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院中,顧懷瑜起了個大早,命紅玉取來靈芝、首烏、枸杞、黃芪等物一併塞到了酒罐子裡。

“抱上這個,跟我走一趟。”

顧懷瑜叫上了綠枝,別看紅玉年歲大些,膽子倒是不如綠枝,即便是隔著罐子,紅玉也不敢碰。

綠枝顛了顛手中灌滿酒的罈子,不解道:“小姐,咱們這是去哪?”

“送禮!”

“送禮?送到哪裡?”綠枝驚詫。

顧懷瑜笑笑,沒再解釋,想要將自己摘出去,這蛇就必須得過了明路。也正好尋此機會,為自己尋一個靠山。

壽安院在王府正東處,距離棠梨院好些距離,綠枝抱著個碩大的罈子,一路行來引來不少側目。說也奇怪,綠枝這丫頭好像天力氣比人大些,抱著這麼沉的東西,一路走來步伐輕盈,也不見她喊累。

映雪正在院裡頭打理老夫人細心養著的蘭花,瞧見主僕二人的時候也是吃了一驚。忙丟下手中的溼布巾走上前來招呼。

“二小姐。”

顧懷瑜朝她笑道:“映雪姐姐,祖母可還在歇息?”

“老夫人覺淺,卯時一刻便醒了,這會正禮佛呢。”映雪和顏悅色道:“小姐請隨奴婢來吧。”

屋子裡飄著醇厚的檀香味,老夫人雙手合十指間掛著佛珠闔眼拜在佛龕前,嘴裡默唸著經文。映雪沒有出言通報,顧懷瑜也沒有動作,安安靜靜站在原地等待,綠枝依舊恭敬地捧著罐子,連呼吸都放輕了些。

時間倏然而過,屋中安靜地能聽到窗外鳥鳴。許久,老夫人才起身,看了一眼顧懷瑜後坐到了軟榻上。

顧懷瑜欠身行禮:“孫女給祖母請安。”

老夫人淡淡地嗯了一聲,初春忙端上剛沏好的茶,虞氏接過茶啜了一口,才蓋好茶碗對著顧懷瑜道:“起來吧。”

頓了頓,她將茶碗擱到了桌子上,問:“這丫頭手裡抱的何物?”

顧懷瑜仍舊跪倒在地上,向著老夫人道:“昨個夜裡得了個好東西,孫女剛回家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索性將此物獻與祖母。”

老夫人眯了眯眼,朝一旁揮手,白嬤嬤立馬就上前將綠枝手中的罐子接過,入手的那一刻,手腕一沉,差點摔了下去。

老夫人狀似不察,隨口問了一句:“這麼些年,你在顧家過得可還好?”

顧懷瑜點頭,徐徐開口,挑了些昔年趣事與老夫人訴說,關於顧氏的苛責只是一言帶過。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搖頭打斷:“我想聽的不是這個!”

審問顧氏的卷宗自己還好好收著,一樁樁一件件她皆是知曉,這些年顧懷瑜過的日子,定比之還慘數倍。

她問只是想知道,這個孫女的心性究竟如何。

顧懷瑜怔了片刻,斂去了面上的笑意,一雙水潤桃花眼沒有絲毫波瀾:“祖母真的想聽?”

老夫人捻了捻手中的佛珠,“你且說與我聽聽。”

顧懷瑜深吸了一口氣,翻起自己刻意不願去想的記憶,“說來也沒什麼,顧氏總歸是不敢要了我的命去,最多的便是打罵。

自有記憶以來,我便被她關在房間裡,不許我踏出門半步,也時常忘記給我送飯吃。我那時候年紀小,不懂得太多,餓的實在受不了,會趁二人當值,悄悄跑到廚房裡偷東西吃,沒東西就只能喝些涼水。

宅子裡有幾個粗使的下人,看見了會告訴顧氏,她便命人將我捆起來,吊到房梁上拿帶刺的荊條抽打,說我不學好,小小年紀就會偷東西。”

屋裡只有幾位女眷,顧懷瑜索性撩起了腰間的衣服,露出背後的陳年舊疤,“許是怕外頭人說道,她下手只打衣服遮住的地方。”

老夫人閉了閉眼,忽然間想起了林湘,錦衣玉食,王府百般嬌養,生怕她就受了丁點委屈,可輪到自己孫女,過得卻是這般豬狗不如的日子。

“你繼續說!”

