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紹棠殺上經世門的時候, 沈從容正在經世門裡逗弄蘇不言。

經世門是一個極學術化的門派,安靜又瘋狂,充滿了油墨香。似乎彙集了全世界的好奇心,每個人都安靜地忙著自己的,人與人之間的交往格外客氣。

也可以說,冷漠。

他們更多關心的是古籍上的文字, 碑文上的陣法, 丹藥中的成分。

至於人, 他們關心你的結構, 多過於關心你的想法。

耐不住寂寞,做不得學問。

自從十年前, 被時佔機從南海地下撈出來。沈從容這十年在經世門裡,生活過得非常順心。

生長於算師門的地宮裡,沈從容雖然有一副好脾氣, 也在修真界有著豐富的人脈, 但本質上, 他其實是一個享受孤獨的人。

一副龜甲,九根算籌。

推衍生前身後,五千年的興衰。

幾乎每一個認識的人都會問他, 你這道統, 終年不見天日,畢生無法築基,壽元不滿百,不悔嗎?

呵呵, 凡夫俗子啊,腦子裡裝的都是水。

六道眾生,歸根結底,都是朝生暮死的蜉蝣。

江山再美,誰也帶不走;金銀閃亮,誰也吃不掉。

如花美眷,終有老醜;兒孫滿堂,總會離巢。

睜眼花紅柳綠,盛世長安,高朋滿座,斗酒文章;閉眼不過,大夢流年。

人這輩子,不過是活一份經歷,一份過程。

看到的,才是你的,知道的,才是滿足。

凡夫俗子一生掙扎求活,能看見多少年世故?

一百年,還是一千年?

而他算師一門,坐於一間溫暖馨香的斗室裡,就可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

如果他願意,並且有足夠時間,他還可以知道別人的五百年。

如果天賦足夠,因緣際會,他甚至能跳過幾萬年,去推演更前或更後的某個五百年。

尋常人不理解這個,沈從容也懶得跟他們講。

但蘇不言是個知音。

經世門的這個小掌門,在沈從容眼裡,是很有點意思的。

如果說經世門彙集了全世界的好奇心,蘇小門主恐怕是這些好奇心修成的精。

“沈先生,你說龜甲可以用來占卜,是因為它們能呼應天上星辰。可是星星就是芥子石,已經在雲層之上證明了,它們是沒有占卜之力的。你說有沒有可能,龜甲呼應的不是星星,而是天幕本身?”

沈從容曲起手指,撓撓經世門掌門人尊貴的下巴:

“怎麼?剛下完地獄,你又想上天?”

蘇不言被撓得直眯眼睛,咬字含糊地道:“沒有,我就是想學占卜!特別神奇的樣子。”

“你沒學占卜,都混得只能跟我一起呆在地下室裡。怎的,三年呆不夠,非得一輩子?”

沈從容腳尖敲敲地面,發出沉悶的聲響。

地下三十丈的密室,出入靠傳送陣,空氣靠秘法,十個以上的修士專門維持這間密室的生存條件,防火、防震、防水。造價算下來,真正的寸土寸金。

這是經世門為沈從容提供的居室。

因為,沈從容值。

但是三年前,蘇不言被塞進來跟他作伴。

他跟沈從容不同,並不是見光死。

他是自從崑崙回來,因為身負天道秘辛,就總是忍不住嘴賤想作死,一個看不住,就要折騰個新辦法把他的秘密說出來。

單純的自己作死也沒什麼,關鍵是他帶來的天劫,聲勢太大!最嚴重一次,經世門的護山大陣險些直接被劈碎,主陣的瑤光星君當場就吐了血。

於是,蘇不言就被長老會集體投票,塞進來跟沈從容作了伴。

但是這小東西一頭扎進來,又迷上了占卜。眼看就有欺師滅祖的傾向……

沈從容點點他的腦袋:

“我高看你三分,就敢往我茶葉裡下【推心置腹】。你這樣兒的,我還真不敢收。”沈從容擺擺手,“我倒不怕你欺師滅祖,我怕我前腳閉眼,你後腳就把我師門道統玩兒斷嘍。”

蘇不言眨眨眼:“那收什麼樣兒的?”

