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靈浮島穩穩的嵌入了天藤之中, 填補了花紹棠一指輕點的那處空缺。

變故來得實在太突然,以至於花掌門伸出去的手指頭,都沒來得及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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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你們事先也猜到?”

身後半天無人回應。

花紹棠回過頭去,只看見兩個混賬師兄弟,帶著兩個不孝逆徒,四人手拉手, 肩並肩, 抬頭仰脖兒, 瞪著眼, 呆滯成了一排貓鼬。

顯然他們也沒想到。

花紹棠得到了一點點安慰。

還好,大家的智商差距還沒有那麼令人絕望。

然而在場數十個門派, 上百方勢力,並不人人都像花紹棠這樣“善於相信”。

仙靈宮掌門方沉魚,帶著方少謙上了崑崙眾人所在的主峰。

“邢銘, 你事先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相比仙靈宮其他人的驚駭交加, 破口大罵, 這位掌門人已經十分剋制了。

邢銘道:“如果我跟你說,在五代墓葬搬回崑崙之前,我甚至沒想到崑崙山會直接從天上飛下來, 您信不信?”

方沉魚眉頭都沒動一下:“我不信。”

邢銘無奈嘆氣:“我知道我在你這前科不少, 劣跡斑斑。可這次我說的是真話,仙靈浮島發現芥子石礦藏的時候,我確實想到他和崑崙有關,但我根本沒想到崑崙山會從天幕上直接下來, 我以為會是空間傳送什麼的,也就更沒想到仙靈浮島會飛到這來。”

“那就還給我。”方沉魚又道。

邢銘無奈苦笑:“怎麼還?”

抬手指了指頭頂上一串糖葫蘆似的浮島,“這可是天藤。”

方沉魚整個人都一震:“通往上界的天藤?”

邢銘點頭:“好不好使還不知道。”

現在這樣好不好使還不知道,但如果缺了仙靈宮那一截,就肯定不好使了。

方沉魚醒了醒神,皺眉道:“我管不了那麼多,對我來說,上界的路通不通,遠沒有仙靈宮山門重要。”

邢銘長嘆一聲,雖然已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但真要撕破臉皮,他其實心情並不太好。

仙靈宮與崑崙為了抗怪合作了十年,感情上,他並不想看到方沉魚如此無力的時候。

這個女人睿智果斷,為了門派鞠躬盡瘁,同時又深明大義。

她是整個抗怪聯盟之中,邢銘唯一覺得可以信任,可以商量的人。

邢銘可以看著她死,看著她輸,卻不願意看到她這麼難堪。

但有些話,該說還是要說的。這就是立場……

邢銘:“可惜其他人不會這麼想。”邢銘用目光示意,方沉魚的身後。

方沉魚回頭,只見經世門、誅仙、斬命、斷天門、麒麟閣等大小幾十個門派的代理人,全都在異象頻頻發生之後,先後踏足這座崑崙諸人所在的主峰。

他們各自用深沉的目光,看向方沉魚。

那可是通天之路。

那背後意味著的東西,足以使仙靈宮顯得無足輕重。

仙靈宮與崑崙不同。相比崑崙這種新銳門派,仙靈宮便沒有它強盛了,也仍然是修仙界傳統玄門正宗的大佬。

闔宮偽君子的仙靈,幾乎很少去觸犯大多數人的利益。

也就幾乎沒有過像今天這樣,被整個修真界投了一票放棄。

方沉魚穩如泰山的把頭轉回來,只當身後的人全都不存在。

“你不是想封印蓬萊島那棵海怪樹麼,”方沉魚說,她抓住方少謙的肩膀往前一推,就好像那不是她的親生兒子,“給你了。”

邢銘的眸色越發深了一些。

在場的人並不是都知道,崑崙在抗怪聯盟的會議上,提出了什麼樣的辦法徹底解決南海怪潮。

但方沉魚無疑是知道的,不僅因為仙靈宮的地位,還因為方少謙身上那半個守墓人印記。如果方少謙不配合,五代葬山大陣還能不能被搬到蓬萊島上,這還真是個未知數。

可惜……

“我事先跟各位協商過,雖然五代崑崙的東西,也不能算是我崑崙的東西,但是五代墓葬的山我一定要搬走。我本沒想到天藤會這麼輕易就豎起來,我只是想解決崑崙六十年才能一開山的問題。”邢銘看著方沉魚,微笑道,“對於我來說,這個問題,也比海怪能不能被全部封印重要。”

