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大佬這話音一落,梁生本還擺在明面上的嬉皮笑臉也跟著停頓了一下。
他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什麼,但等神情稍微收斂些後,隨之一下子清醒的腦子裡反而迅速地活絡開了。
他不禁在心裡想著,瞿大佬這話的時機好像聽著不太對啊。
怎麼這前幾分鐘,還好酒好菜的和自己盡情暢談這商場風雲,人生理想呢,忽然就話風一變打探起自己的老底來了。
梁生會這麼想,也是因為他和瞿朝實在是不熟悉。
雖然知道瞿大佬這人十分牛逼,但他既不瞭解瞿朝的為人,也不清楚他們這類人面對底層人士時的具體態度,因此在明年投資這事上還有求於人的他也難免七上八下。
見狀,還在邊上拿筷子給梁生夾菜倒酒的瞿朝倒是八風不動。
過程中,他喝酒較多,吃菜較少,雲南本地人大多酒量相當可以,瞿朝顯然也是如此,所以先前這一連串的紅酒白酒下肚,話依舊不多的瞿大佬的臉色卻還是一點沒變化。
但即便酒過三巡,他那張和泥菩薩般讓人壓根摸不著底的面容,卻像是在似有若無地觀察著梁生因為自己這一句話而引起的一連串細微的面部反應.
“……瞿,瞿哥,您這話可就和我說笑了,這到底投不投資下階段的’茂金’流水線開發……和我一家老小怎麼還扯上關係呢……而且曹大哥一家對我有,有恩,我弟弟也是我的心頭寶丟不得,這種事我可……”
大抵是真的不敢亂說話,開罪了瞿朝這樣自己完全惹不起的大人物。
把姿態儘量放低的梁生腦子裡一轉,還是先嬉皮笑臉地扯開嘴角連連討饒,嘴上卻也在努力活躍著彼此之間僵持不下的氣氛。
奈何他這試圖圓場的話這邊還沒說完,彷彿就是存心般的瞿朝卻已經不鹹不淡地再次打斷了他的話。
“梁生。”
明明只是這麼不輕不重的喚了一句,手掌都捏緊了的梁生這心裡卻立馬就跟著緊張地‘咯噔’了一下。
因為他發現瞿朝的眼角餘光並不像是開玩笑,更甚至他的每一步舉動其實都是在實打實地洞悉他的內心想法。
這般想著,後背有點發毛的梁生卡緊了的嗓子眼裡像是吞了塊大石頭,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就等著瞿朝還想往下說什麼,而果不其然,人大佬壓根就不是和他在這兒說笑,反而是表情平淡就繼續往下說道,
“在你眼裡,今天證券所看到那一個個你看不懂的數字是什麼?”
“數字?”
聽到這話,梁生就是一愣。
作為一個今天之前還對一切投資經營學一竅不通的門外漢,這個十分高階的問題,顯然不是他的文化程度能夠回答得了的。
“在西方的市場投資學中,一切數字變數都代表了商品和貨幣的原始價值。”
“價,價值?”
“嗯,商品的價值,貨幣的價值,如你所見,那些大板塊上數字都是浮動的,甚至幾乎每時每刻都在做著改變,這就和市場大格局內每天變化的物品價值一樣,但數字是可變化和可操控的,那種規律完全可以因人為改變,而有能力去掌握這樣操控能力的人,就是具有真正操盤能力的人。
“……”
“梁生,就你之前在初期經營‘茂金’時所表現出來的天賦,我有理由相信,你的思維模式並不保守,或者說你的性格天生就適合從事具有一切風險性質的職業,在你眼裡,你知道如何用正確又省力的方式實現事物的最大化價值,那你覺得相比起你的價值,曹老闆一家人和你弟弟這些人本身又存在多少價值呢?
