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中秀驚喘著睜開眼睛:“咳咳咳咳!遊師兄, 你弄瓶香的行不行,每次都是辣椒?戰部的配給也不低啊!”

遊陸:“你剛才的心魔是怎麼回事?”

景中秀掙扎著坐起來,一邊耷拉著眉毛咳嗽:“什麼心魔怎麼回事,哎咱們怎麼還在山洞裡,他倆呢?”

遊陸一把抓住景中秀的胳膊,使了一個巧勁, 把人又按回地面上。居高臨下的樣子帶上幾分咬牙切齒:

“別給我裝蒜, 你從蓬萊回來精神崩潰的時候, 是我看護的, 我知道首座為什麼非要你接手掌門!”

景中秀眼球動了動,一句話也沒說。

遊陸凝視著景中秀的眼睛, 不錯過他一絲一毫的反應:“穿越者能夠提前預知災禍。只有你接任掌門,崑崙才能擺脫掌門必死的命運。但剛才那是什麼?邢首座為什麼是那個樣子?”

景中秀躺在地上,抬起手臂擋住了眼, 半晌才道:

“看來, 以後夢話也得說英文了……”

遊陸:“你還有心說笑話?”

“我沒說笑話, 我認真的。”景中秀把手臂從眼睛上拿下來,認命般地躺在地上,嘆道:

“預知夢的事情, 我瞞了三十年, 連這輩子的爹孃都不知道。邢銘是因為見過穿越的人,才主動找上了我。據說我們出生的時候會天生異象,挺好找的。但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穿越者能預知, 百里歡歌就不能。”

遊陸一怔,雖然早有隱約猜測,但聽到當事者親口承認還是覺得震撼。

“你挺能裝的啊……你一歲的時候我就抱過你了……”

景中秀笑出聲來,並不打算解釋穿越者出生就是成年心智:

“彼此彼此,我從蓬萊回來,這都好幾年了,你不也挺沉得住氣?”

“我本來打算一直當不知道的。”遊陸皺眉。

景中秀:“邢銘一輩子算無遺策,這次竟疏忽了自己最得意的次席。真是人有失足,馬有失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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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陸沉默片刻,還是說了實話:

“邢首座本沒給你派人,是九薇湖殿主派我去的。我看你什麼話都往外蹦,便只好盯在那,不再假手他人。”

景中秀恍然大悟:“妖修的智商,果然靠不住!”

“所以你的心魔,是預知天賦?”遊陸把話題拉了回來。

景中秀笑:“遊師兄,如果你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三百天晚上閉眼都看見地震、火災、海嘯、一刀兩段,一屍兩命,你還可能有別的心魔嗎?”

“所以,你都看見什麼了?”遊陸問。

景中秀果斷道:“天機不可洩露。”

遊陸直接從背後劍府中拔|出了神農尺!

景中秀連忙兩手在胸前比了個“x”:“哎哎哎!不是我不說,是我說不出來。只有你猜到了我才能告訴你。”

遊陸一凝眉:“這麼邪門兒?”

景中秀叫道:“預知啊,大哥!”

遊陸沉思半晌:“除了你和百里閣主,當今世上還有其他穿越者嗎?”

景中秀:“有。”

遊陸一凜:“多少個?”

景中秀:“不知道,但邢銘有名單。哦,如果你接了他秘書的位置,可能早就看到了。”

遊陸腦門兒上眼見著蹦起來一根青筋。

“崑崙開山有三道異門,另外兩道門也有神通,是不是?”

景中秀:“是。”

“什麼神通?”遊陸問。

“這個不能講,會天下大亂。”景中秀答。

遊陸挑起眉。

景中秀補充:“你打死我我也不會說。”

遊陸回身去找他的劍。

景中秀:“你試試?我在蓬萊扛了六年!”

遊陸看他一眼,緩緩收劍歸鞘。

“左一個不知道!右一個不能講!你答的都是你不說我也知道八九不離十的,你到底還能說些什麼?”

景中秀默默看了遊陸一眼:“你猜?”

