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說, 府中新喪,張氏連頭七都未過,顧懷瑜身上還帶著重孝,這個時候該做的是閉門思悼,不可外出走動的。可皇帝卻一點也不忌諱這個,又是賞賜又是宣她進宮, 這般態度著實讓顧懷瑜覺得有些奇怪。

宋時瑾嘆息一聲, 沒有直接回答, 而是又往她耳旁湊近了些, 將聲音壓得極低:“還記得上輩子,皇上是何時駕崩的嗎?”

短短的一句話聽得人心驚肉跳, 天上一聲炸雷應景地響起,顧懷瑜似醍醐灌頂。

“不到三年時間了。”而且其中還有一年多的時間是纏綿病榻之上,朝政完全由二皇子把持著, 也就是說, 現在皇帝身上可能已經出現了病症的前兆。

宋時瑾點了點頭, 繼續道:“明日我會將蔣翰一併帶過去,你要小心的是德妃狗急跳牆,若是她忽然要見你, 立馬派身邊的人去找柳貴妃, 她會為你拖延時間。”這也是他今日來的目的之一。

皇帝這般大張旗鼓抬高顧懷瑜,清楚內情的都知道是因為什麼,德妃既然已經察覺了自己的身份,那麼孫神醫的身份也是昭然若揭。她很容易由此猜測到自己身上的毒是怎麼回事, 恐怕對顧懷瑜的恨又要增加兩分,更遑論衛清妍還與顧懷瑜有恩怨。

顧懷瑜想了想,立時回過味來:“你開始行動了?”柳貴妃對自己的好,來的莫名其妙,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與宋時瑾早就達成了某種共識。

“三年時間變數太大,她既然已經按捺不住,我送她一程又何妨。”頓了頓,宋時瑾收回手,攬著她的腰,聲音帶著些許低落:“還有,我娘的仇,也該到討回來的時候了。”

從想起來一切開始,高雅穿著朝服站在火光之中,眷戀地望著自己的模樣就時不時縈繞在腦海中,這讓宋時瑾有些難受。

若記不起,他不知道自己曾經擁有過母愛還好,可他記起來了,這種曾經擁有又失去的滋味,也只有緊緊抱著顧懷瑜,才能填補幾分。

顧懷瑜聞言,嘆了口氣,將他的頭擁進懷裡,拍著背脊似在哄孩子般:“你還有我。”

宋時瑾含糊不清嗯了一聲,兩人久久未再言語。

因為想要安撫他,顧懷瑜刻意挺直腰肢,將他的腦袋按在心口處,也沒發覺有何不妥。

可這對宋時瑾而言,無異於又是一種甜蜜的折磨。鼻尖縈繞著她身上的磬香,因為夏日衣衫單薄,隔著衣料他都能感覺到顧懷瑜身上的溫度,以及那從未觸及過的柔軟。

顧懷瑜還在輕拍著他的後背,宋時瑾咬了咬牙,默默想要退開幾分,剛一動作,又感覺脖頸後力道傳來,將他壓了過去。

因為,顧懷瑜以為他哭了!

她知道,孤獨的可怕,也知道親情對他們這種孤兒似的人,有著怎樣的神往,宋時瑾落寞的眼神讓她心疼,她彷彿看到了上輩子剛見他那會,那雙既脆弱又可憐兮兮的眼睛。

下意識將他擁緊了幾分,空著的那只手也漸漸往宋時瑾耳垂處尋去,師傅曾經講過,那裡有幾個穴位能舒緩心情。

可是揉著揉著,卻感覺宋時瑾不止沒放鬆,反而更加緊繃起來,背脊上的肌肉開始緊實,甚至噴灑在她心口的呼吸都帶上了熱氣。

顧懷瑜渾身一震,大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他這種狀況,自己才剛見過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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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顧懷瑜忽然收回手,卻被宋時瑾一把抓住,手心燙的厲害,而自己還坐在他的腿上,抱著他往心口按,這姿勢,怎麼看怎麼都有些不對勁。

房間內沒有點燈,外頭還在淅淅瀝瀝下著雨,光線陰暗的曖昧不已,說到底,兩人論起真實年齡都已經三十好幾,特別是宋時瑾,若不重來,已經四十還未娶妻,也是可憐。

“我該走了!”重重吸了一口氣,宋時瑾將她擱到地上,飛快起身,抖了抖衣袍。

顧懷瑜垂眸,搓著自己的指尖,低聲道:“你小心些。”

“我知道,你也是。”

綠枝過來敲門之時,房間內就已經只剩下了顧懷瑜一個人,從大敞開的視窗灌進來的風,將屋內的垂珠簾吹的搖搖晃晃。

“小姐,那間屋子怎麼辦。”綠枝面不改色將窗戶闔上,才轉過身來低聲道。

顧懷瑜正了正神色,看著外頭漸漸小下來的雨:“待雨一停,便燒掉。”

宋時瑾帶走了苗仙兒,可蠱蟲這東西,太過可怕,若是苗仙兒留下點什麼,不燒掉屋子,她不放心。

綠枝想了想,道:“連著燒掉兩間屋子,不會太引人注目嗎?”