“……”
這話說的可有點冷酷殘忍不近人情了。
但從瞿朝這種一切遵從絕對務實主義,並將所有事物都能轉換為最大價值的人來說,他此刻會對梁生問出這樣的問題也能夠預見。
“萬事都講究個分辨和取捨,你是個聰明人,咱們做生意的半生拼搏無非就是想在這世道闖出自己的一片疆土來,你還年輕,往後就會明白在絕對的金錢利益面前,有些東西,其實很是不值一提。”
“……”
“曹老闆夫妻對你有恩,但也不需要像你現在這樣拉扯著他們一大家子的施捨,你們廠子裡的業務目前是還沒完全鋪開,工商局那邊的開廠文書也還沒批下來,所以有些小企業的共有股份制弊端就也還沒跟著顯露出來。”
“……”
“但早晚你會明白的,一個企業,或是任何一種經營模式在逐漸擴大規模之後,最直接不過利益衝突之下,家人,朋友這些關係在金錢面前都是極為脆弱不可靠的,比起和外人不停耍心眼,要和自己曾經最信得過的人翻臉才是最傷人的,他們是你的恩人,卻也是未來極可能會絆住你手腳,讓你施展不開的人。”
“……”
這話說著,算是今晚屈尊一場,幫他分析這一切利害得失的瞿朝也將手裡的那只芙蓉王,擱在菸灰缸順勢落下了一點點菸灰。
那手指輕輕按下菸灰的樣子像碾過一隻弱小可憐到不具備反抗能力的螞蟻般隨意。
果不其然,那粉身碎骨的菸灰才一徹底飄進去,就被旁邊牆上空調機帶起的風給吹散了,連灰都沒剩下。
其實以兩人的能力,地位和財力,不說今後究竟會怎麼樣。
就是現在,瞿朝能對他說出這麼一番‘難聽’又‘刺耳’的大實話也是難得了。
而聽完這話梁生不得不承認,有些說話有水平的人在與他人對話和談判的過程中,似乎就是有其天生獨到的語言技巧。
不僅聽上去極具說服力簡直能把死的都說成活的。
還能從各方面,輕輕鬆鬆就把他這試圖開口微弱反駁的氣勢給壓得蕩然無存。
尤其是他還活過兩輩子,這些成年人稍微經歷過人情世故,都該明白的粗淺道理他也不是不明白。
這也導致了一向反應極快善於狡辯,此刻卻乾巴巴低頭坐著的梁生面對著瞿朝一時竟陷入了某種緊張窒悶,或是煎熬沉默之中。
“至於,你那個還在讀書也沒什麼生存能力的弟弟,就更一目瞭然了,你其實完全可以另外給他找一個合適的本地寄養家庭生活,讓一個健全的家庭去照顧他,教育他,而不是自己去分心擔負起他的人生,因為,你的文化程度也使你並不具備教育一個孩子的能力。”
“……”
“這些利害得失你明顯都清楚,但卻依舊選擇了這樣的生活,倒讓我有點好奇你的意圖了,可我也想讓你明白,我現在親口問你這話也不是讓你自由地選,打從一開始,我看中‘茂金’的目的就和當時與我們競爭的對手一樣,我看中的是品牌和有能力的你,而不是整個‘茂金’,我知道,你現在需要這個機會,而我願意給……那麼,你現在給我的答案呢?”
這自靈魂深處而來,卻也和大石頭一樣死死壓在人頭頂上的問題就這麼毫無心理準備地落下來了。
一時間,額頭上都是密密麻麻汗的梁生也不知道自己這究竟是怎麼了。
汗津津黏糊在一塊的五根手指好像有點抖,兩隻耳朵有點堵的難受,嗓子裡沙啞的聲音也莫名有點發不出來。
但他彷彿知道,自己這根沒骨氣的脊樑骨,好像在瞿朝施加在他身上的這種無名的壓力下有點怯了,像是反駁也反駁不出什麼像樣的話。
有點怕,有點慌。
有點好不容易直起來的背,又要不自覺收到誘惑,往下彎做別人孫子般的屈辱和憋悶。
可他既不敢直視瞿朝那久經名利場,所以純粹理性到有點殘酷的眼睛,又心虛到說不出自己真的一點不在乎,哪一天真的卷著鋪蓋滾回去變為一窮二白的苦日子。
這麼想著,頭頂高階飯店的天花板吊燈依舊金碧輝煌,空調機的風灌得人脖子依稀發寒,冷汗也不由自主地往外冒。
可這一桌子起初說是給他‘接風洗塵’的山珍海味,卻讓屁股底下的那張凳子都有點扎的梁生忽然不太敢隨便下筷子了。
“……你好,兩位先森,你們剛剛點的宮廷佛跳牆好啦,要現在就趁熱端進來乜?”