遊陸噎得直搗氣,又把神農尺抽出來,氣得拿本命靈劍去砍牆。

“景廢秀!真以為我捨不得削你是吧?”

景中秀眨眨眼:“你再猜猜?”

遊陸一滯。

兩手握著心意相通的本命靈劍,劍柄上傳來冰冷的溫度。過了一會兒,大腦的溫度降下來,心臟的地方卻傳來更激烈的勃動。把冰涼的溫度輸送到全身的,沉重的勃動。

他驚異地吸了口氣:

“真的得是,即便不問我也確信的事情,你才能說得出來,是嗎?”

景中秀張開口,似乎是想要回答,字斟句酌的模樣。

然而變換了幾次口型之後,依然半點聲音也沒發出來。

景中秀閉上嘴,靜靜看著遊陸。

於是遊陸就懂了,並非他不想說,而是他說不出來。

字面意思上的,說不出來。

景中秀無奈道:

“所以你看,其實這能力除非繼任崑崙掌門,此外也沒什麼用。否則早就得穿越者得天下了。”

遊陸這一次的靜了很久,終於怔怔感嘆:“天道!”

收斂心神,這一次再提問的時候,已經換上了十二分的鄭重和謹慎。

“剛才我看到你的心魔具象,是首座沒錯?”

“是。”

“是首座出事了?”

景中秀沉默半晌:“算是。”

“他死了?”

景中秀搖頭:“不。”

“那是他……讓別人死了?”

景中秀點頭:“是。”

“他……”遊陸心頭一緊,聲音竟然發顫,“殺了誰?”

景中秀抬起眼,目光落在遊陸臉上:“你不是已經猜到了嗎?不然我開不了口的。”

“你說出來!”遊陸急切地道。

景中秀望了遊陸一眼,清晰地一字字開口,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好像洪鐘大呂敲擊在遊陸的心頭。

“我,看見邢銘在屠龍。”

“什……什麼樣的龍?”

“銀鱗巨龍,頭生幼角。”景中秀的聲音敲響空洞的山壁,好像迴盪了一遍又一遍,彈動人的神經。

那是崑崙掌門花紹棠的妖修法相。

縱觀整個修真界也只有這樣一頭幼角銀龍。

遊陸的臉色迅速的灰敗下去,心中再無半點僥倖。

其實剛才葉清和在的時候,景中秀的心魔只是冒出了一個渾身浴血的邢銘而已。

他之所以十分在意,是因為景中秀幾乎是在心魔出現的第一時間,瞬間一愣,然後直接撲上去求死。

而那個時候,景中秀側目看了遊陸一眼。

就是這一眼,讓遊陸心生警兆。

邢銘戰鬥,拜殭屍體質所賜,歷來是渾身浴血的。

所以其實遊陸第一反應就不是邢銘要死。

而仔細回憶那心魔中的邢首座,遊陸便察覺,邢銘那渾身浴血的感覺,主要來自於臉上的血。

遊陸身為戰部次席,從還是一個小兵起跟隨邢銘征戰百年。

他恰好知道一個,旁人所不知的殭屍的秘密。

旱魃無淚,哭必流血。

所以邢銘臉上的,更可能是他在哭。

崑崙第一鬼,殺人如麻,業債無數。

到底是與誰戰鬥,能讓千罪盡歸我身的崑崙首座,仗劍而哭?

選項本就不多了。

結合崑崙歷代掌門無法飛昇,必然落得身死道消的傳聞。

遊陸猛地捂住了臉。

半晌:“楊夕和葉清和是先遇到你的……”

景中秀搖頭:“不,他們沒看到。我當時心魔呈現出來的不是這個。”

“掌門和首座,早知道麼?”遊陸又問。

景中秀沉默,點點頭。

“也不算太早。蓬萊敗後,我有三四個月的時間神智不清,醒來之後,夢境大變。”

遊陸一愣,立刻明白過來這就是景中秀從蓬萊回來,自己看顧他的那段時間。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景中秀是被蓬萊酷刑折磨得發瘋了。卻不想是這樣由天道之力下的精神衝擊,想來邢銘當時也不曾察覺,甚至是景中秀自己都不曾預料,才會毫無抵抗,精神失守。

預言……可改?

