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王一路慢騰騰地“巡查”, 每到一個縣屬就駐下盤桓,多則七八日,少則兩三日。

他這樣犁地三尺的架勢唬住了不少人, 許多還未混到京城圈子裡的小官小吏皆如臨大敵,真以為皇帝有心清查黎州官場,要把上上下下都撕擼一遍,日夜擔心這一柄天子劍不知何時就落在了自己頭上。

這當中自然也有知情者。事不關己者, 胸有成竹端茶看戲。牽扯其中的, 這會兒就頭疼了。

“都怪你意氣用事,惹出潑天大禍來!”

“那邱靈非出身寒門一無根基,與你本是同年,同在李延壽門下,籠絡住了就是衝鋒陷陣的一把好手,現成的馬前卒。偏你這麼多事, 人不就是二甲進士壓了你一名麼?不就是不肯把妹子嫁予你麼?追著攆著要弄死人家!”

“你那一點兒小聰明,只會驚世駭俗以求上達天聽!硬栽一個畏懼鬼神|的|名頭,就沒想過事極荒謬, 京裡也不都是傻子麼?”

“這可好了,如今真真驚動了玉門殿, 你要如何收場?!”

一個中年清瘦的青衫男子坐在接待私客的小花廳裡,拍著茶案訓斥。

已經涼透的茶碗被拍得離案三分,哐哐作響。

他叫易顯榮, 是東勝學派有名的浪子, 師父南崖山人趙荊曾官至吏部尚書, 是赫赫有名的東勝五學士之一,其本人博聞強識詩才縱橫,就是考運不好,屢試不第。

被他叱罵的宋彬,則是他的諸多師侄孫之一。

宋彬少年時就在興隆書院讀書,當時興隆書院山長正是易顯榮的師侄劉大山,後來宋彬舉業,座師李延壽又是易顯榮的師侄——這是個關係極其親密的小侄孫,所以易顯榮敢對他破口大罵。

宋彬呆呆地坐在硬邦邦的圈椅上,幾乎聽不見他在叱罵什麼。

朝中有人好做官,宋彬與邱靈非同年,都是文帝末年的進士,邱靈非一直在苦哈哈地等缺,兩年前才謀了個七品知縣的位置,宋彬已經混到了黎州承宣布政使司衙門裡,任從五品督糧道僉事。

宋彬以為自己要摁死邱靈非是很容易的一件事。

恰好師門偶有動作,宋彬就下手了。

——以宋彬的身份,尚且不到核心,許多重要的決策他也接觸不到,他只是隱隱地知道,“家裡”要對付單閣老。

他覺得這簡直是天賜良機。

單他一人想要收拾一縣主官,這官司且有得打。可是,現在是“家裡”要有大動作。

邱靈非外放華林縣令的缺,是兩年前吏部文選司郎中秦南國所舉薦。邱靈非又是李延壽的門生——不大會走關係,和座師、同年都不甚親近的“門生”。這邱某不上道什麼程度呢?同年都約好一同去李延壽府上拜謝師恩,他帶著八歲的妹子出城遊玩去了。

選擇在邱靈非身上做手腳,既能達到攻訐秦南國的目的,又能洗脫自身構陷的嫌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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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是同年,都是李師的門生,豈會害他?道理說不通嘛!

當時,東勝一黨也沒人覺得宋彬的選擇有哪有不好。

邱靈非是寒門出身,上數八代都是泥腿子。他的蒙師就是村頭的陸秀才,這陸秀才也不是什麼高人,資質人脈都極其有限,給不了邱靈非助力。邱靈非老家的清遠縣令錢湘漢倒是很欣賞他,可惜錢某本人也是不大會鑽營,蹉跎十年沒升遷了。

這麼無依無靠無人出頭的邱靈非,伸手把他生生冤死了,水花兒都不會濺一個。

上半年都還是情勢一片大好。

皇帝在文華殿怒斥吏部文選司眼睛被狗屎糊了,罵黎州郡守李長宜怠政瀆職。

身為文選司郎中秦南國的岳父,當年舉薦李長宜出任黎州郡守的前吏部尚書,單學禮立馬就上了請罪摺子,請求革職下野——皇帝當然沒有批准。

不過,鬧了這麼一出大戲,也足以重創陳琦、單學禮在內閣與朝野的威望。

已經有吳善璉一黨的都察院御史蠢蠢欲動,隨時準備對陳琦一黨落井下石。

宋彬並不知曉自己真正的目標是誰,他甚至以為“家裡”是和吳閣老有了默契,預備共同對付如今勢力龐大的陳閣老。

萬萬沒想到的是,這個看似寒門無依的邱靈非,他居然是個逆襲的奇葩。

蒙師?靠不住。座師?靠不住。同年?都是坑!但是,誰說老子沒有有權有勢的親族了?