恰在這時,外頭操著口廣州口音的女服務員也態度極為禮貌地笑眯眯敲敲門。這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本來如坐針氈都快認輸的梁生有片刻的分神。
他之所以會分心,理由其實還有點不合時宜地滑稽。
因為這碗飯店選單上標註價格最昂貴的‘佛跳牆’——其實是剛剛他厚著臉皮點的。
瞿朝先前點菜時問他想吃什麼,他這人沒什麼見識,又不懂什麼菜品好壞就舔著臉仗著人大佬脾氣不錯點了這一大份補的不能再補的好東西。
因為梁生以前聽人說‘佛跳牆’裡有魚翅,他之前兩輩子還從來沒見過真的魚翅就想親眼看一次。
而此時此刻,尋常人遇到這種情況估計再看見這鍋熱氣騰騰的‘佛跳牆’也基本沒什麼胃口了。
偏偏梁生這個上輩子當慣了小流氓的‘奇葩’竟有這份臉皮給自己壯膽先盛了一冒著熱氣的大碗,又管不得燙就張大嘴,冒著一股‘仙氣’就狼吞虎嚥地皺眉給統統倒進了自己的胃裡。
海參,花膠,魚翅。
這一大碗好東西,稀裡糊塗就這麼吃下去的梁生這輩子算是第一次全見識齊了。
旁邊端坐著的瞿朝默默看著他這被自己搞的‘失心瘋’般了的舉動,一時倒也沒吭聲,就想看這小子接下來到底還打算幹什麼。
而灌完那碗‘佛跳牆’後就和補了元氣般的一抹嘴,先前跟著瞿朝上飯店來蹭晚飯時,把有些東西隨身帶著的梁生這才從自己的夾克兜裡瞎摸出一打摁了自己紅手印的合同紙,又猛地拍在了桌上。
“彭——”
這一下,還挺響。
桌上的餐具和酒杯都跟著梁生這傢伙冒冒失失的舉動而跟著一震。
而視線所及,只見這被折的皺皺巴巴的合同紙上赫然寫著“‘嘯天’風險投資批准方案”,下面是用鉛筆手繪的城北新農貿市場和昌平漁村兩處的平面設計圖,底下則是這一年多來廠子裡各方面績效和利潤的直觀表格資料圖。
這份合同計劃書上的所有內容都是梁生一筆一劃自己手寫出來的。
有的字和專業詞彙他不認識,還特意請教了自家小聲聲和會計王霞大姐,這才認認真真地在自家出租屋裡,熬了幾個晚上把自己對來年‘茂金’或是整個企業的總體發展規劃給列了出來。
這個過程中,自己也沒讀過幾年書,卻幫他整理了歷年來廠子裡效益的曹大哥金萍夫婦倆給他提供了好幾次修改意見,三廠的技術員工們也和他一起加班開了幾次小卉。
他原本是想很正式地將這份凝聚了大家夥過去一年成果的計劃書交到他的合作人手裡,讓這位在最困難時候幫助了大家的合作人看到自己,包括所有幫助‘茂金’走到這一步的大家夥的努力的。
可是……可是現在……
“……瞿哥……其實在我眼裡,今天在證券交易所裡最初看到的那些數字,並不代表您說的意思……”
挺突然地就開啟了話匣,低頭臉色不明的梁生的話也讓瞿朝似是終於有點興趣地看了一眼。
“哦?那在你眼裡,那些數字代表著什麼?”
