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兩天前的石榴巷。

對著老天爺發完最後那個關於來生的誓言之後,重傷失血狀態下的梁聲就陷入了沉睡。

夢境沉沉浮浮,一切關於過往的記憶彷彿都並不真切。

朦朧中,他像是隱約看見了年少時候的自己。

有時候是他剛成為孤兒天天吃不上飽飯只能一個人躲起來哭的時候,有時候則是他後來徹底破罐子破摔,跟人出來打架偷竊做小混混的時候。

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照理來說,梁聲自己都已經快差不多都忘光了。

可不知為何,因為這個奇怪的夢,他居然一點點地看清楚了自己到底是怎麼完全拋棄曾經的一切,又變成今後那個徹底拋棄自尊心,醜陋自私到不得不屈從於狼狽糟糕命運的自己的。

【梁聲,你真覺得自己以後能有出息?】

【對。】

【要是長大了的那個你學壞了呢?】

【我要罵他,讓他學好。】

【為什麼呢?】

【以前都是那些壞人對我不好,要是我以後也成了壞人,我就和那些人變得一樣了,我不要和他們一樣,所以我要一輩子都做個好人。】

那個用力地握著小拳頭,低頭也看不清楚臉的小身影固執又堅定的心聲,夢境之外的梁聲自己都聽的一清二楚的。

也不知為何,先前心安理得地做了大半輩子人渣,直到最後一刻才良心發現的他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也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怎麼想的,但那一瞬間,已經成年很久的梁聲還是忽然有了那麼一點想親自走過去看看那個小時候的自己究竟長什麼樣子。

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念頭,本來已經走在鬼門關的他居然憑著一股強烈的求生欲向著聲音的方向就這麼原路走了過來。

他走啊,走,心裡就彷彿那麼一個念頭。

我想回去,親眼見一見曾經的那個雖然還很弱小卻很堅定勇敢的自己。

然後告訴他一聲,嘿,梁聲,咱哥倆其實到死都能算個好人,雖然離咱們小時候的共同目標是差了不少,但好歹還算主動伸張了一回正義。

這個想法乍一聽上去有點離奇,但不知為何得了失心瘋的梁聲卻像是冥冥中受到了什麼指引般沿著那個夢走了很久。

這個過程中,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朝前走了多少時間。

但等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戰勝了死亡的他再次甦醒過來的時候,經歷了一場漫長的死亡,卻並沒有真正死去的梁聲就這樣離奇地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從老天爺手裡撿回了一條命,回到了屬於他自己的過去。

而這一年,居然還剛好是2002年。

也就是記憶中他才十一歲,經歷了人生中第一次重大變故的那一年。

這樣完全無法用科學來解釋的奇遇放在任何一個從前並不相信鬼神的人眼裡或許都顯得有些離奇。

但好在經歷了一場上輩子的生死,從前還習慣在人間裝瘋賣傻的梁聲反而忽然之間看明白了許多。

儘管那天最開始像個落魄的乞丐一樣出現在十五年前的石榴巷外,並且暈暈乎乎地醒過來的時候,他自己明顯也有些回不過神來。

但好歹經歷了那最初兩天時間的緩衝過後,大難不死的他也總算是瞭解和理清了自己如今的處境,又稍稍地對自己接下來想做的事有了一些最基本的構想。

他死了,又活過來了。

y市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也註定是他這一生從頭開始的地方。

老天爺既然開恩多給了他一條命,那他也要盡力兌現自己上輩子臨死前的諾言。

他要找到曾經的自己,然後好好教他挺直腰桿,一生一世做個好人。

對,做個好人。

“不過,十五年前?哎,我這可回來的不徹底,怎麼著我也要從孃胎裡開始教育我自己才有用啊……”

“哎,算了,其實也沒事,目前還是先找到我自己順利回合比較重要……就是待會兒見了面該怎麼自我介紹呢……”

“而且我正好也沒帶個手機之類的,要不然還能合個影留個念……可惜了可惜了……”

這麼在心裡自言自語著,雖然心中已經心裡已經有了一個較之從前稍顯明確的人生目標,但短時間還是難以改掉自己這一身小流氓習氣的混混梁同志顯然還有點沒適應自己目前的這個角色。

恰好也是在這時,石榴巷內的各種充滿著他童年回憶的聲音也從巷口陸陸續續傳了過來。

“包子,素菜包子——好吃又便宜——”

“哎喲,老劉,您早!今天晚上有空嗎?哥幾個出來聚聚?”