親爹親孃都是泥腿子沒關係,架不住人家有個水靈靈的妹子呀!

邱靈非將親妹子往黎州守備將軍徐陽駿府上一送,這軟綿綿的枕頭風一吹,徐陽駿立馬找了兵部的關係,給自己發了個進京述職的照會,包袱款款就幫大舅子上京喊冤去了!

這關係找得太硬了,門路走得太精準了。

甭管前朝如何遮掩、買通、上下勾連,徐陽駿找舊主哭訴,襄國公過問了,皇帝就知道了。

欽差近在眼前,隨時就到。

萬鈞雷霆之下,暗室虧心之人,皆瑟瑟發抖。

宋彬滿懷希望地等著京城能有好消息傳來,我既是替師門出力辦事,欺上瞞下亦非我一人之力,老師、師叔伯、太老師、老祖宗……你們一幫子高官久宦,總得拉扯學生一把吧?

然而,他左等右等,等來的卻是易顯榮的一頓訓斥,彷彿錯的都是他一人。

“老爺,老爺京城來信了!”

呆呆坐在椅子上的宋彬即刻彈了起來,奪過小廝手裡的書信,顫抖著展開。

易顯榮冷笑著看著他。

信是翰林院侍讀學士劉世新所寫,劉世新是興隆書院山長劉大山次子,與宋彬年紀相仿,二人私交甚篤,外放的宋彬就藉著劉世新的關係來往,與京中師門保持聯絡感情。

劉世新的信中絲毫沒提及欽差或邱靈非之事,很書面客氣地向他問好,關切了一下他的生活起居,追憶了一番從前在書院讀書的日子,最後表達了對他的思念。

看完了這一封信,宋彬本就顫抖的雙手抖得更厲害,滿院子秋風幾乎吹徹他的骨縫。

劉世新在信中提及他們在書院遊山學字的往事。重點不是遊山,而是——學字。

興隆書院建於興隆山麓,山上有興隆七景,其中一處曾是前朝鄭王殉國跳崖之地,被稱為忠烈崖。崖邊絕壁之上就有王夢珍老大人手書的“忠烈千秋”四個大字,學子們常常會慕名而往,觀摩學習,漸成風氣。

這是叫他自殺。

宋彬顫抖著把那封信揉成一團,倏地回頭盯著易顯榮。

文官之間的鬥爭相對溫和,只要不涉及奪嫡之事,向來沒有不死不休一說。宋彬以為自己就算犯了事,也不過是奪官流刑,說不得以後師門長輩還能撈自己起復——所以,他根本沒細想過易顯榮突然而至的理由。

現在他明白了,易顯榮是來“監視”他的。

——如果他不肯照著劉世新的書信指示自殺,易顯榮就會幫他“自殺”。

易顯榮是東勝學派中出了名的浪子,除了他才高八斗卻無運入仕之外,還因為他曾師從長柳先生裴保義,習得技擊之劍。傳說他曾在酒醉之時殺退十多名悍匪,形如狡猿脫兔,劍似颯沓流星。

“我給你帶了藥。”易顯榮說。

“不過,我勸你還是自縊吧。這藥吃了死得不好看,不如一根繩子掛了。”

宋彬嘴唇翕動,牙齒咯咯作響:“我雖有錯,罪不至死。”

易顯榮坐在茶桌邊,身側豎著一根泛黃的竹杖,看上去就是尋常文人登山訪友用的手杖,絲毫不起眼。此時他不耐煩地起身,一手扶住竹杖,眼看就要戳向宋彬額頭——

“賊子放肆!”

