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被揭開了謎底的隱秘往事, 打斷了場景重現的繼續進行。

事件的核心人物,崑崙高堂主沒有涕淚橫流,也沒有大吵大鬧,端坐在椅子上像一座萬年不化的冰山。

可只要不是智障的人,看一眼他此時僵硬的雙瞳,便會知道什麼叫作雪崩。

白允浪把高勝寒的腦袋按在自己胸前, 像個真正的兄長那樣輕拍他的後背。

“別想, 什麼都別想, 起碼你救了我和邢銘……”

高勝寒的肩膀微微顫動了一下, 不一會兒,白允浪胸前的衣襟就無聲地溼了一片。

邢銘沉默地站在他們身邊, 眼中濃郁的黑霧瀰漫不散,看不見眼白。

崑崙一直流傳著一個隱秘的傳言,說高勝寒小時候是個哭包, 哭起來江河氾濫, 海湖失色, 偏他還不承認,非說自己是風流眼。楊夕一直是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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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居然是真的。

那個傳說中感性頑皮的高小四兒,到如今不近人情的刑堂堂主, 中間隔了多少署九天寒, 月圓月滿。

楊夕垂下眼睛,看了看自己的皺紋堆疊的手背,她覺得她能理解高堂主。

地宮的中央,引雷柱上雪亮電光茲茲作響, 匯入地下的雷電激得合金柱子閃光發亮。

花紹棠、蘇蘭舟、與仙靈宮眾人圍著柱子而立。

“此地崑崙先後派人探索了三趟,第一趟是邢銘他們年輕時候小打小鬧,第二趟是按照秘境開荒的正規探索佈置的人手,帶隊的是我徒弟。”

說話的是崑崙精修土豆長老,這個老醜矮胖子觀之其貌不揚,存在感低下,一身土黃色寬鬆的衫子套在身上,麻袋一樣不修邊幅。

然而衝著他能硬抗地火的能耐,小小露一手在場就沒人敢低看了他。知道這是個異人,修為或許不是登峰造極,名聲或許不顯,但身負絕活兒,無可替代。

修真界這種人不算少,絕活兒不一樣,但放哪兒都是個寶貝,就像崑崙南宮狗蛋,戰場上一撒,方圓十里的不死金身,哪兒有硬仗哪兒有他,隨行護衛的劍修永遠好幾百。

又像現在似乎歸了經世門的沈從容,現都知道重生者時戰機,狠辣果決生生算死了自己,死前把沈從容安排進了經世門。想必也是有什麼後手,所以算師門這種逆天的存在,忽然歸附了經世門,各派也還都觀望著沒有異動。而向來不站隊的算師門,沈從容卻也還安穩地在經世門沒走。

仙靈宮此番到來的大多是青壯一輩,方沉魚先屈膝福了一福,做足了世俗小輩禮數。

方才問道:“不知結果如何?”

土豆長老砸了砸嘴,似是勾起了什麼往事。最終卻沒開口放出什麼感慨,只面沉如水地給了四個字:“全軍覆沒。”

此言一出,仙靈宮一方連同依附過來的離幻天俱都神色變幻不定。

剛才心魔幻境中所見所聞,已讓他們感到事情棘手。

然而高勝寒、邢銘、白允浪畢竟是活生生地回來了,並且這麼些年能跑能撂地在眾人眼前晃盪。

所以他們本覺得,這棘手應當還有限。

但是,全軍覆沒……

並且是秘境開荒的正規隊伍,也就是跟三年前進入煉獄圖的人數一樣多,有且至少有同等數量的高手。

土豆長老看著高勝寒的方向,神色複雜地嘆道:“所以,小四兒真的做得很好了。”

“三年前,我親自去了一趟。”然後,花紹棠又給眾人緊繃的神經,添上了最後一根稻草,“時間是五代墓葬開山之前,我倒是知道自己怎麼出來的,回過神兒的時候背後是忘川重水,我剛從虛空裂隙中出來。”

花紹棠神色略微陰沉,“但是進去之後,發生過什麼,我一點印象也無。”

第一次聞聽的仙靈宮、離幻天眾人,連同沈從容和蘇不笑在內,所有人互相對視。

心裡都清楚,如果花紹棠這個級別的進去也是這結果,那恐怕任何人都無法把記憶從那鬼蜮中帶出來,就是大機率事件了。

而那處空間若真是消失了十幾萬年的地府,這保密措施簡直是天衣無縫。無妄海下,曾經一探究竟的修士絕不會少了,至少崑崙不會是這些年來第一個下去的門派,當年的高勝寒也絕不會是有史以來的第一個好奇心英雄氣作祟的熊孩子。

