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生的親生父親梁沛,五十年代末生人的地道y市人。

八/九十年代,他和妻子陳慧芳經當時共同的工廠車間主任介紹相識,完婚,婚後兩年生了梁聲。

梁沛性格憨厚,為人老實沉默。

和大多數本地男人一樣,雖說在外頭掙錢的本事不能講有多大了去,卻也懂得心疼和維護家人。

在被熟人坑害不得已入獄之前,基本也算得上那個年代的顧家好男人一枚了。

可和性格保守溫吞的丈夫截然不同,梁生的親媽陳慧芳還未出嫁時,便是個廠裡不少人都知道的潑辣厲害姑娘。

聽說,她最開始與梁沛處物件的時候,其實是不太受婆家喜歡的。

當年梁家的親戚擺明了不想找個家裡不富裕,只有農村戶口的姑娘,還明確表示梁沛要是執意要娶陳慧芳,就不要再進梁家的門了。

那會兒陳慧芳知道這事,竟也沒當面上門扯頭髮撒潑找事,只讓娘家人趕緊張羅著幫自己找木匠打了三口樟木帶鎖的大箱子,又專門託那會兒的介紹人給梁家那邊的親戚帶了這麼一句話。

她說,我家雖然窮,又是鄉下戶口,但我手有腳,我和老三一定能過得好,這三口大箱子就是我全部嫁妝,別看它現在裡頭空著,可早晚我和老三會用黃金和鈔票把它填滿,娶了我便是他梁沛三世修來的福氣,不信你們都擦亮眼睛等著看吧。

因著這句話,這位遠近聞名的潑辣姑娘陳慧芳日後真就賭著這一口氣,帶著這三口大木箱子大搖大擺地嫁給了老實人梁沛。

婚後兩人一個繼續在廠裡上班,一個辭工在家做小賣部和農副產品批發。

沒兩年,還真就趕上八十年代沿江城市貿易開始成熟,讓兩口子的小日子都跟著上了一個檔次。

那會兒梁沛因表現良好,接了老師傅的班升了車間幹部,再加上屬於技術工種,端的就是那只穩穩的鐵飯碗。

陳慧芳腦子靈,算賬快,性格豪爽,攢了不少人脈,在外頭做什麼小生意基本都是不帶虧的。

搞得當時不少眼紅的不行的街坊四鄰都私下議論,三棍子打不出悶屁的梁老三真還娶了個萬分厲害的‘陳熙鳳’回家,眼下日子是風光的不行,可也不知道以後這日子究竟是福是禍喲。

左鄰右舍口中這話當時聽是著有點酸,但結合之後陸陸續續發生的某些事其實也不無道理。

至少這男主內女主外,分工也並不明確的家庭,在民風淳樸保守的上個世紀其實並不多見。

後來性格脾氣方面不太合適,家庭理念也天差地別的梁沛和陳慧芳確實也沒能恩愛融洽地將這段短暫的婚姻走到白頭。

頭腦簡單,一喝酒就容易相信人鬼話的梁沛為了所謂的‘哥們義氣’鋃鐺入獄,最後在牢裡死的不明不白。

為自己拼了一輩子的陳慧芳見此情形乾脆心一橫,將唯一的兒子一丟就這麼只顧自己地跑了。

而這個大多數時候,在外人眼裡確實對所有人也挺心狠的女人最後留給年幼的梁生的,就是這麼一句絕情到和他乾脆撇清一切的話。

“媽生了你,就不欠你的了,養大你這條命是你自己的事,其餘的人都再也管不著了,你小的時候我不養你,我老了也不要你養,不管以後你是吃香的還是喝辣的,咱們的母子緣分今天就到這兒,小白眼狼,往後你可要好好活下去啊,媽,這可就走了。”

