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顧時明喝了一句, 厲聲道, “將這瘋婦即刻拿下!務擾聖駕!”
這女子是隻身前來的,沒有同伴也未攜武器,只不過因為混在圍觀的百姓中, 這麼猛衝出來, 叫他們措手不及才鑽了空子,待護衛的士兵回過神, 立刻便衝上前去,將她抓了起來, 拖出了祭天隊伍和圍觀的百姓。
這女子一邊掙扎,一邊還在絕望地喊著:“皇上!民婦懷了大昱的皇孫啊!”
望著被拖走的女子,正好在此處圍觀的百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他們離得近,顯然聽清楚這女子嘴裡的胡話——“民婦懷了大昱的皇孫啊!”
聽起來, 又是一樁皇室的秘聞了。
不過, 也虧得六皇子妃與西慶太子的“秘聞”剛剛過去,百姓們還處在傳謠就要被凌遲處死懸屍示眾的恐懼中, 所以只是在乍聽到時忍不住與互相交流討論, 這會子人被抓了,顧時明整頓隊伍重新出發了, 他們便默契地閉了嘴,重又讓出一條道來,再不敢妄加議論了,畢竟誰也不想被揪出來遭致殺身之禍。
權且就當真的是個瘋婆子吧, 畢竟真瘋了的人,別說什麼“懷了皇孫”之類的話了,“朕才是皇上”這種掉腦袋的話也敢說呢。
這騷亂短暫得很,可以說是立時就平息了,因此隊伍只停了一會兒工夫,離得遠的車輦都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這隊伍又緩緩出發了。
顧時明自覺此次處理得不錯,心下安定,面上冷峻的神色漸漸鬆緩下來,策動著馬匹慢慢退到隊伍邊緣,準備去處理掉那瘋夫人。
這時候,元青策馬來到他身邊:“顧大人,皇上口諭,瘋婦緝拿之後交給我,他要親審。”
顧時明眼眸微眯。
他很看不慣元青。
原本他是皇上親封的衛尉,掌管著宮廷安全,自然也一併負責著皇上的安全,可是自從元青從邊疆回來被擢升為御前侍衛後,皇上就將貼身護衛的職責交給了元青,元青在皇上的特許下組建了一支御前護衛隊,他等於被間接分權了。
他與皇上之間,也由此隔了一層,現在他只負責外面的護衛,皇上有什麼事也總交給元青了。
聽說帶元青回京且擢升他為御前侍衛的想法是六皇子提出的,看來他一開始就想得沒錯,這六皇子恐怕很早之前就在謀劃了。
而他那個妹妹——六皇子的枕邊人,不用說也知道,恐怕從來沒把回門那日他跟她的長談放在心上,只一心向著六皇子了。
“顧大人——”元青見他出神,稍揚聲音,“顧大人!”
顧時明回魂,斂下對他的不屑與不滿,道:“皇上聽到瘋婦的胡言亂語了?”
“嗯。”元青點頭。
他一直策馬護在龍輦一側,將那女子嘴裡喊的話聽得一清二楚,龍輦裡的沈順和又焉會聽不清呢,必定是聽清楚了,才叫他來傳口諭,要審問那個自稱懷了“皇孫”的女子。
顧時明道:“皇上操心太甚了,這瘋婆子八成是犯了失心瘋,因此才來驚擾聖駕,皇上何必將她的胡言亂語放在心上,還親自審問——這般勞心勞力!”
他可不信一般百姓能懷上“皇孫”,這些個皇子看上了哪家姑娘,直接納回府就是,若是懷了皇孫那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又豈會放任懷了皇孫的女人流落還外,像個瘋婆子一樣拼上性命來攔御駕。
退一萬步說,即便這瘋婦所言是真的,對他而言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萬一這瘋婦懷的是沈知遠的孩子,他沒有及時阻攔住她,豈不是坑了沈知遠?