沈從容往椅背上一靠,頗自傲地笑道:“清風朗月,目下無塵,心如赤子,胸有乾坤……”

話正說到這,忽然沈從容背後憑空出現一個黑洞。

花紹棠一腳邁出來,劍風掃得整個密室裡飛沙走石,但是他一身白衣纖塵不染。

沈從容頂著一頭一臉的碎石塵土,懵逼兮兮趴在地上:

“花掌門?”

就見花紹棠神情前所未有的鄭重,甚至透出一絲隱約的陰沉。

開口便是:“天下有所需,蒼生有所擾,沈從容,我以崑崙當代掌門的身份問你一句,算師一門敢死否?”

沈從容聞言一怔,隨即哈哈大笑:

“算師一脈蟄伏地下三千年,為的不就是這麼一天?若果真使命所驅,別說沈某一條殘命,就是一門道統祭了蒼生,又有何妨?”

蘇不言目瞪口呆地看著沈從容。

覺得大人果然都是兩面三刀的騙子!

花紹棠精神一振:“好!你隨我走!”

忽然一頓,後知後覺地看一眼地上的沈從容:“額,你趴在地上幹什麼?不必如此多禮。”

沈從容眼角一抽:“花掌門,我是被您從椅子上踹下來的。”

花紹棠低頭看了一眼腳下,碎裂的椅子已經屍骨無存,只剩下滿地木削狼藉,證明這世界它來過。

“抱歉!”

沈從容自負聰明,從來不跟一個妖修計較。

不是因為妖修笨。

而是自己從來打不過妖修。

而聰明人絕不跟打不過的東西計較……

一彈指的功夫。

沈從容已經趴在了楊夕面前的地上。

楊夕當時正在跟身旁的邢首座說話:

“我當時沒有辦法,整座秘境裡只剩下冼掌門有望進階。四十幾名修士,生生在芥子石裡老死了八個。可是我不能讓冼江先送他們出來,他們先出來了,我就出不來了。我答應過的……”

邢銘拍拍她肩,並不言語。

沈從容落地噗通一聲,一屋子人都聽到了。

楊夕轉過頭來看著他,沙啞地道:

“沈先生趴在地上做什麼?不必如此多禮。”

沈從容眼角一抽,崑崙都特麼一丘之貉!

我明明是被花掌門扔過來的!

隨即又斂起神色,疑道:“你認識我?”

眼前之人,聽聲音是個女人。

麻鞋沾塵,披一件寬大的崑崙戰部法袍,袍角繡著一座青山一柄小劍,想是崑崙沒錯。只臉戴面具,看不清真容,滿頭華髮應是年歲不小。

沈從容打眼一掃。

冥冥燭火下,長滿青苔的密室裡,只見崑崙八位隱世不出的長老齊聚,蘇蘭舟、江如令、邢銘、高勝寒等人同在,眾星拱月一般圍坐這個女人身邊。

這麼大面子?

可崑崙作為當世第一光棍劍派,還活著的高層裡面根本就沒有女人。

新加入崑崙的哪方高人?

沈從容飛快地回憶著自己這輩子見過的女性高人,感覺哪個都不像。於是越發不解了,要知道,雖然算師一門因逆天之能宣告在外,但其傳承者受困地下,真正見過他們的人其實極少。

算師一脈又都是不能築基的短命鬼,百年一換人,根本無所謂久聞大名之類。

花紹棠這時候才從密室中央虛空裂縫裡跨出來,看也不看一眼腿上多出來的人形掛件——不過一看蘇不言那死皮賴臉的樣子,在場眾人倒是都知道,他回來得比沈算師慢這麼多,到底是去撕什麼了。

“那是楊夕。”

沈從容一怔,不可置信地打量面前椅子上的白髮女修。

“哪個楊夕?”