伴隨著一聲嬌叱,一根袖箭咻地射破紙窗,沒頭沒腦地釘在了屏風上。

宋彬本就站在門口接小廝送來的書信,這會兒機靈地往外一撲,直接滾到了門外踏跺之下,掩在石基一側。藉著月光,他看見自家沉重的院門被輕巧地拉開,兩隊身穿羽林衛制服的彪悍士卒提槍佩刀,軟甲森然,列隊魚貫而入——羽林衛?怎麼會是羽林衛?宋彬脊背竄起寒意。

站在最前面的兩個女子卻是身著錦衣衛曳撒,腰懸聽事司令牌。

為首那人不施脂粉,素面朝天,嬌顏上風霜漸織,看上去歲月蹉跎,正是文雙月。

——皇帝不許龍幼株在此案上使用宮婢宮監,龍幼株左思右想,有能力,有資歷,又絕不會因私心鬧出禍端的人選,就只剩下文雙月了。

連指揮副使黎順都因其親兄張姿的關係,被龍幼株懷疑與孝烈皇帝一黨牽扯不清。

因聽事司的特殊地位,龍幼株太依賴聽事司初建時宮中支援的那一部分力量了,一旦失去了宮中的人手,龍幼株在用人上便捉襟見肘。

文雙月看了身邊激動得滿臉通紅的下屬一眼,訓斥道:“情況不明不得胡亂放箭。射死了賊人不打緊,把目標也射死了,你擔得起責任麼?——收好你的情緒。”

“宋大人。”文雙月上前拱手,“在下聽事司緝事百戶文雙月,有禮。”

她說話間,背後的羽林衛便衝進了屋內,很快就響起打鬥聲。宋彬剛想站起來還禮,砰地一聲,背後紙窗飛了出來,剛好砸在宋彬面前的青石地板上,嚇得他又縮了回去。

“嘿,點子硬哈。”

羽林衛帶隊的則是孫崇屬下的校尉莫沙雲,他是西北軍出身,也曾擔任衣飛石親兵,身手那是一等一的英俊。見屋裡打得熱鬧,一時半會兒竟拿不下,莫沙雲倒提起佩刀,含笑步入。

宋彬縮著脖子聽背後乒乒乓乓地打鬥聲響,莫沙雲進去沒多久,背後就徹底安靜了。

文雙月重新上前拱手,說:“宋大人,咱們司尊有事詳詢,這是駕帖。”

錦衣衛憑駕帖拿人,多少官員聽見“駕帖”二字就嚇得兩股戰戰,只有如今的宋彬見了駕帖兩眼放光,連忙伸手接了:“快帶我走!”

就聽見背後一個痛恨的聲音尖銳地響起:“宋彬,爾行事之前,莫忘來處!”

宋彬回頭就看見易顯榮被打斷了雙手,像是一捆亂草被摔在地上,一個威風凜凜的羽林衛校尉一手扶住刀柄,一腳才在易顯榮的肩膀上。易顯榮面目猙獰,宋彬卻看著易顯榮那雙價值千金的雙手,脫口而出:“使不得呀!易叔祖詩畫雙絕,功夫都在這雙手上!”

這情急之下脫口而出的一句驚訝懇求,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莫沙雲有些訕訕地把腳放下來,看了看易顯榮的胳膊:“真這麼有才?”

他這樣經常跟著襄國公出入的羽林衛校尉,和普通武人當然不同。雖然自己也就認得字的水準,不過,託襄國公的福,他好歹也蹭了一兩把文老尚書親筆寫的摺扇,打算當傳家寶。

易顯榮則萬萬沒想到,他都要殺宋彬滅口了,滅口不果,他還威脅宋彬別亂說話,否則殺宋彬全家,宋彬居然還能想著替他求情?

宋彬自己也愣住了,反應過來之後,猛地打了自己一嘴巴子。

文雙月進門撿起那一封被宋彬揉成團的書信,察看之後,仔仔細細地推平整,看著落款處一個潦草的“劉”字,她微微一笑,將信紙重新放回信封之中。

不止有了這封信,有了肝膽俱裂的宋彬,還賺了一個東勝浪子易顯榮。可謂豐收。

“宋大人,請吧。”

文雙月沒有帶著宋彬即刻進京,她徵用了當地聽事司的文移處,突擊審問宋彬。

這是突審的最佳時機。宋彬剛剛死裡逃生,正處於對師門、上峰極度不滿,甚至怨恨的情緒中,他需要抓住聽事司這一根救命稻草,所以,他絕不會拒絕配合。

文雙月不會給他任何喘息之機。

一旦宋彬閒下來,腦子清醒了,考慮得更多,察覺到比死亡更重要的事時,情勢就會生變。

單單一個聽事司也不會讓宋彬如此篤信,關鍵是此行前來救他的,還有一隊羽林衛。

宋彬立刻意識到,這個案子是皇帝親自查問的!——他必須好好地問,好好地答。他甚至強壓著興奮荒謬地幻想,如果我撒謊撒得高明一些,說不得不僅不會死,還能一躍而上,直入青雲?

