:“誰是土匪來著?你個蠢貨!”

黎順笑嘻嘻地握住她纖細的小手,說道:“哪裡就蠢了?司尊把你留下,不就是為了讓你給我和未來的新司尊牽個線嘛。你還真以為順哥我傻呀?”

他嘆了口氣,“聽說大郡主如今在宮裡當家,六王還去宮裡哭過一回。”

“得了便宜賣乖。”袁十十哼道。

“這你就不知道了,六王是個實性子,該是真覺得這女兒留不住了。他和大哥也是真感情好……”黎順說到這裡,聲息漸低,“大哥百日,六王偷偷打馬去了奉慈堂,在大哥靈前哭了一天才回來。”

袁十十鄙夷地說:“是呀,喝得酩酊大醉一身酒氣,半夜拍門嚷嚷,我是黎王,我是臭蛋,快給我開門!唬得守城門的幾個兵頭一愣一愣的,差點真給他開了門——他可是權京畿督軍事,半夜歪歪斜斜一臉被人打劫過的模樣在城下叫開門,這還不嚇人?人還以為哪裡兵變了呢。”

黎順心想,他若不是這樣縱情恣肆的脾性,皇帝還未必肯給他一個統管衛戍軍和中軍的名分呢。

如今皇帝要修禮,准許皇女承嗣,宮裡大郡主又堂而皇之掌了宮權,皇帝要幹什麼,有眼睛的人都看出來了。六王是大郡主的親爹,他得有本事,立得住,又不能太無瑕疵。

想來為了大郡主承嗣之事,陛下已經籌謀了多年。

否則,當初黎王不過在黎州為東勝舊黨拖延了數日,何至於被圈禁十年之久?

當初的六王就是太平朝首屈一指的實權派親王了,若讓他繼續“實權”下去,十多年後的今日,皇帝還敢立大郡主為嗣麼?現在實權是沒有了,為了大郡主出身好看,皇帝又賜了虛權頂在黎王頭上。

敢質疑大郡主的名分?她嗣父謝茂是皇帝,親父謝範手握京畿兵衙大權,皇帝一皺眉,謝範立刻就得充當殺手,把所有反對崇慧郡主繼嗣的人殺乾淨。

——多年前,謝範就是皇帝手中利刃。如今亦然。

黎順一直不明白謝範為什麼要搞宵禁巡邏的把戲,現在聽了老婆洩漏天機,他就明白了。龍幼株要去都察院,騰出來的聽事司指揮使位置,多半要落在大郡主手裡。馬上禮書也要修成。樁樁都是大事件。

謝範不是想動手。

他如此耀武揚威,正是因為他不想動手。他是在警告所有想發聲者,你們以為皇帝或許顧忌名聲,不會為此大開殺戒?不,皇帝連背鍋的都找好了。

瞧唄,那個背鍋的,就是我謝範。

——我也很樂意為閨女背這口鍋。

“十娘,要不你告假幾個月,在家養胎?”黎順想起自己從前一次行差踏錯,被親哥忽悠了一回,就生生蹉跎了二十年,實在不想讓老婆懷著孩子去冒險。

袁十十一手捂著肚子,下巴揚起:“這緊要關頭你叫我在家養胎?我……”

“懂懂懂,全天下姐妹能不能翻身做主騎在我等臭男人脖子上就在這十年了,啊不,就在這兩三年了,我當丈夫的當然不能扯你的後腿……十娘,咱們好不容易懷個孩兒,你可不能打了!”黎順緊張地說。

袁十十白他一眼,哄自己肚裡的孩子:“甭聽你爹瞎說。阿孃心裡,你最要緊。”

黎順在心裡犯嘀咕,大哥,你真是我親大哥。咱兄弟倆一樣的妻管嚴。

想到這裡,看著小妻子素顏清麗的模樣,心想,好歹十娘給我生了個孩兒,大哥那才是真是……

想起已經死了大半年的沭陽公張姿,黎順心情又不大好了。

太平二十五年,暮春。

皇帝頒行新修訂的《太平禮集》,准許公主承嗣建儲,朝堂緘默,天下震驚。

曾經奮起抗爭的宗室也懵了,咦,怎麼皇帝修禮不是為了把嗣位傳給林家子侄?原來皇帝是想把皇位傳給謝家的姑娘?——相比起把皇位直接給了太后孃家,宗室們覺得,謝團兒雖然是個姑娘,謝團兒的母族雖是狄人,可父血為重嘛!她好歹是謝家的姑娘!