“代表了錢,鈔票,看到那個大盤上跳出‘1’我就想到一塊錢,‘2’我就只能兩塊錢,數字越大,我就好像越來越多的鈔票在往我的手裡冒出來,紙幣,硬幣,看到您當時在上面操作著那些數字,我就能想象那是一筆很多很多的錢,所以我今天才會覺得……那種感覺非常的逼真……讓我身臨其境……”
似是覺得梁生的這個‘粗鄙’‘直接‘到不行觀點好像也極為有趣。
長年累月都呆在巨田證券交易中心,面對著那滿螢幕的枯燥數字的瞿朝也不動聲色地淡淡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您說……數字是物品的價值,我覺得您說的沒錯,任何商品,貨幣,包括人都有他自身的價值,這很深奧,但我也聽得懂,也正因為此,我才不想否認……曹大哥大嫂,還有我弟弟這些陪著我一塊苦日子的價值……”
坐在飯店包房裡熱的抹了把臉,把自己今天白天在巨田時那番感受如實地就和面前這位說了起來。
腦子現在熱得很,顧不上其他的梁生也不知道自己說的對不對,就只是語氣激烈地這的把自己當時心裡的那些激盪和不可思議大致地講了講。
“瞿……瞿哥,其實咱們這都是新社會了,難不成和舊社會戲文裡唱的似的,陳世美要娶公主就一定要拋棄髮妻?要我說啊,這也太傻了吧哈……哈,當然,我不是說您,您的話我都明白,可發大財和好名聲是人都想要啊,幹嘛要在最開始的時候就給自己一個壞的暗示,一定會在未來的有一天,要在兩者之間有所取捨呢?”
“那你的意思是?”
瞿朝問他。
“我也不和您藏著掖著,敢一窮二白就開始腖潞77枳雎蚵簦退得魑沂歉齬親永鍰靶撓摯粗夭頻娜耍〔圃勖強床簧希揮姓嬲拇蟛撇湃氳昧宋業難郟庖膊嗝嬤っ髁宋沂歉齪芴靶牡娜恕!
“……”
“大房子,好車子,名錶,名酒,這些東西,我這輩子加上我上輩子都沒有見識過,沒見識的人就沒了底氣,就像這‘佛跳牆’吧,我剛剛和喝粥似的喝完,也就只能填飽肚子,品不出個具體滋味,我不知道有錢的人都是怎麼有錢,但我太清楚窮的人是怎麼窮的了,窮的日子真的太糟糕了,是那種一般人都想象不了的糟糕,窮讀不起書,負擔不起孩子的教育,這間接導致了一個人的眼界和見識也許就僅限於此了,窮讓人生病,因為窮人看不起病,小病看不起拖成大病,這就是窮……”
“……”
“您或許不知道,對於真正貪心的人來說,我們從不做二選一選擇,事實上,面對這樣簡直就是在難為我們自己的選擇,我只會說,這兩個我哪個都要!憑什麼有了錢,我就要丟掉那些我在意的東西?又或者我有了這些就只能在鄉下窮一輩子呢?這個道理我怎麼也不相信……”
“……”
“既然要決定去拋開一切的闖了,咱們就不選擇,大大方方地把兩樣都兼顧好,這樣哪怕有朝一日,我真的敗了一無所有了,我也不會後悔,不會覺得心裡對不起任何人,因為這也是因為我貪,我敢,可要是我贏了,我也就擁有了一切,這才是真正勇敢的人會去做的選擇,這也是……我自己心裡的選擇了,您覺得呢?”
這一番分外不怕死的話說完,閉眼一通胡說的梁生自己都覺得自己差不多也就‘遊戲結束’了。
奈何就在他四肢乃至雙腿都開始因為有點心虛而發軟時,一直默不作聲聽著他這番話說到結束的瞿朝卻語氣很平地問了他這麼一個分外奇怪的問題。
“‘佛跳牆’的味道好嗎?”
“啊,啊?還不錯,就是一股……一股老火湯加梅花味精的味道……”
“那給我盛一碗,讓我也嚐嚐。”
“……”
“其實我活這麼大,也沒吃過‘佛跳牆’,前半輩子都是饅頭稀飯吃的比較多,難得花次自己的錢出來見見世面。”
梁生:“……”
也不知道到底是在和他開玩笑還是說真的。
但總之,瞿朝接下來真的像模像樣地給自己盛了一碗,又吃相很好地慢慢給拿瓷勺給吃完了。
等頂著梁生這內心傢伙忐忑緊張的注視消了消食,人性子天生就是這麼慢條斯理的瞿大佬才拿手敲了下桌淡淡地給了他這麼句話。
“嗯,那就把你手裡的那份手寫計劃書留下。”
“……您?您剛剛說什麼?”