他們是抗怪聯盟的兩極,是危難中深明大義的代表。

他們的背後,是正道兩大巨頭的崑崙和仙靈。

可他們還是一個門派的弟子,是一群弟子的師長,是在這紅塵中打滾的人。

他們或許隨時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卻還是會把自己的門派存亡放在前頭。

邢銘和方沉魚在這一點上的為人沒有什麼分別。

只是邢銘比較幸運,而方沉魚比較倒黴。

因為在修士的心中,天藤一定比海怪更重要。

重要到,方沉魚話還沒有說完,經世門瑤光星君就忍不住插嘴了。

瑤光星君:“邢首座說這是天藤,有幾成把握?”

邢銘回頭與崑崙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又轉回頭來,道:“八九不離十。”

人群中幾乎可以聽見整齊劃一的吸氣聲。

儘管崑崙不說,他們心裡也是覺得八九不離十的。且不說歷代崑崙建在天藤根脈上的傳言,就說現在這浮島接浮島的擎天造型,除了天藤真想不出別的什麼東西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瑤光星君又問:“那崑崙對這根天藤,是個什麼想法……”

這話問得隱晦,然而聞弦歌知雅意。邢銘馬上便笑了:“天藤是世界的,崑崙是我們的。”

這種時候獨佔天藤,就是打算跟整個修真界開戰了。崑崙雖然猖狂,可是還沒有這麼猖狂。何況以崑崙劍派“有教無類”的理念,法術靈決都往外撒,通往上界的道路也沒有獨佔的必要。

——它又沒有名額限制。

瑤光星君:“何解?”

邢銘笑道:“天藤乃是這世界固有存在的東西,當然應該是天下人誰想上就能上。但是崑崙建在天藤根基之上,一來沒有發現了天藤就要我們搬家的道理。二來歷代崑崙皆是駐守天藤守衛,獨我們離開也違背傳承。當然我並不是說本代崑崙就要把持天藤的通路了,時代不一樣,崑崙劍派也不欲作天藤的巡邏隊。但是麼,這總被人在門派裡出出進進,過路費總該要有一點的?”

邢銘很隨便地抬抬手,對著瑤光星君等眾人小幅度搓了搓手指。

瑤光星君點了點頭,並沒有繼續追問怎麼收,收多少。

崑崙只要肯商量,一切問題就都好辦。難辦的是仙靈那一邊……

瑤光星君想了想,道:“邢首座,花掌門,老朽還有個問題想問。就是先前一直說的,五代墓葬盡歸天下,只有山嶽、大陣和歷代傳承的記載由崑崙獨得,可還算數?”

“當然。”邢首座換了個站姿,撫掌而笑,“崑崙不是不講理的,五代崑崙歸根結底,也只有名字與崑崙劍派相同。咱們修士,不是那臭不要臉的凡人王朝,斷沒有一個姓劉的大戶人家死絕了,所有遺產就歸另一個姓劉的所有,這樣的道理。”

崑崙這樣的態度,已經可以說是相當厚道了。

可是崑崙月後的就越顯得,仙靈宮如果不一樣厚道的話,就格外地對不起天下。

瑤光星君斟酌了一番,對方沉魚講:“方掌門,你看仙靈宮比照崑崙這個規矩,仍舊保有仙靈浮島,對想登天藤之人收取買路錢行不行?”

“不行。”這句話卻是方沉魚和邢銘一起說的。

方沉魚:“仙靈宮址並不在此處,浮島雖為仙靈核心,可仙靈又不只有一個浮島。沒有天藤豎起來,就要我們搬家的道理,更何況仙靈宮百年經營,皆在大陸東岸,仙靈八十萬弟子,依附仙靈的門派足有三千,一起搬家?怎麼搬?那是把整個東岸的修仙界搬來西陸。何況西陸貧瘠,靈氣也根本養不下偌大一個仙靈系。”

如果說方沉魚的拒絕,還在眾人的意料之內的話,那麼崑崙的拒絕,其實是大多數沒想到的。

崑崙拒絕的理由也很簡單,“現在幾十座浮島,各自相隔數百丈通天而立。這仙靈浮島鑲嵌的位置,上邊是我們原來的崑崙山,下面是這次說好了由崑崙拿走的五代崑崙山一系。也請在座各位體諒一下,客人經常來山門走走過過沒問題,崑崙還可以做些衣食住行的小生意。但誰家的門派能容許,另外一派的大殿、刑堂、戒律院,楔在自己家的後院兒裡?”

