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被開啟?了,有人?走進?來?。

黑暗中,邢銘勉強睜開?眯成縫隙的一隻眼睛:“天享,皇帝派你來?殺我?”

“被心魔侵蝕成這個樣子,我還以為?,你應該已經?看?不見了。”

邢銘靠坐在牆邊,四肢全?都上著鎖。那看?起來?應該是他精神更好一點的時候,自己給自己鎖上的,但他現在應該已經?打不開?了。

“是快看?不見了。”邢銘低笑,“但我認人?從?來?不用眼,鬼修視力很弱,勉強自己以弱搏強,只會顯得我很遲鈍。”

景天享默然不語。

“好奇?”邢銘問。

景天享“嗯”了一聲。

邢銘笑了:“叫聲哥,告訴你。”

景天享忍了又忍:“裝逼有意思麼?”

邢銘閉著眼睛養神:“有哇,把你也氣?得入魔了,不就只能留這兒陪我了。”

景天享乾脆而果斷地坐下來?,面無表情地:“哥。”

邢銘兩隻眼睛完全?睜開?了。

眼眶裡露出一片純黑的眼珠,沒有瞳孔的紋理,像一潭完全?氤開?的墨,一點眼白也看?不見。

芥子石結構的房間裡,形態各異的鬼魂從?房間的不同角落浮現出來?。

餓死鬼、淹死鬼、無頭鬼、吊死鬼、腰斬兩半兒的鬼……一共七隻。

其中四隻守住分別守著一個牆角,一隻倒吊在景天享頭上,長長的舌頭伸出來?,隔著一線距離舔他的耳朵。還有一隻小小的嬰兒模樣的,就蹲在景天享面前?抱他的腳。

最後一隻淹死鬼,渾身溼噠噠地,纏在邢銘身上扭來?扭去。

看?邢銘的樣子,大約是已經?習慣了。

“正式介紹一下,這是我手?下七鬼。小餓、小吊你見過,其它幾個外形不適合見人?,但它們?對你就很熟悉了。不過我大概沒跟你說過,這幾個小家夥,如今境界最低的比肩人?道金丹。”

逍遙王景天享的境界就是金丹圓滿。

換句話說,有這七隻在,別說邢銘只是看?不見,就是昏過去了,逍遙王想?動戰部首座也不容易。

景天享低頭看?了看?腳下。

青紫色的小嬰兒說話咿咿呀呀:“我就是那個金丹。”

景天

享又抬頭看?了看?邢銘。

淹死鬼黏在邢銘身上,不停滴水的腦袋歪了歪,抬起手?跟逍遙王爺打了個招呼。

“王爺久仰,小生是七鬼裡的老大,離元嬰還差一點兒。”

牆角裡的餓死鬼不忿地噴了噴鼻子,似乎對老大這件事兒很不認同。

景天享嘆了口氣?。

半晌:“剛一進?來?,首座用名字相稱,我還以為?您是在示弱。”

邢銘輕笑:“我就是。”

景天享指了指屋子裡七隻惡形惡狀的鬼,除了一個淹死鬼還能保持基本的禮貌,其他六個已經?是掩不住要?拼命的興奮了。

“哪兒至於?”

邢銘道:“天享,我覺得,這一次我可能真的會死。我想?把一點小麻煩,託付給你……”

景天享看?了邢銘半晌,“這也是在示弱?”

邢銘卻看?著景天享身後敞開?的門。

魔氣?濃郁近黑,看?起來?像極了夜晚。然而邢銘始終算著時間,他知道外面大約是正午時分。

“盛京城的鬼修,應該已經?全?都失控了……可能有一些反應及時,遁入了深山老林什麼的。魔道已然崩了,鬼道也快了,接下來?是妖道,那些縱慾的血食派妖,很快也會受影響,還有心魔重的人?修。真正能避過的就只有天地二道,靈脩和精修。天享,六道大戰一觸即發。”他抿了抿唇,“我其實很不放心在這個時候撒手?。”

景天享皺了皺眉:

“我看?你可活蹦亂跳的,還有你身邊兒這幾個……”他輕輕地踹了一腳趴在地上的青紫色鬼嬰的屁股。

青紫色的小家夥“咕咚”一下向前?摔倒,整張臉卡進?了地裡。

邢銘笑嘆:

“不一樣,它們?幾個是我的役鬼,聽我差遣。只要?我沒瘋,它們?就不會失控。但我覺得我差不多到極限了……天享,我想?把它們?託付給你。”