景中秀所能預見的,都是關乎天下大勢的節點。萬民生死,蒼生禍福,神州盛衰。

而今這個天意的竊聽者,忽然隔牆聽見了一片亂碼,而後呈現在眼前的是完全不同的天命!

是誰,動了天下蒼生的未來?

景中秀道:“邢銘在蓬萊投降之後,特意來問過我預言的事情,他好像知道是怎麼回事。”

遊陸一怔:“屠龍那個夢……”

“是新的。”景中秀目光深沉:“以前的夢裡,沒有邢銘。”

沒有邢銘。

要麼是他死了,要麼是他對天下大勢,不夠重要。

年輕的戰部醫修,沉靜地望著山洞洞口。

炎山秘境炙熱的高溫,蒸得他蒼白的皮膚染上一層血色。

再開口時,鎮定異常:

“你知道掌門和首座,對這天命有何應對嗎?”

景中秀敏銳地察覺到,他有哪裡跟剛才不一樣了。

道:“掌門的項圈和邢銘的手環你不是見到了嗎?”

“什麼意思?”

景中秀搖頭:“我不知道原因,但他們似乎肯定地認為,是掌門做了什麼不可挽回之事,才導致邢銘動手。”

遊陸忽然站起來,拍拍景中秀的肩膀。

“我這就先出去了,你自己小心。”

景中秀一驚:“你去哪?”

遊陸笑笑:“沒什麼,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些事情。”

不等景中秀問出來,遊師兄你到底想明白了啥,他就眼看著遊陸身上的氣勢猛然一升。整個石洞內忽然狂風大作,遊陸長身而立,肩膀一挺,就好像有什麼一直以來束縛他的東西。

“嘭”地崩斷了。

遊陸的身影在景中秀眼前一亂,好像被投入湖中的石子擾亂的一波浮光掠影。

“我終於理解你當年為什麼死活不入崑崙,也明白了你這麼多年難以進階的原因。但是秀秀,逆天改命是崑崙的立身之本,你要相信是自己穿越規則窺探了它,而不是它用宿命規則束縛了你。”

遊陸豎起手指指了指頭頂,又落下一掌拍了拍景中秀的肩。

“不要怕……”

那手掌落在景中秀的肩膀上時,已然沒有了一絲重量。

景中秀獨自一人面對著空蕩蕩的山洞,抬頭看了一眼遊陸剛才所指的方向。

他當然明白那是在說什麼。

“誰怕了?”景中秀乾巴巴道。

煉獄圖外。

各家門派的師長們還在為秘境的通關率焦頭爛額,忽然那十八層圖上的浮雕好像活了起來。

滾滾血河波濤洶湧,隔空幾百米也可以看出它必然粘稠的質感。

那粘稠的血漿似乎是十分不情不願一樣,擠呀,擠呀,廢了老大勁吐出來一個人。

只見那人白衣馬尾,是個仙靈宮。

這仙靈宮弟子一落地便滿臉驚慌:“不好了!崑崙的和誅仙的在秘境裡頭打起來了!”

崑崙和誅仙等在煉獄圖外的人齊聲聲喝了一句:“什麼?”

花紹棠撥開眾人越眾而出,一步邁到那仙靈宮的小修士面前:“為什麼?”

那小仙靈宮一抬頭,認出是崑崙掌門。但花紹棠那張臉實在太有辨識度了,儘管仙靈宮對妖修十分不友好,也攔不住小弟子們私下議論崑崙這位掌門。

——天下第一劍長什麼樣?

——不用管長什麼樣,你看見就能認出來。

——為什麼?

——因為帥炸了!

小仙靈心頭一陣緊張,連忙回到:“誅仙的說崑崙楊夕把他們掌門弄丟了!一言不合就動手,我們攔都攔不住!”