只是那地方本就大多數人有進無出,而出來的人也根本不記得見過什麼。

所以才一直沒有暴露。

而此種現象大約剛好可以解釋,為何無妄海附近的民間有傳聞,說那下面有黃泉地府。卻沒有人能說出個確切的證據。

天下散修何其多,好奇心旺盛的冒險家亦不少。更別說無妄海邊並非沒有生民。

有人誤闖,甚或無數人誤闖其中,又僥倖逃得性命歸來,總結自己的失憶症狀,才有流言傳開。

想通了其中關節,離幻天太上長老夏千紫露出幾許恍然:“這世間之事,還真是空穴不來風。”

偌大一座鬼城,或許還是地府中樞的所在,靜靜沉眠於地下十幾萬年。困擾了無數代鬼修、佛修的秘辛,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方沉魚和沈從容的目光相撞,不約而同的望向了仍然穩坐地宮白玉臺的楊夕。

隔著面具,楊夕察覺到了他二人的目光,以及緊接著望過來的其他人。

坦然受之,“可以繼續了嗎?”

沈從容默了一瞬,忽然出頭插嘴:“丫頭,容我問一句,這些場景是何人授你?可不可靠?”

他們在楊夕心魔中看到的那些場景,想也知道不會是楊夕本人的經歷。

楊夕平靜地看了他一眼:“天機不可洩露,先生當比我更清楚,我若說得出來,說得清楚,何必還兜這麼一大圈,搭上先生的老巢,造夢給你們看。”

沈從容臉色不定,眉頭蹙著,又道:“這鬼城酆都十幾萬年不曾現世,我不知裡面的蹊蹺是不是只有一個失憶,但顯然是封鎖得相當嚴密的。你是如何把這些資訊帶出來?”

算師門常年跟天機打交道,有些事他即使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是比旁人更熟悉那隱約的邊界。

楊夕此時的行為,似乎是突破了天道的那條隱約的邊兒。

楊夕仰起頭,看了看大殿的金頂。

象徵著天幕的金頂上,鑲嵌著無數璀璨的明珠,預示著閃爍的星辰。算師門是真的不差錢,每一顆明珠都價比千金。

然而明珠太多,讓人咋一眼望去,並不能記住那一顆更亮些。

“當然不會是……我想到的辦法。”楊夕的語氣平穩,神色中卻有悵然。

為那些曾經耀眼閃爍過,卻無人銘記的星星們。

這座大殿內的人們,此時並不能理解楊夕忽然的悵然是從何而來。

在沈從容沈算師看來,往大裡說地府有可能就要重現世間了,幾十萬年來的頭等大事。甚至比天羽皇朝一統天下,門道一代養出來兩位魔尊,都還要更震動修真界。

相比之下,什麼蓬萊叛變點殺三大派,雲氏禍心私養海怪,都顯得有些微不足道了。

而往小了說,往小了說……

雖然不知為何,楊夕頭上扣了張面具。

但是就那暴露出來的滿頭華髮,那脆弱泛著濁黃的髮絲,絕不可能是一腦袋少白頭。

人要多少歲才能滿頭青絲變霜雪?連一點斑駁的雜色都沒有……

姑娘啊,你分明都已經快老死了。

哭都來不及,還有那工夫惆悵?

直到輪迴池那絢麗的華光呈現在眾人面前的眼前的時候,他們才終於懂了。

楊夕再一次把眾人拉入心魔幻境的之後,沈從容跟在花紹棠身邊,低聲跟後者打著商量。

“花掌門,既然崑崙這麼多人都下過黃泉,只是忘記了。我看,咱們是不是找個神識高手,看能不能把這些記憶復原?”

沈從容窺著花紹棠的臉色,斟酌著道:“畢竟楊夕能把這些訊息帶出來,那這裡的天道規則,就應該有空子可鑽……”

鑽天道的空子,他是專業的。

但是崑崙這邊,他打過交道的都是白允浪、邢銘這一輩,花紹棠那是幾千年前的老前輩了,脾氣秉性他心裡頭沒譜,不知道是否古板,說這話的時候不免有點心虛。

花紹棠沒反應過來,詫異地看了沈從容一眼:“仙靈宮不是把離幻天帶過來了麼?崑崙這邊,江如令也在。”

沈從容聲音更低了,道:“這位夏長老的水平,怕不是離幻天巔峰時期的最強。而且……小道消息,據說……修真界最會玩兒記憶方面的術法的,也不是離幻天。”

花紹棠把眼睛從幻境中的酆都城牆上挪下來,放在沈從容臉上,上上下下的來回轉圈。

半晌,“你說陸百川?”