“我們一起上學去吧,你昨晚的作業做好了嗎?第一題我就不會……”

耳邊傳來各種各樣屬於小巷居民清晨活動的聲音,從兩天前就徘徊在這兒附近,以至於有些無聊的梁聲打了個哈欠,接著緩緩攤開自己的四肢,眨著眼睛望了望巷子口上的那塊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銅製門牌子,將原本蓋在自己胸口的那張報紙蓋在了臉上。

y市的石榴巷16號,一條巷子綿延過小半個南區,就是他曾經生活過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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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走過去的每個小巷居民肯定都不會記得,曾經有個孩子足足在這裡被罰站了一上午。

忍著中午的火辣辣的大日頭,忍著來往的街坊異樣的目光,站到後來腳底和肩膀都麻了,渾身沒有一個關節是不疼的。

那種年代可誰也沒心疼過那是個才只有十一歲的,剛沒親生了爹媽一個月的孩子,就因為大家都理所當然的認為這是個……壞孩子。

想到這兒,枕著手懶洋洋扯扯嘴角躺在地上的梁聲便覺得有些荒唐可笑。

畢竟他曾以為這些事自己早就忘了,可是真要是回想起來,那種感覺還像是一根已經長在他肉裡的魚刺一樣,哽的他難受。

本來就不屬於他的家庭,那些在幼年時期無比在意的言行,在逐漸的長大,逐漸的受傷的過程中,對於現在的梁聲而言,早已經微不足道了。

畢竟十五年前的事情他早就忘了,誰還會記得那時候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聲聲,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快和阿姨說對不起!”

一個髒兮兮的菜包子滾到梁聲的腳邊,一個男人的暴喝忽然響起,引得梁聲一下子轉頭看了過去。

“今天你就給我站在這兒好好想想自己做錯了什麼!我怎麼會把你教育成這樣樣子!學校你今天也別去了,就給我站在這兒!站到中午我下班回來!聽見沒有!”

視線所及,一個斯文的中年人正站在早點攤子邊怒氣衝衝地指責著一個不大的孩子,而當梁聲的視線移到那個男人的熟悉的臉上時,他的表情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張程遠,張程遠。

在嘴裡將這個名字反覆地琢磨了幾遍,心裡一陣陣湧上來的冷意讓梁聲的整個人都陷入了古怪的情緒中。

而接下來就這樣維持著冷凝的表情看著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一巴掌打上那孩子的臉頰,當著鄰居的面大聲地教訓了幾句,接著怒氣衝衝地抬腳朝巷口走來。

“誒!這人怎麼睡這兒呢?”

感受著那個男人在自己的身邊停下,梁聲放在身側的拳頭一下子握緊,連呼吸都粗重了幾分。

可在這個無聲對峙的過程中,他的身體卻始終一動不動,一直到男人離開了,他還是像個喝醉了的流浪漢一樣睡倒在冰涼的地上默不作聲。

“張家的拖油瓶……那個野貨……下賤胚子……陳慧芳那個賤貨啊……”

耳朵裡聽著那些斷斷續續的罵聲,梁聲面無表情地聽著那些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已經毫無感覺的話。

一直到他感覺到四周圍的聲音終於靜了下來,他才從地上慢吞吞地爬起來,接著將滾落在自己腳邊的那只髒兮兮的菜包子用手撿起來,惡狠狠地朝那個女攤主的早點攤子上扔了過去。

“彭”的一聲,擺在攤子上的竹簍子翻了,白花花的包子滾了一地。

站在那兒的小孩傻了,那個先前還在碎嘴的女人也傻了。

而幹了壞事的梁聲和個沒事的人一樣大搖大擺地走到那呆呆的小孩身邊蹲下,等對上面前哭紅的一雙小兔子眼,他這才伸手擦了擦他的臉,接著才彷彿與他初次見面般直接開口道,

“喂……小孩,哭什麼?你的眼淚就這麼不值錢?”

那小孩聽了這話就是一愣,一直低著的小腦袋猛地一抬起來正對上樑聲的眼。

也是那一瞬間,那張漂亮的像是畫出來一樣的小臉上滿是淚痕地抬起來,看的文盲梁聲腦子裡當時就只閃過一個特俗特俗的成語。

——梨花帶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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