邢銘指了指天上的浮島,“崑崙可以不要這個島,我們不上人,不蓋房,也不收取過路費。但這個島只能荒著,不可能交給旁的門派。”

方沉魚聽見邢銘的“只能荒著”,險些一口血從喉嚨裡噴出來。

經營仙靈浮島,崑崙一句話就要從此荒著?仙靈宮要是能認這個慫,那也就跟滅門亡派不遠了!

方沉魚:“不行。”

邢銘:“或者你賣給我。”

方沉魚:“你想的美!!!”

邢銘:“那崑崙跟仙靈並派。”

方沉魚:“你做夢!”

邢銘把頭一轉,對著經世門瑤光星君拱拱手:“星君看見了,這可不是我們崑崙不講理。”

瑤光星君乾巴巴的笑了兩聲。

又長長嘆了一口氣。

雖然仙靈宮跟崑崙對立起來是早晚的事,甚至是其他門派樂於見到的事,但是天藤重現這麼個節骨眼上,節外生枝真心不是修真界的幸事。

“兩位,你們先別急著吵,小老兒的話還沒有說完。天藤重現固然是大事,門派發展當然也是根本問題。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頭頂上這根就是天藤,並且天藤好使的基礎上。私以為,即便崑崙和心靈要在此事上決個生死,我們也應該先驗證了這天藤的功用。到底能不能去到上界,如何去到,多少人能去到,什麼境界可以去到,二位以為可對?關於天藤的資料已經在仙皇朝時期基本被銷燬乾淨了,小老兒只聽說,只聽說從前的修士上天容易。這個容易,要是容易到,築基修士就可以太抬腿走上去,那方掌門你也不必爭了,從此以後修真界只怕再無大派。你仙靈宮,剩下那點兒地方,養一群練氣弟子也儘夠了。倘若這天藤不好使,或者還是要合道的修士才能走上去,那邢首座也不用坐那收過路費發家致富的美夢了,幾百年你都收不著一次錢。”

邢銘摸摸臉,拱手道:“老星君教訓的是。”

只聽瑤光星君繼續道:“而且,若是這天藤幾百年才用得到一回,也不需要把仙靈宮的浮島始終綁在這,剛剛仙靈浮島沒過來的時候,也沒看天藤就塌了。咱們只是擔心,沒了這個島,整體它不好使不是麼?那只要有人需要用上天藤的時候,仙靈宮辛苦一點,把浮島借過來用用就行了。或者像崑崙這樣,崑崙收過路費,你們可以收租借費嘛。”

方沉魚沉吟許久,才屈膝一禮:“可是這天藤的功用,要怎麼驗證?”

瑤光星君搖搖頭:“當然是出點人,走上去試試。但我的意見是,兩三個月的充分準備還是要的,畢竟誰也不知道那上面是什麼狀況,那可是上古傳說的三十三重天吶,而且現在看著,這上頭漂浮的浮島,可不止三十三個。仙靈宮浮島在外頭客居這麼兩天不要緊,大戰之時你浮島在天上飛了數年,不也沒事麼?崑崙被旁的門派在肚子裡住這麼短一陣子也沒啥,說句難聽話,你崑崙號稱海納百川,肚子裡的奸細探子,只怕是整個修真界最多的。

“我們這些不相干的人,也都各自回去跟門派裡商量商量,回頭開個會。不是我說,你們這些門派有時候也該學學我們經世門,有事投票表決多好?吵什麼吵,浪費時間……”

邢銘忍不住一笑:“老星君教訓的是。”

瑤光星君又回頭看了看其他各派:“你們以為呢?”