沈從容不說話,但神色挺堅定。

之前楊夕跟崑崙之間的事情,鬧得挺大,有心人稍微一打聽就知道是楊夕的記憶出了問題。

這種事兒瞞不住,一個挺重要的弟子忽然背叛了師門,又鬧出這麼一場大事,沒個正經理由是沒法平息修真界吃瓜群眾的深耕精神的。

而有意思的是,多寶閣作為事件的半個參與者,放出訊息宣佈仙靈宮前長老陸百川對此事負責。

是的,多寶閣宣佈,陸百川對此事負責。

很微妙的表態,好像透露了很多,又好像什麼都沒有。

比如陸百川跟多寶閣的關係,比如陸百川跟楊夕的關係,又比如多寶閣對楊夕的態度,甚至陸百川對楊夕的態度……

以上資訊並非在正式場合宣佈出來的,而是小道消息不脛而走。吃瓜群眾們,信不信的都有。畢竟聽起來有點扯,崑崙和仙靈兩個涉事門派也都在裝死。

而沈從容恰巧的,知道陸百川疑似楊夕的啟蒙師父,就多留了一個心眼。

然後,當仙靈宮內部發生了一次,莫名其妙的大規模清洗之後,沈從容心裡就大致有了猜測。

如果說陸百川能對楊夕腦子裡的記憶隨便下手的話,沒道理仙靈宮那邊的人他就能輕輕放過。

而陸百川,從表現出來的方方面面,他顯然不是一個對他人的生命與尊嚴,懷有尊重的人。

沈從容是修真界第一神算,所以他用自己的作弊手段算了一下。結果令人髮指。

陸百川在大約一千年前與仙靈宮沒有半毛錢關係。

陸百川從一年前之前的某個時間點開始,他的氣運忽然對仙靈宮的興衰榮辱有了決定性的作用。

這說明什麼?

這說明陸百川——假設他真的叫陸百川的話——他是一千年前突然出現在仙靈宮的。

並且一出現就是,自身氣運會左右一個門派起伏的長老。他沒經歷過做基層弟子的時期,自身氣運被門派影響的時期。

以此為基礎,沈從容大膽猜測,這位假設的陸百川,只怕是動了仙靈宮相當多高層的記憶,憑空造出了這麼一個長老身份。

怪不得修真界都傳說,這位長老是門內閉關多年,直接突破合道晉升的。他幾乎很少參與過修真界的大事……

修改記憶,這可真是奪造化之功的本事。

幸好這位“陸長老”似乎並不是什麼野心膨脹的角色。

否則想象一下,世俗國度中,讓一國皇帝覺得,自己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兒子……

或者給多寶閣主的腦袋動一下,讓他覺得多寶閣走到今天,是因為背後有一個投資大佬的支持者……

又或者,給崑崙、仙靈、經世門的頭頭腦腦們,都來楊夕這麼一下子……

那實是令人不寒而慄的結果。

即使先前南海大戰的時候,陸百川爭取仙靈宮弟子的時候,選擇的方式也是遊說,而沒有直接給方沉魚的腦殼來一下。

總而言之,沈天算揣測這位“陸長老”實在是修真界第一危險人物,卻似乎還有點底線。

雖然不知道他攪風攪雨,叛來叛去的目的究竟是想做什麼,但沈從容覺得,有底線的人就可以爭取一下。

尤其面對地府重現這樣的大事,這位……未必是敵人。

以上,天算沈先生的這些大膽假設,謹慎求證,崑崙掌門花紹棠一條也沒想。

他只想通了兩件事,一,陸百川有用,二,陸百川打不過他。

以及……

沈從容此時忽然提起陸百川,是否別有用心。

這最後一條,他還沒想太明白。

花紹棠盯著沈從容看了半晌。

天下第一劍的目光壓力,實在有點大,沈天算被看得心裡頭有點怵,不知道花掌門這是個什麼意思。

花紹棠把目光移開,重新看向楊夕具現出來的酆都鬼蜮。

毫無起伏地道:“再看看。”

沈從容以為自己明白了!