有了太后出頭挑釁,宗室嚇得以為江山要改姓的大誤會在前,皇帝修訂承嗣禮法,在朝臣看來是違反了聖訓常理,宗室中反對的聲浪卻小了很多。一則是皇帝為這事兒把該殺的宗室都殺光了,二則是只要不把皇位給了姓林的,不剝奪他們謝氏宗室的身份,他們就暫時滿足了。

畢竟,民間也有絕戶留女招贅的說頭,母血雖不如父血尊貴,那也得看是哪家的母血對不對?

一旦謝團兒做了儲君,她的孩子那源自皇家的母血難道不如臣家的父血尊貴?

這時候眾人才驚訝地發現,崇慧郡主和鎮國公世子的長子,大家都只知道乳名叫保保,大名是什麼?誰都不知道,連姓什麼都不知道。——崇慧郡主的小女兒十五娘,也沒有大名,可是,滿宮上下都知道,十五娘姓衣,是鎮國公府的大姑娘,衣十五娘。

有宗室立刻就跑去宗正寺翻玉牒皇冊,謝團兒是黎王府郡主,她與丈夫所生的嫡子都會記錄在宗正寺的玉牒皇冊之中,再往下一代就不記載了。

玉牒皇冊十年一修,前不久才剛剛修過皇冊。將黎王府一系翻出來一看,謝團兒仍舊記在黎王譜系之下,關於她長子的記錄,也只有寥寥數字,曰,第一子謝某,下邊跟一行小字,上賜乳名保保。

——居然真的姓謝!

保保姓謝,十五娘姓衣。

這下宗室就徹底放心了,皇帝也不是真的想讓皇女承嗣,只是想讓謝團兒承嗣而已。

否則,皇帝就該讓十五娘也姓謝了。這不是皇子皇女都有承嗣權嗎?怎麼就不讓十五娘姓謝呢?偏偏叫她姓衣,斷絕她承嗣建儲之路。

崇慧郡主一兒一女的姓氏問題搞明白了,宗室放心了,朝臣也放心了。

沒等朝野天下震驚《太平禮集》太久,皇帝宣佈右遷聽事司指揮使龍幼株入都察院,任左都御史。

這下子朝廷又徹底炸鍋了,都察院的各道御史首先不幹,紛紛上書罵娘:我們這一群寒窗苦讀幾十年,辛辛苦苦熬官授選的讀書人,居然要認一個妓院出身的文盲老娘們兒當上官?她也配給我們當老大?她會認字嗎?她會讀《大謝律》嗎?她算個什麼鬼?

都察院的御史罵完了,吏部的開始上書訴苦:陛下啊,這工作真的沒法兒幹了,你讓龍幼株當都察院的頭頭,現在都察院的上上下下都鬧著要換部門,天天跑我們衙門走關係,您看看臣這胳膊,結實吧?都是因為天天往衙門外扔都察院那群倒黴鬼拎來的禮物,給我鍛鍊出來的肌肉啊!

謝茂看著摺子都禁不住笑,衝衣飛石道:“這梁志高真正是個滑頭。”

反對龍幼株入朝,是目前朝中大臣的政治正確,除了聽事司的所有衙門都統一戰線,大家約定要輪番上陣彈劾反對。都察院首當其衝,御史們幾乎是自殺式攻擊——若皇帝不肯收回成命,把龍幼株調回聽事司,他們這群上書辱罵頂頭上司的御史,哪裡還有前途可言?官大一級壓死人。

再其次,皇帝這道調令破壞的就是朝廷的選官體系,都察院之後就必然是吏部上書反對。

梁志高作為吏部尚書,他也不說皇帝你這樣壞了規矩,對十年寒窗、等候補缺的進士們不公平,旁敲側擊說都察院的御史們都不想幹了,還打小報告,說御史們走他門路要調衙門——

這是個軟釘子。

警告皇帝,陛下你這樣做,討好了龍幼株等婦人,得罪的是天下讀書人。得不償失。

梁志高既不想得罪皇帝,也不想得罪朝臣。他還敢在彈章裡開玩笑,說自己扔禮物把胳膊都扔結實了,這又是隱隱約約地打小報告和討好。

梁志高沒有出頭破口大罵,避重就輕上了個“彈劾”摺子,彈劾的還是都察院。

——龍幼株是都察院的新左都御史,拼命罵皇帝的也是都察院的御史,梁志高主要彈劾的也是跑到吏部跑關係走後門的都察院官員。真要問他的立場,他其實屬於皇帝這一邊。身為吏部尚書,他根本沒有強烈痛罵皇帝破壞了朝廷的選官體系,而他是最有資格立場、也必須去彈劾此事的人。

