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裡,崑崙仙靈為首的眾人,迅速地交換了一下意見。

“你們怎麼看?”花紹棠凝重地問。

所有人的神情都很慎重,不敢輕易發言。生怕自己得出的錯誤論斷,誤導了其他人的想法。

“單從邏輯上來看,船靈的推測是沒有問題的。跟地府黃泉一樣,離開的都記不得發生什麼,那麼就沒有人知道發生什麼。而六道輪迴,帶著記憶轉生的,都是被地府重點關照之人,那麼我們就會以為所有人都被關照了。活下來的人才能開口,真相卻只有死人瞭解,很相似的手段……”率先開口的是崑崙高勝寒。

“還有其他的天道秘辛,知道的開不了口。這對於整個世界的環境,就等於是不知道……”

離幻天夏千紫補充了一句,並且看向地宮北側的楊夕,蘇不言,沈從容。

“雲家那邊移交過來的史料,確認過了嗎?”花紹棠問邢銘。

“戶籍普查的話,還沒。先著重挖掘的都是失傳的修真法典……”邢銘似乎又有往自己身上攬責的傾向。

花紹棠打斷他:“正常,畢竟你也只長了一個腦袋。”

邢銘苦笑:“我倒想多長幾個。”

“我看過。”忽然一個聲音插進來,眾人循聲看去,竟然是崑崙大長老蘇蘭舟。

蘇蘭舟抽出他的他的菸袋杆,摩挲著沒點,大約是顧忌這裡是人家沈天算的老巢。而沈從容明顯是不沾這些低俗愛好的。

“我年輕的時候,跟朋友進過天羽帝國皇宮的密室……”

花紹棠一愣,因為瞭解蘇蘭舟年少時候有多荒唐,所以秒懂了所謂的“進過”,是怎麼進去的。

露出了一個不贊同的神情:“大師兄。”

蘇蘭舟乾咳:“我就說一句,天羽的人口統計,只有修士,和人。數字我倒是沒詳細看。”

沈從容迷了眯眼睛:“天羽皇朝的立國之本,是貫徹仙凡融合。發現這個數字問題,應該是偶然。”

仙,指修士,凡,通常指凡人。

不包括凡馬凡牛,凡花凡草,凡鐵鍋什麼的……

這樣一項資料始終淹沒於歷史之中,除了世界太大,不統一難以查驗之外。還在於沒有人多少人會去關注這個資料,這是兩個相交又不完全重合的群體,它們的並集似乎什麼也不是。

江如令忽道:“人偶術裡,草木,牲畜和器物,是不能被人偶的。”

“嗯?”其他人都有點發懵,大道三千,術法幾十萬。人偶術畢竟是個偏門的東西,真正有研究的人並不多。

江如令又道:“開智,也許是限制條件。六道之中,唯有人是落地開智。其他五道,需要修行才會開啟靈智。”

“啊!”蘇蘭舟恍然,想了想又道:“魔你試過嗎?”

江如令皺眉:“魔太特別了,韓孟以下,那些東西誰會當它是個個體?可是跟韓漸離拼神識,我還沒那麼自大。”

白允浪很挫地蹲在地上,若有所思地喃喃:“所以,到底什麼是靈魂?是智慧,而不是情感?”

邢銘忽然動了動耳朵,覺得地宮裡有一片區域安靜得有些不平常。轉過頭去,知道了不平常的由來。

只見仙靈宮上下所有人,都臉色凝重地陷入了一種詭異的沉默裡。

邢銘眉頭一動:

“船靈推測的事情,方掌門怎麼看?”

方沉魚跟仙靈宮其他人對了對眼神,抬起頭來掃了其他門派的人一眼。

尤其在花紹棠和邢銘身上定了定,最後明顯能看到她開口之前是咬了咬牙的:

“恕我冒昧,但是在仙靈宮看來,這從來不是問題……”

在場其他各派的人,對仙靈宮並非不熟悉。

腦筋稍一轉動,就明白了方沉魚的意思。

有不以為意的,像沈從容頓時發出一聲:“哦——”

有瞧不上仙靈宮的,如高勝寒這樣便忍不住:“嗤!”

方沉魚不為所動,兀自繼續道:

“各位有所不知,修真界絕大多數純人類門派裡,大致有一個相似的觀點——我們並不承認,其它五道是有靈魂的生命。”

邢銘一抬手:“不,我們知道。只是……”

“只是當我們是偏見,我懂。”方沉魚臉色不變,既沒有彷彿掌握了真相得意,也沒有被冒犯的羞惱。到了她這個年紀,這個地位,早已經可以接受,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能把你的信仰當真理。

甚至你的信仰在別人眼裡是愚蠢無比的狗屁。

方沉魚只是一臉凝重的憂色:“但其實我們內部,也一直覺得這裡有一個矛盾。就是一旦另外五道修行得道,開啟靈智之後,縱然有天性的差異,但各種表現,也實在太像人……”

經世門蘇不言忽然插嘴:“這個我知道!仙皇朝剛結束的時候,人修還為這個開過論道大會。就是因為這樣,修真界純人類的門派才越來越少……”