“讓我先看一晚上,我仔仔細細地看完裡面的內容,明天再讓江清泉在電話回覆你我的決定。”
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最終從瞿朝嘴裡冒出來的是這麼一句話。
梁生險些激動暈過去了的樣子讓對面的大佬的嘴角罕也見的像是露出了一絲微笑。
但很快貌似為人不苟言笑的瞿大佬就又開始正常地像是招待客人般同梁生吃飯喝酒了,可這一波下去,欣喜若狂都快失去思考能力的梁生哪裡還有心情吃飯。
瞿朝給他倒酒的時候,他是暈著的。
瞿朝給他夾菜的時候,他是暈著的。
等兩人吃完這頓晚飯,結完賬去樓底下,瞿朝的司機親自來接他,腿腳不便的瞿朝拄著柺杖一步步走進車裡,並開啟車窗揮手示意他過來時,他還是暈著的。
“梁生,金庸的小說人物,你不該最喜歡喬峰和令狐沖。”
“啊?那,那大佬……您說我該喜歡誰?”
腦子短路地趴在車窗邊上的梁生開始傻笑了。
“韋爵爺,韋小寶那樣的人或許更適合你。”
“……”
“在這世道要想好好生存下去,一個人學的貪和奸一點都不是壞事,加油,我很看好你的未來,小梁老板。”
對外頭還拎著‘佛跳橋’打包盒的梁生撂下這麼一句話,人瞿大佬就抬手示意司機關上車窗走人了。
喝了不少酒,腦子有點暈乎乎,但說實話心情也有點不太平靜的梁生默默地抹了把臉逼自己冷靜點,半天才蹲在馬路牙子上,吭哧吭哧地露出了一點精疲力盡之後的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晚風之中,省城的夜空都被這得意,放肆,再也壓抑不住的笑聲驚動。一夜如此匆匆過去,直至天明。
……
那一晚和瞿朝之間一番談話。
算是徹底把梁生多日來奔著省城來求投資的忐忑給徹底煙消雲散了。
隔天一早,他的摩托羅拉小手機上就收到了來自小江秘書的‘神秘’簡訊,簡訊的內容除他倆外暫時無人知曉,但有些‘結果’卻也已經註定。
接下來的幾天,老曹在工商局那邊的報稅和來年廠子執照已經落實下來。
瞿朝託江清泉那邊幫他們找了關係,做買賣和機關打交道總是要吃飯的,所以這一頓頓的好酒好菜,加上送出去菸酒雖然說到底錢是花出去的,但確實各個環節也以最快的渠道幫他們給辦成事了。
至於他們帶上來的臘腸,羊排骨鹹菜各種土特產,只要不故意嚇唬人,為人還是很隨和的瞿老闆最終是客氣地收下了。
他們的下一步,就是結束這省城之行先回y市和他家小聲聲,和一家人過一個個舒舒坦坦的新年。
其餘關於擴大‘茂金’品牌企業規模,開始新融資的一切則等來年再說了。
而這之中,最令他驚喜也最振奮人心不過的就是離開前一天晚上,由小江秘書親自送到梁生手裡的那份一式兩份的公章合同了。
‘嘯天’風險投資批准方案。
初步投資數定為一年九百八十萬流動資金額,時限八年,甲方瞿朝,乙方梁生。
這一份合同,把梁生這趟來省城所有的辛苦,折騰都給一次性抵消了。
瞿大佬說到做到,真的將他的計劃書仔仔細細地看了,並在最大程度上給了梁生絕對豐厚的資金後盾和技術支持。
這是一個真正具有前瞻性投資眼光的風投家對他最好的鼓勵和幫助,也讓梁生心裡除了感激和佩服再難說出其他對瞿朝的感謝。
【“梁生,你有信心嗎?”】
【“老闆,你指的有信心是……?”】
【“給你八年,把這南區的一半地皮給我一口口吞下來,有信心嗎?”】
【“……”】
【“老闆,你真是小看我了。”】
【“……”】
【“給我八年,我把整個省城南區都打下來送到您手裡,您看怎麼樣?”】
離開前,梁生一個人坐船去看了一次長江。