“是幫他們?承受心魔的意思?”景天享道,“怪不得……鬼道前?期,總喜歡給自己找個主子。”

“是導師。”邢銘認真地糾正,隨即想?起這都要?託給人?了,怎麼糾正也沒用,隨便爬了爬頭髮,“好吧,差不多是那個意思吧,更準確的說,是代它們?承擔過限的恨

、欲、恐懼、迷惘。心魔還是自己的心魔。”

景天享忽然吸了口氣?:“你都快瘋了!還在幫七個鬼東西承擔情緒?怪不得你說要?扛不住,你他媽,是不是其實已經?瘋了?只是腦筋出眾,瘋得特另類,所?以正常人?看?不出來??”

邢銘一頓,疑惑道:“不會吧……”

景天享面無表情。

就在這個時候,地上的鬼嬰終於把臉從?石頭裡拔起來?了,哦豁,真是吹彈可破的小臉蛋,整張臉膿包一樣破開?了,流出一地紅黃相間的膿血。

一把抱住景天享的腳,嗷嗷尖叫:“你連個嬰兒你都踹!你還是個人?嗎?首座我可以讓他懷孕嗎?”

“……”景天享指著血嬰,“你剛說,讓我替你養這玩意?”

邢銘的神情,像極了企圖推銷劣質女兒給有為?青年的親爹:

“小嬰的意思是,附身你,再開?膛破肚鑽出來?。這是鬼嬰的天賦神通。”細心地補充,“放心不會懷孕。”

景天享是拒絕的。

跟任何一個識破了眼前?的白富美其實是“乾女兒”,並且肚裡還揣著仔的心機boy一樣。

“我不會接你的爛攤子的。”

邢銘笑嘆:“那你怕是要?同時對付八個鬼了。而且一會兒打起來?,我稍不留神,就是八個失控的鬼。皇帝這時候派你來?,不也是覺得我差不多了嗎……”

景天享悶聲不吭,忽然兩步走上前?,一把提起了邢銘的衣領。

七鬼一齊尖叫起來?:

“首座——”

一個娃娃音混在其中略顯格格不入:“懷孕——”

纏在邢銘身上的淹死鬼直接滑向了景天享的肩膀,溼淋淋的兩手?伸向逍遙王的口鼻。

景天享沒反抗,讓淹死鬼捂了上來?。

邢銘一抬手?,制止了七鬼。

“乖乖呆著。”

淹死鬼看?了邢銘一眼,白森森一張臉轉向景天享,張口稀里嘩啦流了一地涎水。

悄然從?景天享肩上滑了下來?。

其餘六鬼亦緊跟著收起了爪牙。

淹死鬼瞪了血嬰一眼。

血嬰弱弱地:“口誤……”

景天享猛地咳嗽一頓,嗆出了剛才被淹死鬼灌進?肺裡的水。

淹死鬼手?下可沒留情,景天享咳出的水裡面

帶著血絲。

喘勻了氣?,逍遙王一把抓起了攤在地上很萎靡的戰部首座。

一股剛猛霸道的靈力猛地順著心脈灌進?去,邢銘頭一仰,直接噴了景天享一臉血。

血嬰再一次尖叫起來?:“你媽啊!老子真讓你懷孕你信不信?”

下手?的景天享比血嬰還震驚:

“你心脈怎麼了?我只是試探一下你的元嬰……”

邢銘抬手?擦了一把嘴邊的血,卻反而把血在蒼白的臉上抹開?了一道紅痕:

“元嬰我自己封了,心脈是神志不清的時候震碎的……”他垂下眼睛,“明知道下場是失控,真到了那一步我不能讓自己太難對付。”

景天享恨鐵不成鋼地道:

“你怎麼就對自己下手?特別狠?”

邢銘簡直樂了:“說得好像你不是來?殺我的一樣……”

頓一頓,因為?持續抵抗心魔而遲鈍下來?的大腦,終於察覺到了不對勁,“……你真的不是來?殺我的?”

景天享盯著邢銘,一雙眼睛越來?越紅。

景天享情緒外露的樣子,反而讓邢銘心生中升起一絲不好的預感。

景天享忽然對著邢銘,單膝跪下來?:

“邢銘,你飛昇吧,算我求你了!”

