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個地方?”無常眯了眯眼睛, 意有所指的問文武判官,“換哪裡?”

文判官手指指地:“下一層。”

無常一哂:“有意思麼?大爺二爺,咱也不是什麼煉獄新人,下一層,怎麼下?誰先下?一眼盯不住,最後不還是十八層見?”

這一番對話要是換個對地府不熟悉的人來, 根本聽不懂其中玄機在何處。

但楊夕已經在地府混了三年, 卻是明白的。

十八層地獄是個很別緻的所在。

時空之一切法則, 都與現世不同。

古代傳說中經常有, 地府裡千年、萬年受某某酷刑。但是可沒聽說哪個得道高人的輪迴,是十萬年後才轉世的。入地府前, 楊夕以為是傳說造假。

入地府後,方知那些動輒成千上萬年的刑罰,竟是真的。

蓋因地府每一層的時間流速不同。

都說天上一日, 地上一年。

這地府是人界之下, 時間就比人界過得還要快。現世一天的時間, 煉獄第一層拔舌地獄要過兩天,煉獄第二層剪刀地獄要過四天,第三層鐵樹地獄過八天, 第四層孽鏡地獄十六天……

每下一層, 時間流速都是上一層的二倍。

楊夕在第十層牛坑地獄裡看了三個月的八卦,現世只過了幾個時辰。

而楊夕在這整個煉獄裡混了三年的日子,因為期間各層地獄都晃過,所以她估摸算了一下, 現世也就過了一天的樣子。

所以她才不是很急。

這樣與眾不同的時間時空構造,給地府帶來了與眾不同的戰鬥方式。

就是打著打著,往下跳兩層去憋大招。

千古鬥法,唯快不破。

各家各派的法術當中,基本都有些需要足夠的時間去憋出來的大招。可以說這種戰法放在十八層地獄裡,真真是防不勝防。

但法則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知道跳下去兩層,憋個大招,對方也知道跳下去兩層掐斷你的大招啊。

更有甚者,找不著你不要緊,人家還可以再多跳兩層,憋個比你更大的招。

地府鬥毆,實在是一種下限的比拼。

經常是,不管戰鬥在哪一層開,開戰要不了一盞茶的功夫兒,這鬥毆的雙方就比著賽的噗通噗通往下跳。

最終戰場永遠是地獄的第十八層……

聽了無常的話,文武判官桀桀怪笑起來。

“既如此,老八,那也沒什麼好談的了。開打吧!”

一匹脖子上的鬃毛長可及地的公馬轟轟跑過。

“咴咴咴咴!”

無常也有點不好意思,摸摸頭,誠懇地道:“對不起,剛才馬跑過去了……”

文判官腦門上青筋都跳起來了,判官鐵筆一甩,衝著一臉懵逼的武判官的大吼:

“你個廢物點心,你特麼還在等什麼?還不快點打她!”

楊夕險些笑了個倒仰。

文武判官抄傢伙,無常小姐姐掄著鎖鏈,砰砰砰砰,轉眼間已經對了好幾招。

整座牛坑地獄地動山搖。

原本農貿市場一樣亂糟糟的鬼修們,瞬間就安靜——不,是瞬間就沸騰了!

嗷嗷嗷!

鬼差打起來了,打起來~\\(≧▽≦)/~啦啦啦!

不怪它們看熱鬧不嫌事兒大,實在是地府鬼修打架,真地太特麼有意思了!

簡直是一種集觀賞性、娛樂性、趣味性於一體的綜藝運動……

只見無常小姐姐一拘魂索抽過去,文判官被抽中了脖子,胖乎乎的腦袋立刻與身體分家,大好頭顱旋轉著飛起了三丈高!

眾老鬼拍著巴掌齊聲吶喊:“好!好!嗷嗷嗷!”

激動得那常年不見陽光,沒有血色的皮膚都好像紅潤有生氣了那麼一點!

那顆飛在空中的腦袋,一邊轉圈兒一邊破口大罵。

轉向無常的時候他罵:“老八!我記住你了!臭不要臉你偷襲!”

轉向武判官的時候他罵:“老二你特麼是傻麼?還不快點偷襲她!”

轉向一眾圍觀老鬼的時候他罵:“你們這群癟犢子玩意兒,回家吃你娘的奶去!少在這兒看老子的笑話!”

語速之快,驚為天人。

不愧是文判官,據說這個官職文化水平不夠不能得到地府的承認!

但是一眾老鬼又哪裡會聽他的,各個聚精會神的盯著文判官頭顱飛走之後,仍然慣性立在原地的矮胖身軀。

只見那正常應該噴出鮮紅血液的腔子裡,呼啦啦啦噴出一大片走馬燈,綵帶一樣盤盤繞繞,鋪天蓋地。

這可是鬼差的走馬燈啊!

要知道十八層地獄裡,鬼差是受冥界法則庇護。

從視覺上區分普通鬼修和鬼差,最直接的辦法就是讓它給你走兩步……

鬼差背後是不會留下走馬燈的!