花掌門的意思是,先把現場看完,再叫陸百川過來。不讓他窺探太多資訊,又能用上他的手段。

哦豁,都說妖修腦筋不太靈光,但能當這麼多年大派掌門的畢竟不一樣,這不挺雞賊的麼……

但其實聰明人有時候真是想多了。

作為一個慣打直球,並且僅會打直球的掌門人,花紹棠在自己想不通的事情上,向來謹慎。

想不通,就先放放。

寧願把事兒辦差了,也不肯把事兒辦砸了,從不輕率決定。

坐這個位置,他知道自己哪方面不足。所以先捆住自己的手腳,不求有功,但求不辜負崑崙山那幾百萬弟子,敢信任他這個駑鈍的掌門,以命相託……

再看看,就真的是再等等看。

如果有道理,沒理由只有沈從容一個人想到,邢銘也好、江如令也好、甚至方沉魚,沒道理他們就想不到。

反正縱使這群人膽子太大,把局面給玩兒脫了,嗯,劈死陸百川也就一劍的事情。

花紹棠安心了。

認真地看著楊夕具現出來的場景,面無表情的樣子,看起來是十分地高深莫測。

格外可靠的樣子。

這一次楊夕具現出來的場景,是間隔了一段時間之後。

畫面中的酆都鬼城,依然陰森荒涼,呈現著深埋地下數萬年的頹廢。

但是崑崙僅剩的兩位留在鬼蜮中的弟子,卻有了明顯的變化。

那位活潑颯爽的小師妹,頭髮散了,衣衫亂了,臉蛋兒髒了。兩隻黑白分明的眼球上,裹滿了猩紅的血絲。

不知道多少天未曾闔眼,警惕著那陰影中可能襲來的危險,守著六師兄毫無知覺的肉身,寸步也不離。

這是師兄們臨走時交待給她的任務,她寧死,也要完成。

她其實是當年的崑崙八核心中,資質最差的一個,既不十分聰明,也不特別能打。只是因為立過功勞,才能忝列核心。

在大師兄、二師兄、三師兄、四師兄、五師兄、六師兄……他們當中任意一個人在的時候,她都是堅定地做一個擁護師兄們的執行者。

因為覺得自己拿不了正確的主意,不太敢擔責任。

可是許多天過去了,師兄們一個都沒有回來。

她兩手死死攥著六師兄的衣襟,圓睜的杏眼,死死盯著六師兄的的臉,一副拼命思考,隨時都會瘋掉的樣子。

心魔幻境中的旁觀者們,知道這個年輕的女修士,為什麼會露出那種背水一戰的神情。

被她兩手十指緊緊抓著的崑崙老六,衣裳沒有髒,頭髮也沒有亂,他的小師妹把他保護得好極了,沒讓他受到一點傷害。

可是,沒有用。

他開始爛了。

從指間,到臉蛋。

睜開時明亮有神的眼睛,此時已經被膿化的□□,鼓脹成兩泡黑紫透明的腫包。

而那高高隆起的腹部,看起來也不像一個活著的男人可以擁有的。

人們沉默著看見,這位年輕的女劍修,十指顫抖著,爬上了師兄的衣襟。

她哆嗦著,一點點解開法袍上的盤扣。

然後,所有人都看見,屍體的腹部,已經被體內腐爛的脹氣幾乎擠破了。

那紫黑青黃的顏色,顯然已經不是褥瘡、屍毒之類的症狀可以解釋。

那個活蹦亂跳,有點暴躁的年輕人,就這樣沒有任何波瀾的,靜靜成了一具屍體。

離幻天的夏千紫長老,嘶了一聲,抬手捂住了嘴。

“天吶,太可憐了……”

仙靈宮掌門方沉魚抬起手來,拍拍夏千紫的肩膀,

“冷靜點,你是一派長老。”

夏千紫搖搖頭,“可是那小姑娘,還不到一百歲吧。這還不如看著師兄被人捅死……”

“二十八歲。”接上這一句話的是邢銘,他兩眼仍是漆黑的顏色,令人不知他目光望向哪裡,“崑崙當時,最年輕的核心弟子。”

夏千紫抬頭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

幻境之中,年輕的女劍修,伸手摸了一下師兄隆起的肚子,膿水破出來,流了她一手。

她收回手,低下頭,所有人都以為她會哭,包括曾經跟她朝夕相處的幾位崑崙師兄們。

可是她沒有。

她只是一動不動,靜靜看著師兄腐爛的身體,好像已經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消息!好消息!江南皮革廠黃鶴帶著小姨子回來了!並且他帶回來兩章現款,祝大家新年快樂!$_$

大概十點左右發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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