“我才元嬰,拿什麼飛……”邢銘忽然一頓,驀地盯住了景天享漆黑的頭頂,半晌,輕聲問道:“瓊州?”

崑崙戰部邢首座多年苦修的人?道只有元嬰,靈劍只有二轉,哪一個都不是說飛昇就能飛昇的。

但逍遙王景天享既然敢跪在他面前?,勸他飛昇,當然不會是無的放矢的。

邢銘是記得的,自己還有一條令人?毛骨悚然的捷徑。

他是個旱魃,他可以殺生成聖。

不會是抄刀出門逮誰捅誰,景天享沒那麼蠢,也還沒那麼黑。

所?以他一定給自己準備好了一個屠宰場。那裡有大量,密集的,任人?宰割的“生”。活著沒人?在乎的,殺死了不會被追究的“牲”。

當“瓊州”兩個字從?腦海裡蹦出來?的時候,邢銘幾乎立刻意識到,這是一個蓄謀已久的局。

五十年?

一百年?

不,也許更久以前?。

朝廷一代代削減瓊州的人?口,以旱災,疫情,鬼禍為?藉口,迫使?

百姓離鄉。曾經?繁華富裕的瓊州,就是這樣沒落的。

再派修士去民間除鬼,不殺死,而是長年累月地收集起來?,封印到瓊州。

最後一起放出來?,一波引爆,天下厲鬼都會尋著陰氣?而來?。

至於瓊州城內剩下的少量百姓,他們?是不可避免的代價。

大行王朝的所?謂陰氣?復甦,竟然是人?為?的……

七鬼與邢銘心意相通,紛紛受了刺激似地“嗚嗚”咆哮起來?。

整個芥子空間內的溫度,在陰力的籠罩下驟然下降。抱著景天享小腿的血嬰甚至控制不住地張開?嘴,把牙齒往他腿肉上湊。

七鬼越來?越激動的同時,邢銘的表情卻一動不動。

他凝視著景天享的腦瓜頂,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曾經?認識過,卻在漫長時光裡,不知不覺變得不認識了的人?。

“你瘋了麼?”

景天享搖頭。

發雪白,面滄桑,神色哀傷而堅定,這的確不是邢銘從?前?認識的那個人?了。

“瓊州是皇室和朝臣給你準備的墳場,皇帝不是看?你不行了才派人?來?解決你。瓊州大陣已經?執行五百年了,想?讓你飛昇的只有我。

“你不能死,如果你不名譽地死在大行王朝的土地上,軍隊會暴動的……”

邢銘半天都沒說話,虛著眼望著濃郁的黑暗。

分不清他是在憤怒,還是在消化景天享說出來?的訊息,又或者只是無動於衷。

終於他問:“你早知道,為?什麼不告訴我?”

景天享靜靜地與他對視,目光冷硬,分毫也不退讓:

“告訴你?我怎麼告訴你呢?

“如日中天的崑崙下任首座,雲想?遊雲次席,每次來?大行都以皇叔自居,劍履上殿,坐的是御攆,您難道不知嗎?

“深受你信賴的崑崙戰部張子才,那就是個剮地虎,為?了給他養的小貓妖蒐集點脂粉玩意兒,誰送禮他給誰撐腰,你難道不知嗎?

“遊陸,崑崙戰部首席醫修。是,他倒是不搜刮,京郊八百畝田莊直接佔了做他私人?的實驗田,銀子靈石過了他的手?一分都不吐出來?。難道你敢說一點也不知道嗎?

“還有那個嚴諾一,這位確實是個私德無虧的

。可自打他來?大行田戶銳減了兩成,從?商賈?銀子和靈石難道能當糧食吃嗎?

“邢銘!邢軍神!我以為?你稍微對大行上點兒心,自己就能發現了!可是你五百年來?對大行上過真心嗎?事必躬親的崑崙首座……我也想?知道,大行朝堂對你有殺心這件事,為?什麼還需要?我來?告訴你?”

邢銘靠在牆上,七鬼依次隱去,神情疲憊地垂下了眼。

“天天,說完了麼?”

景天享太多年沒聽過這個稱呼,以至於一時竟然沒有反應過來?那是誰。

愣了一下,沉默下來?。

等著邢銘罵他。

邢銘安靜了好半晌,才終於徐徐出聲:

“我原本想?說,你如果說完了,就換我來?講。但我想?了半天,忽然覺得你根本聽不懂。或者聽懂了也沒什麼用。”

景天享目光尖銳起來?:

“這就是崑崙首座的架子哈?想?一下就給我輩凡修的智慧叛了死刑了?”