楊夕一笑:“當日沈先生拖我把三位妖修護衛帶回崑崙,交給花掌門。我做到了,所以先生當算欠我一個人情。如今楊夕有事麻煩先生,不知先生肯不肯幫?”

沈從容心下一沉,真是南海那個丫頭。

可是這滿頭白發一根黑絲也無,看起來竟是比自己還年老些,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能做什麼?”沈從容問。

楊夕道:“我要去算師門地宮。”

沈從容大驚,條件反射道:“不行!”

地宮所在,乃是算師一脈之根本,從未有外人涉足。沈從容即便平日待客,都是傳送到一處掩護的所在。

而楊夕這個意思,顯然不會是去那個掩護之所。

一屋子人半點聲音也沒有。

沈從容驚了又片刻,才嘆道:

“你總要告訴我,你要去地宮幹嘛?”

楊夕猶豫了一下,試探著開口。

與此同時崑崙所有人抬頭去看天,一個矮胖矮胖圓墩墩乾巴巴的老頭子忽然出聲:“地火上來了。”

楊夕於是閉了口。

過了約一息的時間,矮胖圓墩乾巴老頭方道:“下去了。”

而從始至終,沈從容沒感覺到任何東西。

沈從容皺眉:“我知我境界低微,有些異象查知不到。可你這樣子,讓我如何將門派傳承根基借於你使用?算師一門歷來戰力低弱,又因為盡知一切,容易橫遭災禍,之所以能傳承至今,便是因著狡兔三窟,無人能摸到最終的老巢。”

沈從容停了一停,先是看向楊夕,繼而掃視眾人:“就算我信你楊夕的品性,可看你這意思,也定然不是你一個人要去?”

楊夕看向崑崙諸長老。

蘇蘭舟道:“沒有定位,破碎虛空也到不了指定地點。世界之大,的確無人到過算師本部,合道也不能。”

楊夕沉默片刻,對沈從容深鞠一躬,足足過了三息才直起來:

“地宮我必須去,但理由我不能講。”

沈從容:“你這是逼我滅門。”

花紹棠眼神一動,摸向手中的劍。

沈從容頭也沒回,聲音高了八度。

“花掌門大可以試試,沈從容的脖子夠不夠硬!我說過,我不是不能滅門!但我總要滅個明白,知道我算師一脈豁出了家底,到底值是不值。”

江如令忽然開口:

“也未必就有滅門那麼嚴重,沈算師廣交天下,縱然戰力低弱,相信願意提供庇護的人也不少。至少崑崙、經世門……”

沈從容一笑:

“江長老說得好輕鬆,先不說是否每代算師都有我這麼合群。就說到時我算師門是叫算師門呢?還是叫崑崙算師堂?經世門算師閣?”

江如令冷哼一聲。

邢銘忽然開口:“沈算師,貴派地宮都有哪些特別之處?”

沈從容挑眉:“邢首座什麼意思?”

邢銘:“楊夕知道的,算師地宮的獨特之處,定然不全。”

沈從容一愣。

隧望向楊夕,自己開口跟她說過的,似乎只有……算師門地宮能規避天劫!

邢銘道:“沈算師想想,楊夕不能說,又必須去到貴派地宮。所為應是何事?”

其實邢銘根本不知道楊夕所為應是何事,也不知道沈從容跟楊夕如何描述過那神秘的地宮。但他打慣了機鋒,熟悉如何繞過天道。

沈從容定了定神,抬眼看向楊夕,同樣是一生與天道鬥智鬥勇的個中高手。

隧問楊夕:“你可敢為之殉死?”

楊夕果斷道:“死不足惜。”

沈從容又問:“事涉千百萬人生死?”