文雙月問他,他就滔滔不絕地開始了“招認”。

先說世兄劉世新寫信給他,傳達師門的訊息,暗示要對付單閣老一系。

他一個區區五品官員,怎麼能抵抗嘛?不過,師門勢力雖然龐大,但他宋彬是個好人啊!

師門想誣陷不黨不群的同門邱靈非,藉此攻訐吏部文選司,攻訐單閣老,他一看無法挽救了,就故意出了個殺招,他是故意說邱靈非覺得徐鄉晦氣,方才怠政不巡。

哈哈哈,這個理由多可笑嘛,對不對?一看就是假的呀。

這樣一來,朝廷肯定就會發現邱靈非的冤屈,馬上派欽差來洗冤翻案了!

——他宋彬真是太正直不阿又聰明機靈了!真是身在曹營心在漢,出淤泥而不染。

陪著文雙月做記錄的女下屬白眼都翻上了天,文雙月還聽得非常認真,直接問重點。

“與京中是書信往來?如今書信在何處?”

“彈劾邱靈非的摺子是你們潤色?都察院黎州道御史薛鵬的手筆?可有證據?”

“聽事司黎州監事千戶沈春娘與黎州承宣布政使司經歷郎奐有染?”

……

一夜之間,文雙月就拿到完整的供詞,從宋彬家中翻出了他暗中存下的書信。

文官心眼兒多,若是彼此勢均力敵,當做同盟,謀的又是抄家滅族的大事,往來書信必然就會焚燬。如宋彬這樣衝鋒陷陣的小嘍囉,得了師門授意,扮演的是馬前卒的角色,幹的事都不乾淨,所以,任何一封來自師門的書信,哪怕送信人非要盯著他閱後即焚,他也費心使了手段,把書信整整齊齊地藏起來了,怕的就是過河拆橋、鳥盡弓藏。

如今這些來往書信,全都是現成的證據。全都落在了文雙月手中。

文雙月直接把供詞證據打包交給了莫沙雲,請他快馬加鞭送回京城,她自己則帶著剩下半隊羽林衛,押著宋彬、易顯榮,慢慢地往京城走。

這是龍幼株所交代的。口供、證據在暗,人證在明。兩條路一起走。

沒心沒肺的女下屬兀自帶著初次出差的興奮,騎在馬上,提著曳撒袍角,自覺威風凜凜。

文雙月心中則沒那麼輕鬆。她很明白,龍司尊這是在引蛇出洞。釣的不是旁人,正是目前正在蒼山縣駐地判官的黎王殿下——一旦黎王出面截人,這事兒就……鬧大了。

“文大人,前面就是蒼山縣了,咱們進城打尖,下午再走?”羽林衛詢問道。

“進城也是七八裡路,何必繞一圈?我記得來時也有茶寮子,咱們趕一趕,晌午在前面二十裡鋪打尖,用了茶飯稍歇片刻,下午再走三十裡,夜裡住平遙官驛。”文雙月下意識地拒絕。

她並不希望出現欽差衛隊前來截人的局面。若黎王心狠一點,只怕他們全都沒命回京!

羽林衛只管當打手,並不具體負責查案,是以此行以文雙月為主。

她吩咐趕路,羽林衛服從性極好,也沒抱怨什麼,傳了命令之後就繼續往前行。

與此同時。

蒼山縣欽差行轅內。

張豈楨領著一隊喬裝改扮的衛戍軍,正要悄悄出門,卻被一個人堵在了門口。

單人匹馬,負手而立。

除了馬背上掛著的那一把長劍,看不出一絲武力彪悍之色。

偏偏就把這一幫子虎背熊腰高大英武的衛戍軍給鎮住了,一個個束手束腳,站在原地面面相覷,誰也不敢越雷池一步。

“怎麼回事?”