邢銘沉默很久,忽然從?喉嚨深處擠出一聲自嘲的輕笑。

“那些大多數都是因我而死的鬼吧,你覺得它們?能勾起我的心魔嗎?”

景天享抿唇:“我覺得能。”

邢銘道:“那你為?什麼會覺得我能下得去手?殺它們?呢?”

“它們?只是鬼,你這麼多年不也除鬼……”忽然,景天享愣住了。

邢銘也是鬼。

雖然逍遙王景天享一直把他當個人?,邢銘也的確像人?多過像鬼。

可他其實是個鬼。

他雖然不會像普通的厲鬼那樣,失去理智,為?禍人?間。可他也不會把它們?當成,有需要?就可以隨便殺的東西。

這一瞬間,景天享想?起了梁仲白。

梁仲白說,桑女是人?。

“可這真的是你唯一的活路了……”景天享怔怔地釘在了地板上。

邢銘卻對自己“唯一的活路”棄如敝履:

“人?生在世,總有些東西是永遠不能放棄的,甚至為?它不擇手?段。但對於一個老兵來?說,那其中一定不包括生命。天享,你怎會不懂?”

景天享倒退了三步:“所?以,在你看?來?,其實是我們?一直把你當做了異類嗎?”

邢銘悲哀地看?著他:

“啊……你理

解到這個程度就夠了。”

景天享走了。

但邢銘知道他不會放棄。那從?來?都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人?,所?以邢銘當年那麼欣賞他。

所?以景天享走後,邢銘終於在七鬼面前?顯露出了一絲焦躁。

左手?摩挲著右手?的手?腕,袖子下面有一隻鐲子,跟崑崙掌門花紹棠脖子上的項圈是同樣的花紋。

這本來?是預防花紹棠忽然發瘋的。邢銘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可能瘋在花紹棠前?頭。

其實這才是邢銘原本想?託給景天享的東西。

結果略一試探,景天享就給他爆了這麼大一個雷。

如果雲想?遊、張子才、馬烈,被景天享聲聲痛斥的這幾位任一個沒有死,邢銘都不至於這樣無人?可託。

或者遊陸還在身邊也行。

這幾個都是一意孤行的脾性,一旦應下來?,沒有人?能動搖他們?的意志,豁得出去,敢魚死網破。

花紹棠是戰略級的戰力,他的生死決幾乎影響千萬人?的生死,而他要?是瘋了,死的人?絕不止千萬。

這個人?選,得有一定自保能力,得希望花紹棠活著,又得能下得去手?,把千萬人?的生死當回事,不貪慕力量,對所?有人?心懷戒備,重然諾,有情義,一意孤行,扛得住天下罵名。

如果霓霞派秋掌門沒死……

如果詭谷陰頌沒自封山門……

如果仙靈宮方沉魚面對的門派形勢沒有如今這麼惡劣……

如果薛無間不是個旱魃……

崑崙自己的弟子反而難以適用,邢首座不得不向盟友中尋找。

邢銘忽然想?起,不久前?楊夕遇到了一位“高人?”,那人?曾說崑崙掌門即將陷入險境……

……

景中秀抓著剛剛從?靈禽腳上解下來?的紙條飛奔,一路穿庭過院直奔地下室。

“邢銘危險了!”景中秀一腳踹開?了地下室的大門,急不可耐地道。

嚴諾一和沈從?容面對面坐著,聞言一起回頭。

“小心說話。”嚴諾一輕輕斥責了一句。

景中秀把那張紙條鋪在嚴諾一面前?的茶几上。

嚴諾一低頭去看?,眉頭皺起來?:“斷天門兵主自盡了?”

一旁陪坐的沈從?容失手?打翻了茶

盞,“斷天門哪個兵主?”

嚴諾一抿唇:“薛無間薛兵主,跟首座一樣是旱魃的那位。自他回了斷天門之?後,其他有資格的都被收服了。”

沈從?容伸手?要?去拿嚴諾一面前?的紙條,然而戰部天下興衰也都穩如磐石的手?,卻抖得捏不住一張紙條。

沈天算惱恨地把骨瓷茶盞摔碎在地上:“到底怎麼回事?”