所以,他原本想的是,先派人將瘋婦押下去偷偷關起來,等祭天之後他再去稟明沈知遠,讓沈知遠定奪。
卻沒想到,皇上要親審,還要他將瘋婦移交給元青。
這元青也不是好糊弄了,聽了他的話,非但沒有附和,反倒直言:“‘皇孫’二字非同一般,皇上看重也是自然。再說了,皇上想做什麼,做臣子的豈可妄議。”
顧時歡臉色一黑,滿懷不甘卻又不能違抗聖令,只好冷聲諷道:“元大人對皇上倒是比我府上的看家狗還要忠誠——”
說完,還悠悠地加了一句:“哦——沒有說元大人是狗的意思,只是個比喻。不太恰當的地方,望元大人包涵。”
他以為元青要暴怒,卻沒想到元青臉色都沒變,似乎對他的譏諷一絲都沒放在心上,只道:“那瘋婦押在何處?請顧大人謹遵聖諭,移交給我。”
顧時明碰了個軟釘子,又不能真的違逆皇帝,只好恨恨地策馬,帶元青過去接人。
*****
祭天的車隊繼續行進,不多時,有一人駕著馬慢慢地靠近顧時明,低聲道:“顧大人。”
顧時明轉頭一看,竟是三皇子沈平玉。
他與沈平玉從來不是一個陣營,交集不多,不知他突然找自己所為何事,便頷首恭敬道:“三皇子殿下有何貴幹?”
沈平玉面色頗有些不自然,眼睛來迴轉了幾轉,卻遲遲不說話。
顧時明一邊與他駕馬並肩徐行,一邊還要留意四周可別又衝出告御狀的來,心裡已是不耐,面上儘量保持著恭謹:“三皇子殿下找臣有事?”
沈平玉沉吟了一番,才道:“方才我聽到這邊有動靜,似乎……有刺客闖了來?”
呵……顧時明心裡冷笑一聲,頓時了悟。
那個瘋婦手無縛雞之力,衝上來後立刻就被他的人抓下帶走了,造成的騷動並不大。沈順和能察覺是因為那女子本來就是衝著龍輦來的,而沈平玉隔得稍遠些,按說不會對這小小騷動這般上心,其他皇子也沒見有人來問詢的,但是他卻來了……
這下,顧時明對瘋婦口中所言倒是有七八分信了。
如果這瘋婦還在他手上就好了,倒是可以為他和沈知遠所用對付沈平玉,不過眼下這瘋婦被皇上帶走親審了也好,只要這瘋婦不是懷了沈知遠的孩子,那對他們來說都是有利的——
“那不是個刺客,乃是個嘴裡說著胡話的瘋婦人。”顧時明笑道,“那瘋婦人說了什麼臣倒是沒聽清,不過皇上卻起了興趣,說要親審那個瘋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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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沈平玉臉色一變,強裝鎮定,“那瘋婦人現在何處?我先替父皇看看去。”
顧時明仍笑,慢聲道:“人被元青元大人帶走了,三皇子你要見人,去找元大人吧。”
沈平玉僵著臉離開,轉而硬著頭皮去找元青。
他是更不願找元青的,這個小將軍是從邊疆歸京的,跟他沒有一點交情,而且是個愣頭,他跟顧時明雖不是一個陣營,但尚有談判的餘地,跟元青……懸。
但再難也得試試。
試過方知——
沈平玉黑著一張臉,離開元青時的臉色比離開顧時明時還要難看萬倍,那元青果然是個軟硬不吃的傢伙,無論他怎麼說,只一句話:“臣奉旨關押瘋婦,待皇上祭天之後親審,期間若有人想先審瘋婦,需得皇上同意,臣才能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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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天持續了一天,傍晚的時候,祭天的隊伍回到了皇宮,其餘人也可各自回府了。
而瘋婦人則被帶進宮由沈順和親自審問了。
這一天下來,顧時歡可累垮了,一上了自家府邸的馬車,便卸下了所有偽裝,一把撲在車內的軟墊上,轉頭嬌滴滴地朝沈雲琛拋媚眼:“阿琛,我脖子好酸,腿也麻了……”
後面上馬車的沈雲琛一進來就見她向自己撒嬌,心情不由大好,從善如流地坐近了,給她按摩頸部、腰部和腿部。
今天去祭天,顧時歡坐的是馬車,又離龍輦遠,因此並沒注意到那邊的騷亂,而沈雲琛是很清楚今日發生了什麼的,但見她什麼都不知道,便也不提及瘋婦人的事。
兩人回了府,顧時歡早早地便沐浴更衣,洗得香香的躺進被窩裡,等沈雲琛同樣帶著沐浴過後的水汽走入房間後,她便眨巴著眼睛媚笑道:“小女子苦苦等著六皇子殿下臨幸呢。六皇子殿下怎麼才來,小女子等得好慘啊……”
沈雲琛俊眉微揚,快步走了過來,止不住笑意:“今天這麼自覺?”