“弄丟了什麼意思?”這說話的是不知什麼時候過來的方沉魚。

小修士有點茫然:“不知道,唰的一下就沒了。”

整座山頭的大能們全都一臉懵,什麼叫唰的一下就沒了。那崑崙楊夕她能破開虛空把人帶走不成?

方沉魚低頭想了一想,忽然問那弟子:“你怎麼出來的?”

“回掌門,我突破了!”

“不是打起來了嗎?怎麼忽然突破了。”方沉魚又問。

那小弟子瞬間就慌了,吞吞吐吐地答道:“我就……我就用了一下丙火訣。那裡面空間很奇怪,能把丙火點燃的過程拆分開……”

然後他就一不小心頓悟進階了。

可是仙靈宮小弟子那吞吞吐吐的架勢,讓各家的長輩們看透了一件事

——什麼用了“一下”,肯定是拉架不成,熱血上頭,也跟著幹起來了。

事先安排好的領隊都被攔在了秘境之外,唯一能鎮住場的誅仙誅仙掌門又不知所蹤。

現在這煉獄圖裡各家的崽子群龍無首,指不定已經亂成什麼樣了!

不過亂也有亂的好處,只是問兩句話的功夫,煉獄圖裡就跟下餃子一樣噼裡啪啦的往外掉人。

看那模樣都是打架打出來的。

有的落地時候招式都沒老,一瞪眼看見對手已經消失,師長都在面前。整個人都懵逼了有沒有?

而這些出來的弟子,儘管剛剛惡戰一場,卻無不是神完氣足,靈氣充沛。

要知道他們進秘境之前,可都是壽元不滿百,進階有困難的。

經世門的瑤光星君冷眼旁觀著,這些衝出秘境的弟子,的確都是自然進階,並無什麼邪法加持,或者強力灌體。

什麼樣的秘境,能達到這般作用?即便天羽皇朝留下的那個“金榜題名”也不能夠。

把丙火點燃的過程拆分開?

一萬年前的五代崑崙,對於“道”與“力”的領悟已經達到這種後無來者的地步了麼?

忽然間煉獄圖一閃,又吐出來一個人影。

“呸呸!”那少年渾身溼透,落地後先吐出幾口嗆到的水,一抬頭看見瑤光星君,喜形於色地大叫:“太師父!我築基啦!”

經世門眾人齊聲驚呼:“掌門!”

瑤光星君握手成拳,放在嘴邊乾咳了幾聲:“咳!恭喜掌門人出關,不知掌門此次秘境之行,有何領悟?”

蘇不言露出個忽然想起什麼的神情,拿眼睛一掃整座山頭幾十家門派,大聲道:

“我被……劈了一下,我知道……了?”

蘇不言一愣。

整座山頭上所有人,都是一愣。

蘇不言不敢置信地摸摸自己的喉嚨,張開嘴,喉結上下滑動了一下。

“………………”

這一次,他連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蘇不言驚慌地抬起頭,看向瑤光星君。

瑤光星君臉色一變,一步邁過去,閃著銀紋的披風罩在蘇不言頭上。

緊接著披風、洪鐘、巨碗、方舟、霞帔,數十件價值連城、甚至有價無市的高階法器從各門派的陣營中飛出來,一層層把那兩人罩在裡面。

經世門自家的弟子,緊跟著瑤光星君的動作,數百人迅速站位,結陣以待。

崑崙旱魃邢銘一步踏地,已經飛向高空,迎向天邊滾滾而來的劫雲。

修真界活得有年頭的人都知道,當一個人明明有話,卻違背自己的意志,說不出來的時候。

就意味著,他已經無意間,窺見了天道的秘辛。

大陸上每一個門派的修真者,都會不計回報的保護這秘辛的存在。

因為他們已無退路,他們是,叛神逆天之人。

山崖上風雨大作。

第一道天雷,落下。

作者有話要說:  秀秀的天賦早有鋪墊吼,我記得有人猜出來過的。

以及,文中的穿越重生,不是賣個梗而已,是邏輯自洽的設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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