楊夕道:“千百萬不止,天下蒼生。”

沈從容沉默片刻又問:“若不為當如何?”

楊夕道:“蒼生混沌,一世蠹蟊。”

沈從容這次沉默得又久了一些:“可是非算師門不可?”

楊夕沉吟片刻,卻是搖頭:“未必,但楊夕淺薄,並不知旁的辦法。且我時間不多,其實算師門地宮是否有用,也並不知道。”

沈從容這一次卻點了點頭:

“花掌門,我答應了。”

一盞茶的時間後。

闊大的地宮,半圓頂壁倒扣在寬廣的地面上。

頂、底皆為璀璨金黃,地表以芥子石連綿鑲嵌成極荒古的圖騰紋樣。

天頂中一閃一閃,鑲嵌成諸天星圖。

整座大殿只有中央一根銀白築基撐起。

立於殿內,可以隱隱地聽見,宮殿外地下水流潺潺的聲響。

——奢靡輝煌,前所未見,隨便哪裡切下來一寸,都夠一個小鎮子的所有凡人衣食無憂。

花紹棠心神一動:“這大殿的格局……”

事已至此,沈從容也不藏私。

“仿世界格局,天圓地方,四周海水。中間那根是天藤。”

高勝寒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北面牆壁下一排雪白臺階,玉石打造。

“北部冰原?”

蘇蘭舟嘆道:“巧奪天工,神來之筆。”

邢銘挺實在地問:“這樣有用?是騙天道這是一個小世界,小秘境?”

沈從容道:“我亦不知,算師一脈道統傳承至今,最初的紀錄已是十三萬年前。但我師門斷嗣的次數比你們崑崙還多,且每次也斷得更久。”

邢銘凝立半晌,方道:“我以為算師門是萬年內興起的門派。”

沈從容笑了笑,回身指著中央的銀白承重柱。

“一種合金,成分已不可考。強導電,天雷劈下來透過它全匯入地下。”

一群人遂略帶敬仰地望向那根引雷神針。

沈從容又指了指地面上,巧妙融於圖騰之中的,細不可查的孔洞。

“凡苦雨落地,皆可由此孔洞排出。”

一眾人紛紛蹲下瞻仰。

那個矮墩墩、胖乎乎,卻奇異地很乾巴的崑崙長老,忽然開口:“此間圖騰,囊括上古幾千種草木禽獸,只怕沒有一塊地磚重樣。”

沈從容從來不知這地面圖騰都是何物,花草還隱約能看出來一點,圖騰裡變形的禽獸基本看著都差不多。

連忙躬身一禮:“長老如何稱呼?”

黑矮胖醜的崑崙隱世長老擺擺手:“叫我土豆就行,小崽子們都這麼叫。”

沈從容愣是繃住了臉色沒變,躬身一禮:“土豆長老。長老淵博,沈某受教了。”

黑矮胖醜的土豆長老又四下裡望望:“地火的防範,是靠外面的流水?”

沈從容道:“乃是一處地下冷泉。”

土豆長老搖了搖又圓又黑又乾巴的腦袋:“未必扛得住。想是你們一脈的弟子,淡泊寡慾,才相安無事。”

地火於天劫中,向來主欲。

土豆長老敲了敲地磚,嘆氣:“地火我倒有些粗淺辦法,但你這地堡建得固若金湯,潛不下去吶。”

蘇蘭舟老臉一甩:“無事,一會兒我帶你穿下去。”

土豆長老飛了他一眼:“你老行不行,別把自己燒熟嘍!”

蘇蘭舟瞪眼:“熟了也比你香!”

土豆長老看起來特別地不樂意。

似乎作為一顆土豆,被否定了作為食物的價值,格外地不肯服氣。

靠著強抱花掌門大腿,才得以混進來的經世門蘇不言,在一群高手大能中間縮頭縮腦,悄悄繞到沈算師身後。

“沈先生,你們好鄭重啊?”