“天干物燥,走水也屬正常。”

……

這個夏天,天氣雖然炎熱,可對榮昌王府而言則是倒黴的寒冬。

既然張氏已經下葬,自然就該輪到林湘去享受牢獄之災的時候了。

天剛一放晴,官差便來抓人了,榮昌王府門前早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鬧哄哄的說著這些日子傳出來的八卦。

對他們而言,郡主是平日裡高高在上的人物,能看到她被貶為賤民狼狽下獄,是不可多得的談資。更何況,這個女人還是個私生活混亂,與自己哥哥亂/倫,而且還未婚先孕的,這可是歷朝歷代從未有過的“奇女子”。

浮香院卻是另一番境地,安靜的出奇。那裡早就已經空置了出來,只有林湘半死不活躺在床上,身邊沒有一個丫鬟伺候著,屋子裡很暗,也沒有點燈,說不出的蕭瑟。

從昨日大夫診斷出她這輩子再也不能懷孕後,林湘就成了這般樣子,面無表情,可心中對世上的每一個人都恨極了。

恨老天不公,讓她遭受這些,恨林修睿絕情,忘記以前的海誓山盟,更恨的還是顧懷瑜和張儀琳。

她覺得,她淪落到今天這個樣子,全都是顧懷瑜做的,若沒有她,自己還是高高在上的郡主,享盡一切榮華富貴,正盤算著要怎麼報復回去的時候,房門便被人重重地推開。

老夫人由顧懷瑜扶著緩緩踏進房門,身後是幾個丫鬟,還有四個官差,只有林修睿不在。

林湘猛地看向顧懷瑜,一雙眼睛毫不掩飾其中的恨意和癲狂:“賤人,你來幹什麼!”

四個官差面面相覷,顧懷瑜如今是皇上面前的紅人,而林湘只是一個鳩佔鵲巢的階下囚,她是哪裡來的膽子,這麼和顧懷瑜說話的。

老夫人聞言,不悅地蹙眉,向著那四人冷聲道:“帶走吧!”

為首的官差向著老夫人和顧懷瑜拱了拱手:“得罪了。”

林湘不由色變,支著手從床上坐了起來,扯著嗓子厲聲道:“你們想幹什麼!林修睿呢,我要見林修睿!”

白嬤嬤緩緩道:“到現在了你還是不肯醒悟,世子被你害的還不夠嗎?你見了他又如何,好好跟著官差去吧。”說著,她使了個眼色。

“抓走!”一旁那個官差揮了揮手,立馬從他身後跑出三個抱著枷鎖的男人,上來抓她。在看清她的容貌後腳步齊齊剎住,早就聽說了這個林湘容貌被毀,可是沒想到會這麼可怕。

為首的那人呵道:“愣著幹什麼,給我抓起來。”

還不等林湘嚎叫出聲,那幾人便將她從床上拖了下來,套上了枷鎖,甚至不給她時間拿起就放在旁邊的面紗,就要將人帶出去。

林湘驚懼不已,她要是去了,這輩子就再也沒有翻身的可能了,她用盡全身力氣想要掙扎,卻抵不過那些人的力氣。

只能哀求道:“顧懷瑜,我錯了,我不該針對你的,你放過我……你放過我……”

“姐姐說笑了,這可是皇上的旨意......”

林湘眼中迸發祈求的光,喊道:“你去幫我求求情,皇上肯定會答應的!”

顧懷瑜看著她,到了如今還是這般不知所謂,忽然笑了笑:“好好享受吧。”

前生林湘凌駕於錢權名利之上,肆無忌憚踐踏著她的人生,如今,也該讓她嚐嚐這種滋味了。

失去這些東西之後的掙扎無望,世人憎惡的眼光,折磨、凌/辱,這些對她才是最生不如死的報復。

林湘猛地一震,直直看向顧懷瑜眼中,她雖笑著,可眼睛裡森然的恨意讓她感到害怕,好似在面對一隻從地獄而來的厲鬼。

“帶走。”

正在愣神間,她就被人拖走了,一路上沒有人來阻攔,都知道皇帝早就下了旨要將林湘關上三個月,還是因為張氏的死,才留了她這麼兩天。

將林湘拖到門口之時,自然又是引起了一片譁然,她自燒傷後就不曾出現過,這真容一露,當真是比鬼還可怕。

“呸!”不知是誰從人群中吐了一口唾沫,“不知廉恥!”

林湘從未受過如此侮辱,一張本就扭曲的臉氣的通紅,配上那覆蓋半張臉的疤痕,扭曲的不成樣子,眼神如刀般恨著前頭的人群。

“看什麼看,噁心死人了。”人群中又有人出聲。

“呸,還當自己是什麼千金小姐,自己做出那麼些下作之事,怎麼還有臉活在這個世上。”

“要是我女兒做出此事,我第一個拿她浸豬籠了!”

這些人出現的太過突然,有人開了頭,便有人從眾,好似林湘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一般。

從府門口上了囚車,一路都有人跟著,不停的朝她吐口水,官差也不阻止。都知道顧懷瑜與她不和,一個前途不可估量,一個已經成了這般模樣,該怎麼做,心裡自然是有個譜。

人群裡甚至有人砸起了臭雞蛋,氣的林湘幾欲吐血,身子本就虛到了極致,心口一股氣上不來,在囚車上就暈了過去。

顧懷瑜神色淡漠地看著林湘被拖走,聽說了這事之後也只是勾了勾唇角。

三個月的牢獄之災還不算什麼,難熬的是她出來之後的路,該怎麼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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