張豈楨不耐煩地越眾而出。

黎王謝範的心腹都在衛戍軍,當年也都曾隨皇帝巡幸西北,正是就近隨扈皇帝的那一波人。

既然和皇帝離得近,那麼對常年隨在皇帝身邊的衣飛石就更熟悉了。張豈楨如此不耐,站在前排的衛戍軍則磕磕巴巴地提醒他:“衣……衣督帥。”

張豈楨心頭一涼。

就見站在門口的那人轉過身來,熟悉而英俊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特來拜望黎王殿下。”

正是衣飛石。

張豈楨想請衣飛石進門,衣飛石笑了笑,道:“恕我狂妄,請黎王殿下出門相見。”

——這是怕他進門了,張豈楨趁機帶著人跑了。

門口堵了這麼大一波人,早就有人去回報了謝範,張豈楨又派人去請,說是襄國公親至,謝範也嚇了一跳,連忙登履下榻,一溜煙跑到了側門。

“公爺。”

謝範見衣飛石獨自前來,這才松了口氣。

他還以為皇帝也跑來了!

“王爺。”衣飛石還禮。

“你先帶人下去。”謝範吩咐張豈楨。

張豈楨看懂謝範的暗示,這就要把人撤走。衣飛石只得一個人,欽差行轅卻不止一個門,有謝範在這兒拖住衣飛石,他們想去哪兒不能去?

卻不料這小算盤沒打響,衣飛石往前站了一步,再次攔住了他。

“國公爺,這是為何?”張豈楨皺眉道。

謝範堂堂王爺當然不能和衣飛石撕破臉皮,這時候,他做屬下的就該當面力懟了。

衣飛石看著謝範,提醒道:“我為何在此,王爺就想不明白嗎?”

我如果不知道你想遮掩誰,豈會這麼剛好來攔住你?既然我已經知道你迴護的目標,你再遮掩又有何意義?這件事根本已經遮不住了!

謝範嘆息一聲,道:“難為你親自來一趟。”

衣飛石單人匹馬趕來,可見是悄悄來的,沒有告訴任何人。他若不來,謝範根本不會知道京中查到了什麼地步,一旦出手,恰好落進皇帝準備好的鍘刀之下,必然斷腕。

他認真地看著衣飛石,感謝道:“足感盛情。”

“此事我自會上稟陛下。”衣飛石不自在地說。

若以忠心論,他應該和龍幼株一樣,用宋彬與易顯榮檢測黎王對皇帝的忠心。

若黎王派人去截了宋彬,那就是黎王不曾透過這番考驗,該如何處置,全由皇帝自己考量——做人臣子的,到這一步就足夠了。

衣飛石考慮的則更多一層。

他心裡很清楚,先前黎王拖沓不行,是在等宋彬這樣的卒子“自殺”。涉案官員全都自殺了,案子自然而然也就沒法兒查清楚了,只能不了了之。單為此事,皇帝已經氣得不行了,覺得謝範存心不公,侍君不誠,與謝芳舊黨合起夥來糊弄自己。

這關頭若黎王還敢派人去截了宋彬,事情就比故意拖延等人死光的性質嚴重多了。

這是徹徹底底的殺人滅口、欺瞞君上,皇帝必然要雷霆大怒,要削王爵、甚至殺人。

不必龍幼株暗示,衣飛石也看得出來謝範與太后關係很好。真讓皇帝一怒之下把謝範砍了,恐怕還要影響皇帝與太后的母子之情。

衣飛石不願見這樣的事發生,所以,他提前一步來制止了黎王,不讓黎王犯此大錯。

黎王感激他一番“盛情”,他自覺受之有愧。他所做的一切,從不是擔心黎王觸怒皇帝有什麼不好的下場,他擔心的是一旦黎王犯此大錯,會讓皇帝處於一個極其難以處置的局面。

所以,衣飛石來了。

他親自來這麼一趟,也擔上了極大的干係。

——只怕皇帝非但不會領情,還會怪罪他多管閒事,濫做好人,偏心宗室。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方才是全身自保之道。如今千里迢迢趕來攬一件毫不關己的閒事,大約我也是腦子漚肥了吧?衣飛石自嘲。

回憶起那日皇帝悶不吭聲的憤怒,他終究還是選擇了這一條半點都不聰明的路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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