“有時打得太狠了,顧氏會稍微歇兩日。”顧懷瑜頓了頓,咬唇:“打不動了,便換縫棉被的針扎。”

老夫人不忍地皺眉,縫棉被的針與繡花用的可不同,既長又粗,堪堪比釘子稍小難麼點,她很難想象,那東西扎到肉裡,會是多麼痛。即便是王府下人犯了錯也最多不過是仗責,顧氏怎麼狠心,對著一個小女孩下此毒手。

老夫人不懂,顧懷瑜重來一次倒是看得明白。顧氏二人雖說在王府地位頗高,但終究只是個下人,主子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一朝身份對調,本該是主子的顧懷瑜成了任她拿捏的面糰子,她會在王府受氣之後,找顧懷瑜做這個出氣筒。

“一通折磨過後,顧氏便會管束得松泛些,我就會尋機會從宅子後的狗洞偷溜出去,待上半日不敢回家。到了外面我才知道,別的小孩子能拉著父母的手撒嬌,能買新奇的物件,能看書習字。

孫女心裡羨慕得不得了,才明白,原來,世間還有這種親情。但我不懂,同樣是父母,為何顧氏要那般待我。她常說,我是賠錢貨,又醜又笨,我便想著,是不是我多學點東西,他們就能待我好些。”

老夫人脫口問道:“那你那番氣度,從何習來?”

顧懷瑜正了正神色, “她有時會將府內的東西夾帶回去,極少時候還會有珍貴的書冊,我認不得字,便偷偷溜出去在夫子窗下偷學,打我,我也不走。”

她語態平平,沒有怯懦與難以啟齒,像是在說無關緊要的事。

老夫人呼吸一滯,雖說的輕鬆,可這其中到底是如何艱難,心裡默默心疼上了幾分。本是王府貴女,這些本是輕易就能得到的東西,偏命運捉弄,讓她如此多舛,如今聽她毫不在意的口氣,倒叫人唏噓。

嘆了口氣,老夫人緩緩道:“是個好孩子,你受苦了。”

顧懷瑜笑道:“先苦後甜,我沒苦多久便迎來了甜,這些苦也就稱不上什麼苦了。”

“你倒是想的通……”老夫人頓了頓,撇了一眼白嬤嬤費力放到桌上的罈子,才繼續說:“你老實告訴我,這罐子裡究竟裝的是什麼?”

老夫人不傻,當了這麼些年主事之人,怎麼會瞧不出顧懷瑜方才一進門時面上閃過的不安。加上方才自己讓她起身,她卻執拗的跪在地上,想來這裡頭定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了。

顧懷瑜籲了口氣,從凳子上起身,跪倒了地上:“不敢欺瞞祖母,是一條三尺長的扁頸蛇,孫女將它捉了,放了藥材和酒,才得了這麼一罈。”

老夫人目光閃了閃,將手中的佛珠擱到了桌子上:“倒真是個好東西,你先起來吧。”

早些年,老夫人尚在閨中的時候,也是個不安分的主,閒來無事最好讀寫個山川異聞,所涉頗廣,扁頸蛇這東西,她怎會不知。

若是在南方潮溼之地,見之倒屬正常,可北地太過乾燥,這東西並不多見,更何況還是長到了三尺之巨。

“還望祖母勿怪罪孫女!”

“無礙,人老了,手腳倒是常常發痛,這蛇酒也算是不可多得的好東西。”老夫人道:“東西我就收下了,你且先回去吧。”

“孫女告退。”

等到顧懷瑜出門,白嬤嬤才小聲問道:“老夫人,二小姐送這蛇來是何意?”

“能有何意,不過是尋求一個安穩而已。”老夫人看了一眼窗外明媚的天,王府人丁不旺,能做出此事的算了算去也就那麼幾人,這些個後宅陰私她雖未經歷過,並不代表她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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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眼冥思片刻,老夫人沉聲道:“映雪,去把我妝奩下的那個匣子取來,給二小姐送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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