景中秀不知南海地下事,沒顧忌,倒是比嚴諾一嘴快得多。

“真魔肆虐,刮到了斷天門一點邊兒,薛無間前?輩跟首座一樣把自己封印起來?。但是魔氣?聚而不散,薛前?輩最終還是發了狂,傷了斷天門三十幾人?之?後,他恢復了一點清醒,並且進?階了。薛前?輩砍了自己所?有屍傀儡的頭,最後一掌擊碎了自己的天靈蓋。”

景中秀咬著牙,目光有點發潮:

“他自盡以前?託心腹把這件事傳過來?,告訴給首座知道,讓他早作決斷……”

嚴諾一忍無可忍,上手?去捂景中秀的嘴:

“你可少說兩句吧,你那時候在蓬萊,什麼都不曉得。”

景中秀回過味兒來?了。

兩個人?一起回頭,去看?沈天算。

薛兵主和沈天算什麼關係?南海地下,一起坐過牢,一起扛過槍,因為?兵主他不行,所?以嫖|妓是兵主陪天算去。雖然死獄出來?之?後,沈從?容風頭無兩,各大門派爭相延請,卻並未聽說算師門主上過斷天門。

那是薛兵主為?人?剛正,不願意以自己小門小派令沈天算為?難。

沈天算跟薛兵主什麼關係?人?生六十年常埋地下,死獄五年是沈從?容活得與人?類社會最親近的五年。那裡不需要?別人?照顧他不能見光,那裡也沒人?拿他當個珍貴的水晶球,捧在手?心裡兒裡。那五年的大半時間,沈從?容是跟薛無間泡在一起的。對抗著不可戰勝的上古神怪,鎮壓著手?下那些心狠手?辣的瘋子。苦熬著死中求活……

“這訊息不能讓邢銘知道!”沈從?容的聲音斬釘截鐵。

他似乎沒意識到自己哭了。伸手?抹了一把感覺異樣的臉,看?著手?上的水跡發怔。

嚴諾一別過眼睛:“當然。”

景中秀忽

道:“得派人?去聚賢塔附近盯著點,萬一真的……得把傷害壓到最低。”

嚴諾一看?他一眼:“當然。”

忽然,房間角落,不起眼的陰影裡浮現出一個紅衣綠褲,胸部飽滿,屁股挺翹,小臉兒雪白的女鬼。

“楊夕找到了。”女鬼虛著眼睛說。

景中秀猛地往後跳了一步:“媽呀,小翠你也在,你出現的時候能不能打個招呼?”

小翠兒不高興地嘟起嘴。

嚴諾一望向小翠:“怎麼找到的?”

小翠眼球向上翻白,似乎在和什麼交流:“小餓找到的。它在楊夕身上留有印記,從?楊夕初上崑崙時就有,南海被死獄大陣遮蔽了一次。炎山秘境被蓬萊摸消了一次。其他大多數時候,小餓能隨時定位她。”

景中秀一愣:“我身上的是誰?”

小翠眼睛翻回來?:“小淹。”

景中秀扶額:“這名兒聽起來?真像太監。”

嚴諾一道:“你不是說首座被關在芥子石裡以後,你聯絡不上他身邊的七鬼?”

小翠抬起眼來?:“顯然,他剛剛被人?帶出來?了。正暴露在魔氣?之?中,全?靠意志力硬抗,等著你們?去救他。”

嚴諾一眼中蹦出要?殺人?的兇光:

“被誰?”

小翠聲音空洞:“逍遙王,景天享。”

景中秀猛地捂住了胸口,臉色雪一樣白。

嚴諾一謹慎地看?了景中秀一眼,心細如髮,他用詞儘量不刺激暫時的同門。

“逍遙軍發現你了嗎?”

小翠道:“七鬼跟著首座許多年,多多少少有人?見過。但是我,就只有譚文靖,楊夕,景中秀見過。首座也是因為?這個把我留下。”

嚴諾一雙手?交握,原地轉圈:“點人?,去聚賢塔,我們?得把首座撈出來?。”

景中秀卻按住他手?腕,忽然問小翠:“最後那句話是邢銘說的?”

小翠眨眨眼:“哪句?”

沈天算果斷確認:“裝蒜。”

嚴諾一隻微微一頓,二話不說抬手?就是一個□□。

小翠驚叫起來?:“爺爺!您把雷收回去!我招,我什麼都招!首座原話是不要?管他,你們?這點人?不是逍遙軍對手?!讓你們?去瓊州大陣把楊夕弄出來?!