“你也忍了好些天了……”顧時歡伸出手來環住他的脖子,得意地輕笑,“我這麼善解人意的妻子,你打著燈籠也再找不著第二個了。”
她月事才去了兩日,此前沈雲琛一直是忍著的,今天在車上給她按摩時,他便有些心猿意馬了,都老夫老妻了,她又怎會察覺不出來呢。
“我也不需要第二個。”沈雲琛一把抱住她,旋身上了床,手開始輕車熟路地褪去她的衣衫,沉沉道,“找著了這一個,我便把燈籠扔了……”
原本該是一個活色生香之夜,結果就在此時,秋霜在外邊砰砰地敲門:“殿下,皇上派長福公公傳來口諭,請您馬上跟長福公公進宮。”
顧時歡眉頭頓蹙,這沈順和怎麼回事啊,還讓不讓他們小夫妻……
沈雲琛壓下已蓬勃而出的欲.念,在她額頭上安撫地狠親了一口:“你先睡吧。”
顧時歡氣鼓鼓地把自己包了起來:“你可快去吧,長福公公還等著呢。”
“嗯。”沈雲琛下床穿衣。
氣過之後,顧時歡又有些擔心了,往常沈順和要召沈雲琛入宮議事,派個小太監來也就是了,今天怎麼派長福公公來了?而且今天是祭天之日,一整日的勞頓下來,沈順和就不累麼,有什麼事不能明日上朝再說麼?
由此推斷,肯定不是一般的事。
“父皇這個時候召你入宮……沒事兒吧?”顧時歡擔憂。
沈雲琛道:“我大概知道為著什麼事了,橫豎與我沒有什麼干係,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召我入宮。總之你不用擔心,先睡吧。”
顧時歡聽他這麼說,也不知該擔心還是該放心了,抱怨道:“你又有什麼事瞞著我?今天回府路上怎麼不跟我說?”