大多數人表示了贊同,畢竟,對於他們這些“不相干的人”來說,能試驗一下天藤才是最迫切的。只要先把崑崙仙靈穩住,以後就是花紹棠一劍域把仙靈宮整個封印了,也是死不死誰孫子的問題。

瑤光星君一邊說話,一邊耳朵上下動了兩動。

“然後就是小老兒要說的另外一件事了,這五代崑崙的墓葬,大家還是要繼續探索一下。既然五代崑崙找到了天藤真正的根,未必就沒有關於天藤的相關記錄。那可是當年的修真界第一大派,葬山之後什麼都沒留下來,並且把參與圍剿它的所有敵人也都給葬在裡頭的了,修真界一度斷代得快要活不下去。

“這又是天藤、又是蠱的,小老兒實在心癢癢,沒準繼續探索下去,能把地府都挖出來呢?甚至萬一這裡頭要是還養了個神之類的……”

“哎!老星君慎言!”各家各派的當家人連忙出聲打住。

經世一門老學究,好奇心總是會強得令整個修真界頭疼。甚至有時候會令人覺得,他們已經對這個世界上的一切,失去了敬畏之心。

瑤光星君舔了舔嘴唇:“你們不覺得,神聽起來挺好玩的麼?”

邢銘苦笑一聲:“老星君的意思,邢銘明白了。那就先如此吧,五代墓葬的探索還要繼續下去,這個級別的墓葬開墓,沒有三兩個月也探索不完。事關天藤,甚至涉及整個修真界的前途,還煩請各家務必謹慎全面。另外這期間,也足夠各家派人回去跟門派報信商量天藤的事了。”

“好。”眾人應之。

方沉魚也難得的應了,但是,“咱們在座的各位一切發個天道誓言吧,五代墓葬裡掘出來的寶貝歸各自,但若是發現了什麼秘辛,不得藏私,須得共享。”

方沉魚看了邢銘一眼,這件事上,邢銘又是跟她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

“事涉天藤,邢銘以為大善。”

待這個山頂的高峰會議開完,大家的天道誓言也發過了,方沉魚終於帶著方少謙下了山。

方少謙憋了一路的話,終於能說出口:“娘,如果到最後,崑崙仍然拒不歸還仙靈浮島,我們要跟崑崙開戰嗎?”

方沉魚剛才始終表現得很強勢,直到此時才露出疲憊之態,苦笑一聲:“開戰,拿什麼開戰?崑崙如今有了三個比肩合道,而我們卻丟了一個叛徒,白鏡離長老又找不回來。”

關於這一點,邢銘也一定是心知肚明的。

方沉魚仰天長長嘆息:“我終於明白,崑崙在得到五代墓葬之初,為什麼一定要壓著打完南海抗怪才開山了。別人或許沒料道今日局面,說邢銘毫無準備,我是絕不相信的。共事十年,我瞭解他。只是我做夢都沒想到,仙靈宮居然會在我這一代衰落……時也,命也……”

另一邊,崑崙眾人處理過天藤和旱魃的事情,準備繼續向這座曾經的五代墓葬主峰,如今的整條天藤根基的深處進發。

這時候邢首座才終於想起,自己剛才給楊夕講劍意講到一半。

“哎?誰看見楊夕了?”

高勝寒:“我看見了,剛才下去找程思成了。”

景中秀上前回報:“剛才主峰落地的時候,恰好站在山下的人是我負責的,但是山下沒有楊夕。”

邢銘兩根眉毛絞起來。

景中秀又道:“也沒有程思成。倒是有上千缺胳膊少腿的殭屍,我看橫豎不會動,就乾脆鎮在山下算了。反正咱們崑崙陽氣重。”

邢銘:“大師兄呢?”

景中秀一愣:“大師伯也來了?”

邢銘又不說話了。

高勝寒則沉默半晌,咬了咬牙:“媽的,差點忘了這小畜生最擅長的本事是失蹤,一眼盯不住就要把自己給跑丟了。跟特麼連天祚一個德性!”

其實這一次,高堂主真的誤會楊夕了。

洗劍池一百三十裡外的一處開闊地上。

楊夕大腿上一道尺長的傷口,跪在地上,血流如注,染紅了身下一整片草皮。

頭頂一道深長的傷口,血流下來像一道連綿的溪流,衝得她睜不開眼。

楊夕惶急的舉著一隻手:“鄧遠之,你別衝動!”

楊夕的腳下,程十九的屍身靜靜俯臥在及膝的蒿草裡,已經涼了。

作者有話要說:  時也,命也,英雄氣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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