“但我也沒說謊,你們?要?是不去救首座,他死定了!抗不了幾天的!”

景中秀點頭:“首座失控,你就完了,是吧。”

小翠委屈地抿緊了嘴唇。

嚴諾一繃緊了腮幫子。

沈從?容拍拍他肩膀:“對自己人?留個心眼兒,你照他還是差點兒。”下巴點了點背對著他們?的景中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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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中秀皺眉轉過身:“看?來?首座還不知道瓊州的事……”

瓊州,極其周圍,八百裡方圓。

兩天前?就已經?有進?無出了。

嚴諾一雙手?交握,盯著白牆一動不動:

“不跟逍遙軍硬拼,我們?得想?個別的辦法?,把首座撈回來?……”他低垂著眼睛,長睫毛下深深一片陰影,“至少要?逼景天享把首座封回地下……”

景中秀不自在:“要?我迴避嗎?”

嚴諾一卻斬釘截鐵道:“不必,一起想?。”

沈天算翻了個白眼。

罷了,世人?總有這樣那樣的不識時務,也是世人?的可愛。

陰風吹動,薛無間的絕筆鋪在茶几上,輕輕掀起一角。

……

鋸齒型的殺狼劍從?背後劍府裡抽出來?,江如令咆哮著要?破開?空間:“我不管!我得去救邢銘,我看?著長大的孩子!”

花紹棠甩手?就是一耳光,“啪”的一聲扇在合道級大修士的臉上。

疼是談不上的,但看?起來?十分驚悚。

“清醒了?”花紹棠問。

江如令的氣?焰降下來?,抓著花紹棠的袖子苦求:“師兄……師兄……那是邢銘啊……”

花紹棠殘忍地把袖子抽回來?:

“你想?把頭頂這一片真魔也帶大行去?”

花紹棠伸出一根手?指,嚴厲地指了指天上。

天空中,遮天蔽日的黑雲,像倒懸的黑河。

莽莽沙漠之?中,修真界現存的,能夠被及時聯絡到的反虛以上高階修士,皆在列。

境界偏低,然而壽命綿長的十萬大山妖修們?,在花紹棠的鎮壓下,乖乖趴在沙漠裡。

姓花的□□者不許它們?吃飯。幸好入道之?後,它們?中的大型動物餓上一兩個月死不了。

但是體型偏小的那些,就不太禁得住餓了。尤其不會冬眠的那些。

餓死了不少。

但是也不錯,為?其他妖們?提供了食物。

十萬大山殘酷的生態,第一次直觀呈現在人?類修士們?面前?。

仙靈宮弟子瞠目結舌,理解不了那些妖修為?什麼寧願餓死,都不敢反抗花紹棠逃跑。

當然不會是花紹棠忽然發了瘋,想?要?開?個動物園。

活的年頭越久,絕對的心魔越重。

這是修真界目前?的共識。

只是往往心智更堅定成熟,善於對抗那擾人?的噩夢,所?以相對的不容易被心魔所?困。

當魔域□□,真魔外湧,修真界注視到它們?似乎被心魔夠重的生物吸引時。

花紹棠逐一聯絡了老而不死的混蛋們?。

心魔深重的各位齊聚西極沙漠,磁石一樣把鋪天蓋地的真魔牢牢吸在了原地。

仙靈宮弟子再次在他們?身後拉起一道新的防線,銅牆鐵壁一般把真魔擋在了裡面。

仙靈宮對付真魔真的很有一套,不會有其他門派做得更好。

唯一的問題是他們?不願意分享自己的“小技巧”,這種死心眼兒導致抗魔戰線上的主要?傷亡皆來?自仙靈宮。

現在的江如令頭頂上牢牢的吸附著數量龐大的真魔。

他不能離開?西極沙漠。

那會造成防線的二次崩潰。

江如令痛苦地閉上了眼:“可是邢銘怎麼辦……”

花紹棠嚴厲地責問他:

“你是變成了個女人?嗎?”

不遠處,坐著休息的仙靈宮掌門方沉魚,同樣頭頂一片真魔。

忽然揚了揚眉。

梧桐巨木拉住她,“別在這時候跟他計較這個,求你。”

花紹棠指著江如令的鼻子:

“滿腦子都是自己的崽,利弊權衡都不會了?”

梧桐巨木登時眉毛豎起來?,差點一道神通甩過去。

方沉魚一步上前?,攔住:“求你!”