人都是有感情,有眼睛的。

始皇雲叢建立的仙皇朝,縱有一萬個不好,它至少的確讓修士和凡人,讓人類和其他五道的修士,適應了混居生活,並漸漸的相互了解。

一旦瞭解,就很難將其異化。

因為妖修就跟人類社會中的普通笨蛋差不多,因為魔修就跟人類社會中的普通瘋子差不多,靈脩就跟人類社會中的普通缺心眼兒差不多,精修就跟人類社會中的普通膽小鬼差不多。

頂多就是格外笨一些,令人傷心;格外瘋一點,使人害怕;格外的缺心眼兒,能把人氣死;格外的膽小,令你瞧不起。

不論怎麼看起來,它們也就是人類社會中那些不太容易合群的,邊緣群體。

怎麼就能不是人?

而那些精靈妖魔一旦融入了人類社會,被人摸摸頭,被人拉一拉小手,甚至男歡女愛肌膚之親後,也自然而然地開始學習。

連六道中最混不吝的魔,都生出了韓漸離這樣一個奇葩,它學會了想媳婦兒……

所以我們到底有什麼分別?

一般人沒有仙靈宮的那個高度,會去想六道大戰遲早還要重新打起來。修士當中,也大多數都是一般人。

這世界千古以來都是這樣執行的,讓身居高位的精英人士去憂國憂民,防患未然。

平民老百姓,哪怕在兩國大戰最慘烈的時候,也會悄悄藏起來一個敵國的間諜,只因為那間諜姑娘看起來餓了太久,有點可憐。

也許是平民太過愚昧,也許是精英杞人憂天。

誰對誰錯,終局之前,無人能評說。

但這就是人,人就這德行,就這死樣兒,屢教不改,吃打都不記得!

方沉魚面沉如水的掃視了眾人一眼,道:

“所以問題擺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們擔心和懷疑的是另外一個問題……

“如果說,這個世界參與輪迴的靈魂數量,是人類加上其他五道的入道者的話。先不管這個數量有沒有變化,會不會增加和減少。就假設你們先前錯了,並非萬物都有靈魂,我們也錯了,並非只有人類有靈魂。那麼,六道輪迴這個東西,是一開始就存在的麼?”

花紹棠一驚:“你什麼意思?”

方沉魚道:“會不會一開始,所有的靈魂其實都是人。是因為有了輪迴,這些靈魂才被送進了其他幾道投胎,才有了妖魔精鬼靈的開智?”

現場一片神秘的安靜。

這一番猜測簡直比船靈的猜測還要大膽,但是觀之仙靈宮在場眾人的神態,似乎站在他們的立場上有這種猜測是極合理的,並沒有多麼意外。

花紹棠一副理解不能的樣子:“怎麼意思,那我還不是蛇了?”

他是很在意自己的蛇格的,並且極喜歡做一條蛇,嗯,冬眠不喜歡,某些不可言說的方面……就很喜歡。

方沉魚看了看花紹棠,不知想到什麼,露出個不忍直視的表情:“我不知道,但在我們眼裡,您越像人,我們其實越矛盾。仙靈內部,關於對您的態度,其實是最難辦的。”

一方面,花紹棠真的足夠強大,顏值不可避免的使人心生好感,而難得的是他人格上也有足夠的擔當,令人敬佩。而且一個蠢一點的敵對勢力領導人,其實對自己門派是好事情。

所以仙靈其實一直有聲音,覺得應該跟花紹棠搞好關系。

可是從他們的意識形態來講,邢銘起碼還曾經是人,可以捏著鼻子當他不小心沒死成。

花紹棠,那就應該是個不可交流的異類。

邢銘忽然開口:“入鬼道者,不是修士,就是人。”

花紹棠轉頭:“禽獸也有成鬼的。”

邢銘卻道:“那都是開了一點點靈智的獸類,至少我見過的都是,而且數量微乎其微,幾乎可以算偶然。”

花紹棠閉了閉眼,須臾:

“你們說的這些,太超出我的認知,我想不通。把韓漸離叫來,先確定江如令的說法對不對,低階魔物識海里有沒有神識本體。”

江如令四下看了看,跟上一句:“神識本體是靈魂的具象,這一點大家有意見嗎?”

白允浪道:“我有。”

所有人拿眼睛去看他。

白允浪道:“我還是認為,萬物有靈。有感情的都有,不論它有沒有明確的思維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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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如令:“那你這個先記著,咱們先少數服從多數,往下論證著看?”

白允浪點頭:“行。”

然後由崑崙大長老蘇蘭舟親自開傳訊工具,聯線血海魔域韓漸離。

真魔極宅,且喜靜。韓漸離的聯繫方式,也只有這個早年交遊廣闊的驚鴻劍才能一直有。

但蘇蘭舟是這麼跟他說的:“老韓,你帶點下面的小魔頭來,高低位階的都要。”

韓漸離雙面鏡裡的少年臉一本正經:“作甚?崑崙要換伙食?”

蘇蘭舟:“天下大事,要做個實驗。”

韓漸離面無表情:“與我何幹?”