若是換了個皇帝,他這樣曖昧又討巧的小聰明,只會惹來噁心厭惡。

然而,謝茂並不是一般的皇帝。

梁志高這樣會見風使舵又識時務、有能力辦差的大臣,他用著比較順手。

衣飛石偏頭看了一眼,心中極其不以為然。

皇帝覺得梁志高用著好,衣飛石就看不上這種人。要為朝廷“盡忠”你就豁出命去死諫,要為皇帝效命你就上摺子替陛下衝鋒陷陣,在中間晃來晃去,自以為很聰明嗎?皇帝從來不缺人用。

不肯向皇帝獻出忠心,又畏懼天威背叛同黨,看你以後怎麼死。

“陛下,龍司……龍都御史,年紀也不小了,真要她下場,這能不能……”

衣飛石很擔心皇帝鬧笑話被打臉,暗搓搓地提議作弊,“臣和百里簡說好了,到時候臣親自送他進貢院,他就在閣樓上當場答卷。臣已經讓他臨摹了幾十張龍都御史的筆跡,幾乎以假亂真。屆時,他答完了題,臣親自去調換卷子,保管不出差錯。”

謝茂又被衣飛石震驚了一回。

在他心目中,衣飛石歷來是個光明磊落的人,用鬼蜮伎倆也是在對敵打仗上。

難不成,這是把朝臣都當敵人來收拾了?

“朕知道你辦事不出紕漏。不過,朕交代她許多年了,真要是考不中……”謝茂聳聳肩。

“陛下!”

衣飛石急了,事已至此,難道還有退路?

都察院的御史上摺子罵娘,不就是因為龍幼株因幸晉身,不曾透過科舉考試?不就是因為皇帝一道中旨就提拔倖進,徹底破壞了朝廷的選官制度?

皇帝早就預料到會有此麻煩,他也早就準備好了對策。

——你們不是罵朕胡亂提拔嗎?朕讓龍幼株下場一試!

在謝茂的盤算裡,向天下頒發《太平禮集》應該在去年,也就是太平二十四年。頒發《太平禮集》之後,為了平息天下對皇女承嗣的議論,他就會立刻把龍幼株推出來當靶子,朝野目光聚集在龍幼株身上時,他會乾脆地宣佈,讓龍幼株下場應試。

去年是三年一度的科舉之年。

哪曉得修禮時出了陳夢湖這一批玩拖字訣的“殉道者”,又趕上去年太后薨逝,遲了整一年。

所以,皇帝已經準備好今年加開恩科。

如今執掌禮部實權的左侍郎百里簡,也早就在準備此事,是以能和衣飛石偷偷商量對策。

皇帝這麼氣勢洶洶地讓龍幼株下朝科舉,萬一……龍幼株考不上呢?

這不是能不能黑箱操作的問題,進士入貢的墨卷都要頒行天下學府,皇帝若是硬生生地把龍幼株收入三甲,一旦龍幼株的墨卷流出去,皇帝就會淪為笑柄。

除非,有人能幫龍幼株答卷。

這個人必須出身乾淨,忠心,極度有才華——每個人做文都有自己的風格習慣,甚至在策論時文中會透漏出自己的眼界心胸,進三甲已然不易,要模擬另外一個人的風格格局寫出的文章考入三甲,必須當世神童捉刀。

何況,還得會臨摹筆跡,寫出不讓當代名儒宿老認出破綻的屬於“龍幼株”的墨跡來。

衣飛石和百里簡琢磨了許久,覺得符合這三個條件的,只有百里簡了。

畢竟,有這能耐的,未必肯拋棄立場替皇帝捉刀。願意替皇帝肝腦塗地的,也未必有這份才華。

唯有百里簡。

衣飛石讓他捉個刀算什麼?衣飛石沒讓他捉刀,他自己先找上門來準備替公爺“分憂”了。

衣飛石當然不能讓皇帝跌了面子。百里簡的文才天下無雙,他的身手世間罕見,百里簡當槍手幫龍幼株答題,他親自出面調換墨卷,一文一武聯手作弊,保管萬無一失。

哪曉得皇帝居然這麼個吊兒郎當的態度。

衣飛石急得不行,就看見皇帝嘴角一翹,無賴地說:“朕就讓團兒親自下場。”

謝團兒是正經在上書房讀過書的,經筵日講時,她也經常去蹭聽。和野路子出身的龍幼株完全不同。真讓她下場考試,考得不好也罷了,真考過了……她可是“未來”的儲君。

隱形太子跑去都察院當左都御史,這滿朝文武估計都別想安穩了。簡直比龍幼株還可怕!

衣飛石被噎得:“……”

“若是團兒也考不中,朕就只好讓你去捉百里簡當槍手了。”

謝茂故作嘆息道。

章節目錄

推薦閱讀
相鄰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