這種話,一般當爹當媽的,還真不一定能對自己的孩子說的出口。

可他親媽陳慧芳愣是能做到頭也不回地真就這麼走了,後半生竟也再也沒回家鄉看過他一次。

所以後來梁生閒著無聊也琢磨過,自己剛學壞那會兒一次性展露出來的那副狼心狗肺,又躁動不安分的性格是不是從某種程度上還就是遺傳了他那個親媽的。

不過甭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到底是不是來自於他媽陳慧芳的遺傳。

走南闖北跑社會那麼多年的梁生倒是一直都有著自己獨一套的,甚至敏銳於常人的觀察力。

至少,就拿剛剛他和小梁聲身後的那兩個六廠工人隨口發生的那段對話的這事來說,他的鼻尖邊上還是第一時間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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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誒,聽說沒有,早上新聞裡剛講的事,咱們隔壁的四個縣包括昌平漁村都要被整體取消,馬上要合併整改成一個大的昌州區……”

“聽說是聽說……可這事又和我們這幫小老百姓有什麼關係?”

取消四縣和合併昌州區?

原來這兩件事,竟也是02年這時候發生的?

不過昌平漁村這地方怎麼聽著那麼耳熟……自己是不是在哪兒聽說過?好像就是在……那時候?

腦子裡模模糊糊地起了這麼個念頭,不動聲色豎起耳朵的梁生一方面對這事真的有那麼一點印象,另一方面也撇了眼他家埋頭苦吃的小貪吃鬼,才往後挪了挪菜市場早點鋪的凳子。

他能看出這兩個工人其中有一個似乎並非本地,打扮也大體就是在這附近一帶廠裡幫忙跑業務,會放在嘴上隨口聊的肯定都是最近這兩天的見聞。

而身後那位端著碗燙手的白粥醬菜在埋頭喝的工人大哥似乎也沒察覺,只抹抹油膩膩的嘴,就提高點聲音繼續先前的話題並開始大方地科普道,

“怎麼沒關係,昌平靠江,聽說為了今後能順利往咱們這兒吸收移民,現在沿江地帶村子旁的野灘上都在陸陸續續炸壩呢,大部分漁民們拿了政府的錢早舉家搬走了,現在四面封起來的村子沒幾個人了,野灘上還炸滿了水抽乾之後跳上來的‘海肺’,我聽我昌平那邊的老表說,現在正是六月份,那炸上岸的‘海肺’死了之後味道又大,丟在岸上真是難聞死了……”

“‘海肺’,那‘海肺’又是個……什麼東西?”

“就是一種魚,離這兒更南方點的人特別愛吃這口,價格也賣的很貴,樣子看著倒是肥美,倒算正經江鮮,血裡卻是有劇毒的,早幾年吃死過咱們這兒的漁民,所以咱們本地除了昌平漁村的人都不敢吃這個東西,拿上來也沒人要。”

“……”

“可現在只能幾百上千只野生的都趴在那兒活活等死發臭啊,擺在昌平本地的攤上一兩塊一斤的賣啊都賣不出去,那邊沿江打漁的可都要急死了啊,但現在旁邊大路都炸壩呢,路兩邊根本找不到正經魚販願意冒險開車過去,只能這麼一條條活活臭在岸上,都不知道該怎麼辦啦……”

“……哦,那倒是,但這也沒法呀,”

你說說,這事麻不麻煩……”

這無奈抱怨的工人大哥這麼一說,暗自偷聽的梁生的臉上也是飛快一挑眉,更因‘海肺’二字而表情一瞬間面露思索。

因為他忽然想起來自己多少年前的某段記憶裡,的確有關於昌平漁村因為合併區縣,而徹底沒了的這麼一茬。

而如果說旁人不知道如今的昌平漁村裡頭究竟是什麼情況,自己這麼個從未來再次回到過去的人卻是再清楚不過了。

02年,02年中旬,昌平區正式成立後,y市‘海肺’高價風波。

原來等在他面前的是這個,他剛剛居然忘了這個?

可……這誰又能提前想到,老天爺給自己回到過去之後第一件禮物竟在這裡等著他呢?