所以楊夕才在地府裡混了三年,依然不知道無常生前是誰,身世背景。

要不然就地府這麼沒有隱私的地方,尋常人在裡面活動個三五小時,過往一切黑歷史早被人扒個底兒掉。

地府對鬼差的這種庇護,加強了鬼差的神秘。

包括許多強大的鬼修在內,普通的鬼們都不知道鬼差們生前何人,怎麼死掉,如何被選中,以及……

如何才能取鬼差而代之。

但也有一種情況例外,就是眼前這種。

靈魂受創,斷手斷腳也好,頭破血流也好,俗稱狗腦子都被打出來了。縱有地府規則也護不住你。

“啊啊啊!文判官活著的時候,居然真的中過狀元!”

“噫噫噫?這胖子小時候長得還挺眉清目秀的!”

“嗷嗷嗷,快看快看,頭頂上那一片!他被他老婆給綠了!”

“我尼瑪!他居然接連被三任老婆綠了四次!好可憐吶!”

“天吶,原來大爺是被老婆甩多了,心情不好生生吃成這麼胖的!”

胖成一個扁橘子的文判官,早已經氣瘋了:

“看就看了,不要說出來啊混賬!”

一眾鬼修早激動得忘了自己是誰,就知道嗷嗷叫著看八卦。

一邊看還要一邊點播:“八爺!八爺!文判官的情史我們看夠了!打武判官,我們要看武判官的!”

楊夕在激動的人群中叫喊得尤其賣力,攥著拳頭用力揮舞著,聲嘶力竭:“八爺!八爺!我們要看武判官的老婆跟人跑了!”

然後就被忽然從俯衝下來的無常小姐姐,一腳踹翻在地上。

楊夕一臉茫然地趴在地上。

無常:“清醒了沒有?”

楊夕一個激靈從地上爬起來:“我擦,怎麼又被它們帶跑了!真沒有什麼辦法可以拯救我的定力嗎?我看我一盞茶的功夫都定不住……”

可是無常接下來的眼神,讓楊夕即使隔著一張面具,仍然能從其中讀出“無藥可救”四個字。

楊夕感到絕望。

為什麼這個時候我的智商回來了……

無常兩手各拖著一條拘魂索,凜然而立:

“剛才,你叫我什麼?”

楊夕一愣,回過神來:“八,八爺……”

無常深深看她一眼:“別這麼叫。”

“為什麼?我跟著他們叫的?”楊夕懵懵地指了指身後一群嗷嗷叫喚的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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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常嘆口氣:“他們沒事,你不行。你這麼叫,影響我戰鬥。”

楊夕滿臉懵逼。

“怎麼影響?是我聲音特別難聽,還是我語氣格外性感?”

說話間武判官那邊一劍斬過來,無常雙足一蹬,騰身而起。

繞過戰力更強的武判官,直奔文判官而去。

“讓你偷襲就偷襲,二爺莫不是大爺養的狗不成?”

然而此時無常正在人群之中,這一劍下來,餘波掃中了不少小鬼。一瞬之間,滿場走馬燈亂飛。

看熱鬧的鬼修終於被殃及了池魚。大驚之下四下飛走,飛走之中背後又留下更多的走馬燈被人看到,氣得嗷嗷直叫。

“這特麼順風呲一鞋啊,你還有沒有點準頭?”

回應他們的是武判官收回寶劍後的一聲冷哼。

丫顯然是故意的。

楊夕眼前已經被各路鬼修的走馬燈糊了一層又一層,幾乎看不見天上打鬥的鬼差三人眾,也看不見被牛羊欺負的方大少。

她人倒是還冷靜,剛被叫醒,此刻正處在地府智商巔峰的狀態,站在原地沒動。

武判官那一劍的餘波只微微傷到了她的小拇指,絲絲縷縷的走馬燈從手指上細小的傷口溢位來。不是什麼重要的過往,只是進秘境前,自己準備行囊的日常。

然而當那段走馬燈完全溢位消散之後,楊夕震驚地發現,她記不得那段日常了。

鬼修受傷流出的走馬燈,會永遠的從記憶中消掉?

楊夕滿心愕然,所以這看起來玩鬧一樣的互毆,才叫作戰鬥。

靈體與靈體的互相戰鬥,當然是彼此攻擊靈魂的,可是靈魂之間到底要做到什麼樣的程度才算是殺死了彼此?

答案是,打出他所有的走馬燈,打得他思維混亂,智商全無,或瘋或傻,連親媽都不認識。

當一個靈魂被抹消了過往的一切,像一個初生的嬰兒一樣,空白如紙的時候。

這個靈魂基本就等於死了。

楊夕渾身冰冷。伸手捉住了一隻亂竄中的鬼修。

“無常明明是個女人,為什麼大家總叫她八爺?”

抬眸的瞬間她注意到,天空中戰鬥的無常,很謹慎地注意不受傷。有時候打得難看吃虧一點,也不願意被傷到。

那鬼修急著跑路,不耐煩的回她:

“文武判官,牛頭馬面,枷鎖二將,黑白無常。地府的黑無常一直叫八爺啊?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楊夕松了手,站在一片眼花繚亂的走馬燈中沒動。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覺得,無常肯定是認識她的。諸多的照顧,和莫名的信任。有時候無常甚至可以說是瞭解她的……

楊夕死死地皺住了眉頭,可是我不記得見過她。

作者有話要說:  連更,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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