沈從容看他一眼:“如果楊夕不是在演狼來了,那這就是在對付天道。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更值得修士鄭重?”

蘇不言摸摸頭,一臉傻白甜地看著沈從容。

忽然花紹棠身上亮起一道白光。

所有人向他望過去。

只見花紹棠從腰間解下來一把摺扇,銀箔扇面,白玉扇骨,似乎十分名貴。

花紹棠扇子一展:“幹嘛?”

經世門瑤光星君的臉在扇子上浮現出來,漲紅了整張臉憤怒咆哮:“花紹棠!是不是你幹的?是不是?別以為你靈劍三轉我就不敢罵你!偷摸上我山門劫走沈從容就算了,你把我派掌門帶走做什麼???”

花紹棠乾脆地把扇子轉向蘇不言。

蘇不言尷尬地撓撓頭,老老實實道:“那個……瑤光星君,是我抱住花掌門的大腿,非要跟來的。他撕了我好幾次,但是我沒有讓他撕掉。”

瑤光星君的臉色看起來像生吞了一坨翔。

“師門不幸……”

蘇不言眼睛賊溜溜一轉:

“他們要對付天道,我想著,我說不出來的東西,是不是也能順便?”

瑤光星君眼神一凝,然後立刻嗓子便破了音:

“什麼?!!!”

花紹棠又把扇子撤回來對著自己:“對付天道,想不想來嘛?”

瑤光星君一雙老眼,立刻閃出了金色的小星星:

“真的?”

花紹棠回頭問楊夕:“有什麼用得上的麼?儘管獅子大開口,敲詐勒索的機會到了。”

楊夕想了想,卻還是搖頭:“經世門我不熟,真的用不上。”

花紹棠於是轉頭對著扇子道:“假的。”

“……”瑤光星君愣了好半晌才回過味來,花紹棠這是打算當面把自己當傻子了,“不是!你們對話我可聽得見!”

花紹棠果斷地合上扇子,掏出一顆芥子石把扇子丟進去,然後把芥子石交給了邢銘保管。

邢銘順水推舟地給芥子石上了個封印。

蘇蘭舟身亮起了一道白光!

蘇蘭舟從袖子裡掏出一把扇子,然後直接遞給了邢銘。

邢銘用同樣地方法給處理了……

蘇不言:“我說……”

花紹棠果斷開口:“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蘇不言望了一眼邢首座熟練給芥子石上封印的樣子,覺得有點理解,門內幾位星君為什麼辣麼討厭崑崙了。

但是他們已經丟掉了現場座位,我可要把近距離對抗天道的特等席保住了!

蘇不言把自己懷裡的小扇子也掏出來遞給了邢銘。

邢銘微笑著點點頭:“有前途。”

白允浪蹲在楊夕面前,摸著楊夕滿頭的華髮,一臉憂色。

“還需要什麼?你先別急著開口,仔細想想,想得謹慎一點。天道無處不在,我們也許根本沒有第二次嘗試的機會,一旦出錯,你就沒命了。”

楊夕垂著眼睛點頭:“我知道。”

一眾高手能人靜默無聲地等著楊夕思考。

這件事上,沒有人能代替她,也沒有人敢代替她。

畢竟,到現在為止,他們還什麼都不知道。

許久之後,楊夕終於提出了第二個要求:

“離幻天現在修為最高的是誰?”

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邢首座。

邢銘一愣,而後才道:“非離幻天不可?”

楊夕看著他,一句話也不多說。

所有人都看著他,沒人說話。

邢銘抹了把臉,長嘆一息:“行,我知道了。”

邢銘從芥子石裡取出了一把雙面鏡,閃了幾下之後很快聯通。

雙面鏡另一側,露出仙靈宮主方沉魚的臉來。

方沉魚嫵媚一笑:“邢首座,這可有三年沒聯絡了,有事兒求我?”