年長的精修回頭看?著年輕的人?類,臉微紅,分辨不出是氣?的還是不好意思。

方沉魚嘆氣?:“當他是個智障吧,哎。”

梧桐巨木:“他本來?就是個智障!我聽說五步蛇的腦仁只有核桃大。”

陸百川把這一切看?在眼裡,露出個覺得有意思的笑。

“先前?的防線崩潰,是誰幹掉了當時已經?成型的大魔?衛

明陽?鄧遠之??還是青峰?”

方沉魚看?他一眼,搖搖頭:

“不知道。但當時那只大魔已經?控制住一半真魔了,沒有能與它抗衡的對手?。能捅掉它的,也就這幾位吧,之?一,或者聯手?。”

不是憑實力,那就是憑陰謀。

血海魔域裡也就這三個有使?用陰謀的能力。

當然,沒人?知道他們?三個是不是還活著,有自我意識,或者已經?合成兩個。也許,一個?一個半?

陸百川垂眸,笑笑:

“都是豁得出去的,捨身成魔。”

江如令咬牙切齒道:“鄧遠之?在崑崙時候,我怎麼沒一刀扎死他。不是他,哪來?的這場天下浩劫?”

花紹棠虛著眼睛,望著頭頂眼前?遮蔽得沙漠的正午彷彿北極子夜的魔氣?。

“你最好期待,最終的勝利者是鄧遠之?。那麼修真界將得到一個,智慧前?所?未有的魔尊。韓漸離和孟淺幽的區別,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方沉魚、梧桐巨木、陸百川,俱都沉默不語。

這道理所?有人?都明白,但一般人?不會像妖修那麼直白地說出來?。

花紹棠嘆氣?:“如果是衛明陽的話,他揹著跟經?世門的血海深沉,也沒聽說跟修真界誰有深交,未必那麼容易合作。青峰……青峰的話,就要?看?邢銘了。那孩子在崑崙的時間還是太短了,景中秀太嫩,未必製得住一個成了魔的竹馬。”

幾人?的另一側,經?世門五位星君整齊地站成一排,沉默不語。

僅有失蹤的天璣星君駱斯文,和已經?進?入後山禁地的靈修瑤光星君不在。崑崙的話還好,仙靈的話也成,經?世門的話,真不一定遭得住一位魔尊的刻骨惦記。

“真的,不甘心吶……”江如令踹了一腳沙子。

沙子揚起,沙子落下,風吹過,只留下一個漸漸被填平的淺坑。

“所?以,就不能救救邢銘嗎?”

花紹棠看?著滿天的黑幕:“難道我不比你更想?救他嗎?可誰知道真魔這東西竟然能跟進?虛空裂縫呢?”

這是此次天災的新發現。

不但虛空裂縫,它們?甚至能在虛境中存活。花紹棠把它們?趕進?去,陸百川在另外一

個地方開啟?虛境。

眼睜睜看?著它們?蜂擁而出。

把虛境當作真魔放逐地的計劃,顯然失敗了。

“極寒劍域那邊……”花紹棠忽然開?口。

方沉魚知道他問什麼:“暫時沒事,白長老仍在極寒劍域裡,但無妄海上空並沒有真魔定向彙集的現象。”

梧桐忽道:“飄飄和熏熏兩位散仙還沒找到嗎?”

方沉魚搖頭。

經?世門天璇星君道:“這樣真的很難判定,到底是散仙不吸引真魔,還是極寒劍域屬於另有規則,而兩位老散仙又離得太好。”

畢竟散仙據說都是常年飄蕩在海上的。

而真魔並非不遠萬里去追尋大能的生物,蚊子腿腿也是肉,近處的蚊子腿腿,未必沒有遠處的牛腱子招蒼蠅。

“那個什麼什麼子,隱世那個門派……”花紹棠想?了半天沒想?起來?什麼子。

方沉魚懂。

只能懂,別無選擇。

“也沒找到。不過……我懷疑他們?是崑崙遺脈。”方沉魚猶豫道。

“怎麼講?”陸百川問。

“如今大陸八成土地已經?有真魔過境,或多或少而已。”這個數值遠遠高於直播時花紹棠向修真界宣佈的,然而所?有都面不改色。包括素行最是心軟的梧桐巨木。

“理論上他們?山門有高修,不止一個,很多個,無論如何該有真魔罩頂的跡象。但各大派加起來?遍佈修真界的耳目也不曾發現……”

陸百川恍然:“你得知邢銘用芥子石隔絕真魔,所?以懷疑他們?手?上也有大量的芥子石。”

方沉魚點點頭,看?向花紹棠。

花紹棠看?江如令。

江如令搖頭:“芥子石究竟隔絕到什麼程度,還沒個實驗結果。而且大陸遭了魔的,畢竟也不是全?部土地,天知道他們?在哪個山溝裡。再說就算他們?有芥子石,難道就不能是買的?”