蘇蘭舟眼都不眨:“能搞清你為什麼找不到媳婦兒。”

“地址發來,等我!”韓漸離直接起身準備去了。

在場其他人,尤其仙靈宮人,臉上的不忍直視幾乎要具象出來了。

而差不多同一時間,多寶閣百里歡歌那邊也來了陸百川的訊息。

雙面鏡一開,陸百川坐在百里歡歌身邊,一臉敦厚的笑。

“邢首座,聽說你找我?”

邢銘把雙面鏡遞給了花紹棠。

花紹棠:“你那塊輪迴池碎片,怎麼來的?”

陸百川微微一笑,並不在意花紹棠的不客氣。其實他大多數出現在人前的時候,都是一副好脾氣的樣子,很有點斯文……敗類的調調。

“秘密。”陸百川說。

花紹棠心眼兒動不過陸百川,用得上人家也不好開毒舌罵人。直接拿著雙面鏡對著算師門地宮裡照了一圈,方沉魚、夏千紫、蘇蘭舟、蘇不言等人的臉一一上鏡。

陸百川神色間一動:“都聚齊了,真有大事?”

花紹棠沒什麼表情:“我想殺你,還用得著騙?”

陸百川:“什麼方向?”不等花紹棠回答,他便徑自猜到,“是地府的事?不然你不會問我輪迴池,你又不在意這些身外物。”

花紹棠回頭看了看邢銘,半晌,小聲道:

“他這麼聰明,你真制得住?”

邢銘也低聲回答:“掌門,是你自己說露餡了。”

然後邢銘屁股上就挨了花紹棠一腳踹。

邢銘又把雙面鏡接回來,挺禮貌地笑笑:

“陸前輩,鑑於您過往的所為,我們希望您來之前,能自封經脈,然後由我們這邊的合道去多寶閣接您,不算過分吧?”

“挺過分的。”陸百川笑道,“但是我答應。”

蘇蘭舟聽得眼睛都直了,看看邢銘,又看看鏡子那頭的陸百川。邢小二這摸人脈門的本事也真是沒誰了,這種條件他也敢提!而陸百川居然也真答應了,他甚至都不知道這邊發現了什麼事!

“但是我有個要求。”陸百川說。

“您講。”邢銘道。

陸百川笑笑:“百里閣主跟我一起去,我有辦法讓他不被搜魂鉗制。”

邢銘之前拒絕百里歡歌,就是因為他一個凡人,很可能成為如此驚人的秘密的一個漏洞,因為大多數修士,都能夠搜魂他。

“先說說辦法。”邢銘道。

陸百川笑著道:“事後我把他這幾天的記憶抹掉就是了。”

邢銘忽然皺起了眉。

而整個算師門地宮裡,其他人的目光都若有若無的,投降了楊夕。楊夕盤膝坐在白玉臺階上,神情被黑鬼面具遮擋,看不出悲喜。

邢銘點點頭:“行吧,這樣事後只要我們想要百里閣主保密,就要放你回去。”

陸百川笑笑,也不說邢銘猜測對不對。

邢銘又看了看雙面鏡裡,陸百川身邊坐得穩如磐石的凡人。

百里歡歌不甚在意的一笑:“甭看我,我們商量好的。也是我實在想去,才跟老陸出的主意。”

邢銘露出了一個,有些複雜的神情:

“可是事後,你什麼都不會記得的,也就等於什麼都不知道。”

百里歡歌卻道:“我不用記得你們說什麼,你們記得我說什麼就行了。我怕這事兒萬一,用得上我。”

百里歡歌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灑然一笑。

邢銘看了他半晌,有點肅然起敬。忽然開口:“百里閣主,我記得你當初聽說這世上有神,特別震驚的樣子。在你眼裡,我們的神,是什麼?”

百里歡歌愣了下,顯然沒體會到邢銘忽然問這個的原因。

摸了摸下巴,道:“一段兒程式?或者更厲害的修士?要麼跟我一樣的外來戶?”

邢銘沉重地點了點頭。

百里又問:“那你們呢?你們眼裡的神是什麼?”

邢銘想了半天,用一種更容易被百里歡歌接受的形式回答,“更高階的,另一種生命。”

待一切談妥,雙面鏡關閉之後。

方沉魚輕扯了扯邢銘的袖子:“百里閣主這個調調,就這,全天下的人類,就他一個能頂事兒的德行,跟你可真是如出一轍。不怪你跟他有交情。”

邢銘頗意外,小聲道:“我有他那麼狂?我覺得我挺低調的。”

方沉魚抬了抬眼,低聲道:“你那是被花掌門踹得,不敢。”

邢銘:“……”

他才知道方沉魚眼裡他是這樣的。

眾人商議的話,寫起來長,說起來其實很快。

在他們商討的過程中,心魔幻境始終在繼續,只是楊夕背後的人從花紹棠換成了土豆長老。

而楊夕在整個商討過程中,一言未發。

土豆長老:“丫頭,後面還有什麼,你不給他們點提示?”

楊夕沉默了一會兒,搖搖頭:“還沒到時候。”

關於天道,這才……哪兒到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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