邢銘:“夏千紫在東海嗎?”

方沉魚的眉毛微微升高了一點:“喲!我以為你真是鐵石心腸呢?”

邢銘忽略了方沉魚的調侃,直接道:“崑崙驚鴻劍半個時辰後到仙靈宮,你帶上夏千紫,來崑崙,辦大事兒。”

蘇不言噫了一聲,低聲道:“我們明明在算師門地宮……”

卻看見沈從容對他搖了搖頭。

蘇不言恍然地閉了嘴,是了,我們是在對抗天道。

天道無處不在!

嗷嗷嗷,好刺激的樣子!

雙面鏡那邊的方沉魚敏銳地眯了眯眼,細細瞧著邢銘身後的佈景,似乎察覺到了什麼。

“你直接跟夏千紫說不是更好?”

邢銘抬手,擠了擠眉心:“我跟她已經有十年沒聯絡了。”

這話音一落,明顯地宮中為之一靜。

方沉魚無語半晌:“你還真是心硬啊?一千多年哎……”

邢銘只是不言語。

但腦門上顯然已經被貼了一個“渣”字。

方沉魚想了想又道:“你說的大事兒……”

邢銘這次答得到快:“不能問,不能說。親眼看見才知道的那種大事。”

方沉魚眸中一閃: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們等著蘇前輩。”

邢銘關掉雙了雙面鏡,對著大長老一點頭,大長老兩手一撐,破開虛空而去。

高勝寒卻仍有點不太放心:“方沉魚知道怎麼回事了?”

邢銘捏著鏡子道:“放心,女諸葛不是白叫的。”

高勝寒:“話說你真的……”

邢銘:“閉嘴!”

高勝寒難得的,在相愛相殺的二師兄面前噤了聲。

半個時辰後,方沉魚牽著離幻天長老夏千紫的手到了。

仙靈宮一同被送過來的還有兩位長老,方沉魚一到便對著崑崙幾位長老級的隱世前輩福了一福,笑道:“我想著興許能幫上忙,就多帶了些人來。”

而夏千紫這邊,三十幾名元嬰,一名反虛。

各自手拿著一大把儲物袋,儲物鐲,儲物項鍊。

離幻天僅剩的那點高手竟然全來了,看他們手上的東西,看起來是把離幻天全部的家底都帶來了!

蘇不言唏噓了一聲:“真是人活久了成精,這幫老家夥也太聰明了。”

沈從容樹了根手指:“噓——”

蘇不言一愣:“這也會被天道抓?”

沈從容:“不是,會被老女人抓。”

離幻天修士一到,譁啦啦把儲物袋中的所有東西鋪了一地。

夏千紫半跪在地上,頭也不抬:“要哪個?”

不等有人回答,她又垂著眼睛補了一句:“離幻天現在家產不豐,只能借不能給。”

花紹棠開口喚了一聲:“楊夕。”

夏千紫抬起頭,只見一個鬼面華髮,從頭到腳遮在斗篷裡的小老太太越眾而出。

這人……好像沒見過。

築基都不到,崑崙廣招各派,揚言辦大事。莫非就著落在這個小老太太身上?

楊夕直接道:“通靈破魔術,你會麼?”

夏千紫臉色一變:

“你從何處聽說此術?”

楊夕沉吟片刻,實話實說道:“葉清和。”

夏千紫整張臉都黑了!

狸貓一族的背叛對離幻天來說絕對是落井下石。夏千紫就是碰不著葉清和,不然一掌劈死他是輕的!

夏千紫銀牙緊咬,沉聲道:“會,但此術乃是我離幻天秘術……”

沈從容忽然接過話:“夏長老,你現在踩的地,乃是我門中聖地。”

夏千紫:“那如何能一樣?”