這麼一想,明明一切都八字沒一撇,腦子裡卻已經徹底活絡開的混混梁同志心裡也是一熱,就差沒拍桌子給自己這好運氣立馬喝個彩鼓個掌了。

等好不容易壓住胸腔裡的些許興奮往外呼了口氣,梁生這臉上的表情也是挺藏不住的,就差沒立刻抱起自家小聲聲拋兩下,一起先提前慶祝一下了。

而並不清楚自家奇怪的‘帶頭大哥’這是在憋著口氣瞎高興什麼,只跟著聽到了先前那兩個工人的對話。

揹著卡通書包蹲在一旁的小聲聲同學剛要疑惑地問上一句,飛龍哥你沒事吧,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啊。

他就見自家‘帶頭大哥’先是起身去和旁邊那賣豆腐腦的張老太太禮貌借了個算賬用的計算器回來,又在招手示意他從書包找只紙筆出來才坐下來笑著搓搓手道,

“嘿,寶貝兒,坐過來一點,讓哥來先考考你道數學題,你把作業本後面撕張紙下來給我……”

“出題?”

“對!交給你個重要任務!給哥算算賬!”

自家飛龍哥都這麼說了,表情怯生生的小梁聲雖然明顯有點不自信,之後還是當下就答應了。

可他數學不好,對出題這事先天性就有點緊張,心裡也有點怕在自家小飛龍面前算錯了,等會兒再被看出來會丟臉了。

他不知道自家飛龍哥的數學其實打小也不好,更不知道他倆的數學基本是差的一模一樣,簡直可以說是和雙胞胎似的了。

結果這倆數學賊差,剛剛透過砸包子鋪和一起吃早點等行為,而建立了嶄新的‘兄弟情義’的一大一小眼下這麼湊在一塊,竟也像模像樣的就隨著接下來的對話,在那作業本後面就塗塗改改了起來。

這個過程中,小流氓梁生先生完全展現了他日後時常無理由‘剝削’小孩子的天賦。

老實孩子聲聲被他使喚的一愣一愣的,還得認真又仔細地給他一點點算著紙上對孩子來說複雜的不行的數學題。

不過一板一眼的小聲聲同學皺眉埋頭算賬的樣子還真有點小知識分子的感覺,梁生在一旁看著怪有意思的,一邊偷樂一邊還抽空給他加油鼓勁。

等兩人差不多算花了半張紙,累的額頭上都有點汗的小梁聲才勉強呼了口氣,又摁了下手裡寫禿了的自動鉛筆有點犯嘀咕地開口道,

“誒,這題出的好奇怪啊,我們平時書本上都是些往池子裡放水,還有小明和小紅比賽跑的題……這個題居然是買魚和賣魚,還要算那麼多成本費,人力費,什麼什麼費,但我們老師教過我們用過這個計算方法的,我上課聽的很認真,都給一一記下來了……”

“哦,那你算的怎麼樣?你覺得咱們這筆買賣有大賺頭嗎?”

梁生沒忍住笑著又問。

“有好像是有……額,不過,飛龍哥,原來你是要跟人出去做買賣呀,那,那你現在身上究竟……有多少本金呀?我們老師說了,在這個括號前面還是得加上本金的呀……”

“嗯?哥沒有本金,你就先在那個地方給我畫個圈吧。”

“哦……沒有本金,畫個圈圈……啊?沒有本金?那,那你飛龍哥……到時候要怎麼做買賣呀?”

“嘿,聲聲,這世上最快發大財,你知道是什麼人嗎?”

“我不,不知道……”

即便是壓根沒長大,也沒什麼社會經驗的孩子,這一秒茫然地抬起頭小梁聲卻還是覺得年輕男人口中的話有點疑惑古怪甚至不可思議。

偏偏放/浪形骸慣了的梁生同志本人卻並不以為意,只神秘兮兮地拿手指刮了下他的鼻子,又衝自己可愛的小哥們眨了下眼睛這才翹起嘴角緩緩開口道,

“……是能原本把根本不值錢的東西忽然一下子都變成值錢東西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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