這一次,他沒讓瞿朝公司的司機送他,正好曹大哥也去給老家親戚逛外貿買東西了也就沒和他一塊。
於是乎,穿著身從家裡帶出來的皮夾克牛仔褲,拎著打包好的行李自己買了張過江輪船的票,又懷著一絲莫名的心情來到了對岸江邊。
從船上下來經過渡碼頭時,他在那種老式的冰棒飲料三輪車上買了只冬天裡少見的鹽水老冰棒。
老大的一根冰棒,五毛錢一根,比糖汽水要解渴,賣冰棒的老漢還是湖北人,聽說早上他就會去江的另一邊賣熱乾麵了。
說起來,他是土生土長的y市人,卻長到這麼大,從來沒親眼見過長江。
所以這一次十分心血來潮的,在即將離開省城之時,他卻選擇了哪兒也沒去,而是一個人來到這裡,在江邊坐一坐,看了會兒夕陽下的長江。。
熱鬧無比的漢口江灘邊,有賣氣球塑膠溜溜球的小販。
有賣燒烤小黃魚的小攤,有飯後出來冬泳強身健體的附近市民,也有在礁石邊盡顯瀟灑之風耍太極劍的長鬚老人。
漁船,貨船,港口,還有即將建立起來的長江大橋一剎那給人的視覺體驗都極為震撼,以至於梁生在大橋上走過好一段路轉頭,才發現太陽都快完全沒過江了。
“長江麗,長江水,瓊漿玉液天作美……”
漁船經過江灘上,正在船旁洗菜準備炒一炒的船上大姑娘依稀在風裡用方言悠悠地笑唱。
耳朵都被唱酥了,跟著笑了笑的梁生蹲下來和小孩子般抓了把沙子默默地玩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任其在手指縫裡淅淅瀝瀝地落下了。
此刻江邊的風很大,卻也吹得人腦子格外的清晰,透徹。遠處,江邊正在退潮,夕陽的餘暉正在沒過地平線。
他第一次知道了,晚霞中被江邊人潮所覆蓋的長江原來可以這麼美。
也第一次瞭解了,沿江地帶的輕工業貿易發展其實已經達到了這個令人欣喜雀躍,振奮人心的程度。
長江,在他眼裡是中國自古以來就充滿生機和財富的河流。
這連綿無盡的江水連線起南京,武漢,宜昌所有三角洲地區的經濟繁榮,江水養肥了‘海肺’,養出了‘馬頭魚’,養出了滋潤幾代人的肥沃土壤,同時是未來即將逐漸成長的梁生想要一點點去觸及更多天地的一個起始點。
【鐘山風雨起蒼黃,百萬雄師過大江。】
這依稀是梁生小學時代人教三年級課本上的一首詩了。
十幾年了,他入了社會,做過小混混,幹過大買賣,甚至大難不死僥倖地重生過一次,曾經把好多從書本裡學到的東西都給拋在腦後,卻還記得這首偉人領袖描寫長江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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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他卻彷彿依稀明白了這首領袖之詩中真正的氣概與豪情。
而當一小時後,伴隨著一個人站立了許久並最終離去的梁生方才所站立的大橋欄杆下傳來拍打浪花的聲音。
依稀只見在太陽即將落下時,呈現出三種顏色的江水滾滾南下。
長三角洲沿岸的雲貨船滿載著江鮮貨物,往前推移十年,中國沿江貿易都尚未有如此讓人望塵莫及的高度。
遠去白色的激流和浪潮化作這個時代的弄潮兒奔赴於鬥場,錢場,權利場,沒人知道下一個時局未定的跨時代,中國即將又一次迎來什麼樣的新天地。
但好在開天闢地,鐘鳴迴響,新時代的鐘聲已經在冥冥之中敲響。
這一天是2002年12月3日,也恰恰是……屬於梁生這個名字半生傳奇真正即將掀開小小一頁的嶄新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