花紹棠對方沉魚點頭:“嗯,這就是崑崙的意思。”

方沉魚捂住了胸口,她每次跟花掌門面談都覺得憋得慌。

她實在比崑崙還想?去把邢銘救回來?。

梧桐巨木捂著嘴偷笑。

等到眾人?為?了平衡沙漠裡的魔氣?,再次需要?分開?行動的時候。m.

江如令跟在花紹棠身

後,“師兄……真不救麼?”

花紹棠頭也沒回,“嗯,不救。”

江如令小聲,“我偷偷去,把小二揣芥子石裡帶回來?,魔氣?是會帶過去一些,也不一定就崩了防線……”

花紹棠回頭看?著他。

江如令的聲音越發低下去。

花紹棠嘆了口氣?:“你就是太聰明。一旦什麼事失了掌控,就亂了方寸。”

江如令有點發愣:“師兄?”

花紹棠看?著江如令道:“對於我來?說,多數時候我都不知道,你們?出征能不能回來?,做事會不會有結果,作妖是不是要?把自己弄死了。我只能看?清一條直線,多想?幾件事,縱橫交錯,我就傻掉了。”

江如令更懵逼了:“師……兄?”

花紹棠道:“所?以我早就適應了一件事,做好自己能做到的,其他的事情,相信別人?。”

江如令整個人?怔在了原地。

花紹棠轉身走掉了,沿著眾人?商定好,他應該前?進?的路線繼續前?進?,踩著空步,不在沙堆上留下一顆腳印。

清冷的聲音從?風中傳過來?:

“邢銘沒到傳不出求救信的程度,他比我更懂得怎樣做事。如果他不認為?我應該去救他,我就不會替他做主。何況,嚴諾一、景中秀、楊夕他們?,不也都在他身邊呢麼?”

江如令忍不住向著他喊:“那如果邢銘真沒了怎麼辦?斷天門那個可是自盡了!”

花紹棠放眼望向浩瀚的沙漠:“那就是他自己的選擇。”

……

瓊州。

楊夕捂著臉清醒過來?,掌心下是溫熱的血。

面前?是握著一柄劍的梁暮。

楊夕□□一聲:“謝你� �我從?心魔里拉出來?,但為?什麼是臉?”

梁暮兩手?抱著劍,松了一口氣?:“其他地方,我怕影響你行動力,臉比較不重要?。”

楊夕有點稀奇地看?著她:“這話居然是從?你嘴裡說出來?的?”

梁暮點頭:“我覺得一個,普通的老太太,和臉上有疤的老太太,區別不大。”

“……”楊夕。原來?只是我的臉不重要?。

撐著梁暮的手?站起來?,楊夕抬頭看?了看?天:“我怎麼覺得,比剛才更黑了?”

整個瓊州

城的上空,一片漆黑,沒有星月,分不出晝夜。

梁暮十分不靠譜地比劃了一下:“剛才天上滾過來?一層,黑漆漆的雲,還往下流黑水。”

“我昏過去多久了?”楊夕問她。

梁暮狂搖頭:“昏過去?我的姐,你那可不是昏過去,你那是白日夢遊你知道嗎?”

順著梁暮指向,楊夕終於注意到,自己的周圍散落著有一百多顆人?頭。

“我殺人?了?”

梁暮:“沒,是鬼,剛它們?撲過來?把你摁地上,你忽然天雷加身把它們?都給燒焦了。”

楊夕木木地應一聲:“哦,走了!”

梁暮提著撿來?的劍,屁顛屁顛跟上去。“去哪?”“找找還有沒有活人?。”

待她們?轉過街角,遺留在原處的滿地人?頭,忽然在受什麼感染似的,原地嗡嗡地震動。

天空中,粘稠的黑雲壓下來?,凝成一道細線,慢慢流下,蜿蜒著串聯起一顆顆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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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修文,把暗線改成明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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