“本來跟我們沒什麼關係的,就沒同你說。你真想知道,等我回來再跟你細說吧。”沈雲琛已經穿好衣服準備走了。
顧時歡嗷嗚一聲,傲嬌道:“我不稀罕聽了,也懶得等你,這就睡了。”
“這樣更好。”沈雲琛笑著揉了揉她的頭髮,轉身出去了。
*****
進宮的路上,長福奉沈順和的口諭,將今日親審瘋婦人的人跟沈雲琛說了。
今日這樁事,原來是三皇子惹下的風流債。
那個瘋婦人原本是個良家女子,名喚採意。
有一日她上街遊玩,恰被三皇子沈平玉當街看上,但是三皇子妃席昭兒向來善妒,輕易不肯他納妾入府,所以三皇子想將採意養為外室,供己玩樂。可是採意雖為普通百姓,卻不是攀高枝求富貴的輕賤之人,她本就沒看上沈平玉,不欲給他做妾,這會子聽說他想將自己養為外室,更是不從。
沈平玉也不知是淫.蟲上腦了還是被人所拒反而激發了要強之心,因此竟將採意奸.汙了。採意既被奸.汙,也不得不屈從他的權威,被他養在了外面,只盼著他能早日說服三皇子妃,將她納入府中,也好有個身份。
只是沒想到,還沒有身份,卻先懷上了孕。
這對採意而言,無疑是好事。她以為憑著這個孩子,她應該便可以正正經經地住進三皇子府了,卻沒想到,席昭兒知道之後同沈平玉鬧了起來,不許他留下這個孩子。
沈平玉左右為難,既捨不得孩子,又不想得罪席昭兒和她背後的孃家,還沒想出個解決的法子,席昭兒已經找到了採意,一碗絕子湯便硬灌了下去。採意當下便腹痛難忍,下.體流血不止。
事已至此,沈平玉權衡利弊,自然就回到了席昭兒身邊,不但沒有追究席昭兒強行給採意墮胎之罪,反而依著席昭兒的意思,徹底拋棄了採意。
採意痛失孩子,又慘遭拋棄,當下便恨上了沈平玉和席昭兒兩人,無奈他們一家都是平頭百姓,根本無法與天家皇子作對,只好忍氣吞聲,先將身體養起來。只是沒想到,為她診治的大夫告訴她,她腹中的孩子竟抵抗住了絕子湯的藥效,頑強地活了下來……
孩子好不容易活下來,採意沒傻到再去告訴沈平玉,一旦三皇子府的人知道了,恐怕又難逃一死。
但是她被迫害至此,經過情緒的大起大落,精神上已經隱隱有了瘋癲之意,於是今天看到祭天的隊伍從身前走過,看著花團錦簇的皇家氣派,想到自己便是被皇家之人強佔為玩物,又被強行墮胎輕易拋棄,一時之間滿腹不甘湧上心頭,便奔出去向皇上訴冤了。
待長福公公說完,沈雲琛問:“何以證明這個女子所言為真?”
長福公公眼中閃過一絲促狹,才低聲與沈雲琛道:“那女子與三皇子有過多次肌膚之親,三皇子胸口有塊疤、背上有幾顆痣、臀上哪處有胎記她都一清二楚,當下便一一道來,引得皇上冷笑:‘朕這個做父皇的,竟還沒你這麼熟悉。’便派人叫來三皇子對峙,三皇子原本還想抵賴,皇上令他脫光檢驗檢驗女子所言,三皇子才不得不承認了,跟皇上哭訴自己一時糊塗,被皇上趕回去了,叫他暫時不必上朝了。”
沈雲琛聽罷,面色如常,只問:“那父皇如何處置那個女子?”
長福眸光一暗:“皇上已經派人將她殺了。”
“殺了?”沈雲琛頗有些訝異,沈順和殺人不算稀奇,但那個女子腹中不是還懷著皇孫麼。
長福公公見他表情就猜到他在想什麼,解釋道:“原想著也是懷著皇孫呢,皇上便派太醫來確認。沒想到太醫一查脈,卻查不出喜脈來,也不知是那女子當日請來的大夫弄錯了,還是之後母體虛弱還是沒保住,亦或是孩子躲過絕子湯一說根本就是胡謅之語。這女子雖然證明了她是三皇子的女人,但她沒法證明腹中的孩子確屬皇室純正血脈,而且說起孩子的緣由也是醜事一樁,若是不小心傳出去,那麼天家顏面便蕩然無存……這下腹中孩子沒了,皇上倒省了這些擔憂,便直接處死了這個女子,正好斬草除根,將這則醜聞徹底掩蓋了。”
沈雲琛默了一瞬,復問:“既然父皇已經做了決斷,眼下召我入宮又是所為何事?”
長福搖頭:“這個奴才確實不知,奴才只是奉命請六皇子殿下進宮,奉命給六皇子殿下說一說今晚之事罷了。”
“嗯,多謝公公。”沈雲琛便不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