江如令道:“沈先生是算師門傳人。”

夏千紫立時閉上嘴,看了看沈從容。

她沒見過沈從容,離幻天完好的時候,與算師門接頭輪不到她一個墊底的長老。南海之戰後,離幻天衰微,沒那個資格求上算師門。

但算師門地宮,天下無人知。

她還是聽說過的。

夏千紫咬了咬嘴唇:“當真如此重要?”

楊夕道:“至少這一次,離幻天不能獨善其身。”

夏千紫一跺腳:“算了,反正葉清和那個叛徒早晚也要張揚出去。”

楊夕深鞠一躬,足足過了三息才直起身來:“多謝夏長老。”

花紹棠忽道:

“崑崙不能保證葉清和不說,但我可以保證崑崙不把此項秘術放在課堂上。”

夏千紫勉強點頭:“我信花掌門。”

白允浪見離幻天搞定了,又問楊夕:“還有麼?”

楊夕把頭轉向了蘇不言:

“蘇不笑是你什麼人?”

蘇不言臉色頓時黑掉了。

他感覺到了邢首座剛才被眾人逼迫的尷尬。

期期艾艾半晌,粗聲道:“我爹。”

“什麼?”

這一聲有男有女,整齊劃一,發自不同的嘴巴。

具體有誰,不大可考。

高勝寒兩條眉毛幾乎擰起來:“不是,有父子倆起名兒跟哥倆兒似的嗎?”

蘇不言躲在沈從容身後叫道:“字兒是你們家的?”

高勝寒:“你這兔崽子,你知不知你現在是身在敵營?”

蘇不言滋溜一聲竄到花紹棠身後。

抱住花紹棠的大腿:“花掌門,他兇我!”

高勝寒:“……”

花紹棠:“……”嗯,這是蘇不笑那碎慫親生的,沒跑兒。

楊夕盯著蘇不言:“引魔香,你會嗎?”

蘇不言遲疑片刻:“我跟他關系不大好,沒學過做。但我偷過他幾根。”

楊夕伸手。

蘇不言挺小心地,從儲物袋了拿了一小截線香出來。

楊夕蹲在地上:“怎麼用?”

蘇不言:“把靈力注進去,自己能點著。”

楊夕頭也不抬:“睡著了也能用吧?”

蘇不言一呆:“沒試過,但想來,想來是能的吧?”

楊夕於是捏著那把香,轉回頭面對眾人。

“我需要睡覺,才有心魔。但我現在睡不著……”

方沉魚抬手彈了顆藥給她,笑道:“來一趟,怎麼也要做點貢獻。夠你睡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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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夕點點頭:“那麼我開始了。”

抬手把方沉魚給的藥服了進去。

過了大約一息的時間,便閉上眼沉沉睡去。

又過了約有一盞茶的功夫,只見楊夕的眼皮開始緩緩地跳動。

而她手中的那一縷線香,終於緩緩地燃了起來。

在場眾人見狀,紛紛上前一步。

香氣飄渺,聞香者皆入其夢。

昔年楊夕於崑崙比鬥臺上,瘋狂連勝半月之久,小小的自以為是最後終結於蘇不笑之手。這一手拉人入自己心魔的引魔香,楊夕印象深刻。

而今天,楊夕便是用這印象深刻的線香,來規避天道的感應。

頭頂倒懸著一汪清澈得過分的湖水,透過湖水,隱約可見朗日青空。

腳下一片血色紅土,一條濁黃的窄河靜靜流過。河的兩岸,大片大片鮮紅瑩藍的花朵綻開,妖異得不似人間。

高勝寒一腳踏上這片土地,熟悉的感覺便令他驚呼出聲:“這是……”

“忘川水,黃泉路。高堂主你還記得嗎?”楊夕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來。

高勝寒怔了很久,方道:“這是我帶他們走上的死路,如何能不記得……”

他已經隱約知道,楊夕帶出來的訊息,是什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我知道我應該拆開更新,但是他娘的我有點拆不開。

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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